“噢喲噢喲……”
“嘿嘿嘿嘿……”
“嘎嘎嘎嘎……”
“哦吼吼吼……”
出了大明宮,回至鳳藻宮後,李暄一會兒疼的直叫喚,一會兒卻又歡快的亂叫。
“你笑個錘子喲!”
“爺就是在笑錘子喲!”
打發人去請御醫的尹後回來見到趴在兩張軟榻上的二人後,沒好氣斥道:“還鬧!方纔行刑的時候就笑,五兒,你說說看,到底笑甚麼?說不清楚,本宮今兒讓你再笑不出來!”
李暄唬了一跳,他可是知道,他這個母后素來是言出必行的主兒,越是熟悉她的人,心裡越是敬畏。
李暄毫不猶豫的出賣了賈薔,笑道:“母后您不知道,方纔沒捱打時,賈薔還和兒臣打賭來着,他……哎喲喂,哈哈哈……”
尹後:“……”
看着還沒正經開講,就把自己笑的說不下去的李暄,尹後心好累。
不過,精緻無暇看不出一絲歲月痕跡的臉上,滿滿都是不加遮掩的慈愛。
看到這個神情,賈薔心中一動。
原本還猜想着,這位智深似妖的傾世皇后,是不是真的存下了做武曌的心思。
但眼下看來,應該不至於。
大燕與大唐高宗時的政治氣候完全不同是其一,當下對女子的壓制遠非那時可比。
再者,武曌對子嗣的態度,可稱得上心狠手辣!
而這位尹皇后,對幾位皇子的寵愛,卻世所皆知。
完全沒可比性……
可若只是爲了大皇子,她實在不必做到這個份上纔是……
賈薔正看着尹後出神,心中百轉,不妨尹後忽然望了過來,似笑非笑道:“賈薔,你在想甚麼?”
賈薔聞言,一下回過神來,嘆息一聲道:“娘娘,臣嘗聞自古天家無親情。臣也算出身高門,對此言有所認識。但臣方纔才突然發現,這句話其實是有不足之處的。”
尹後豎起柳眉訓斥道:“你仔細着!愈發口無遮攔,在宮裡當着本宮的面,說天家自古無親情?”
賈薔忙道:“這就是臣方纔突然發現此言欠缺之處,因爲臣發現,或許旁人會是如此,但對娘娘您,或者說古之賢后們,無一不是疼愛自己孩子的。臣方纔有些震驚,娘娘怎會如此疼愛恪和郡王……”
一旁李暄陡然翻臉,罵道:“賈薔,你甚麼意思?母后就不能疼愛我?你再說爺臉黑,爺非敲掉你的大牙不可!”
賈薔恍若未聞,對尹後道:“可見,天家無親情這句話,並不適用於母親和子女間。”
李暄見賈薔不理,愈發生氣,對尹後叫道:“母后,你別信他,他就是在拍馬屁討母后您的歡心!”
尹後聞言卻不高興了,道:“那依你之意,母后疼你是假的了?”
李暄聞言立馬變了面色,賠笑道:“母后,賈薔就是在羨慕兒臣,嫉妒兒臣。他可沒兒臣這樣好的母后……呃。”
不等尹後皺起眉頭來呵斥,李暄就自己察覺到不妥,忙對賈薔道:“賈薔,我不是那個意思……”
賈薔垂下眼簾頓了頓,再擡起眼來,面色已經恢復正常,不無自嘲的笑道:“王爺其實沒說錯甚麼,這方面,我確實羨慕王爺,也嫉妒王爺。不過話又說回來,王爺你確實沒我生的好……”尹後聞言噗嗤一笑,鳳眸中有讚賞之色,她並不喜歡自怨自艾的孩子,而賈薔這樣的,倒是十分入目。
“你這下流種子……”
李暄卻勃然大怒,罵了句又想到方纔的失言,轉了話鋒怒斥道:“你少自大,你雖生的不賴,可比起我來差的遠!”說着,還回頭向尹後告狀道:“母后,你不知賈薔有多無恥!方纔廷杖前,他非要和兒臣打賭,說看誰受刑時堅持不叫的時間最長,誰就能得兒臣的夜照玉獅子!兒臣都告訴他了,說那御馬是兒臣開府時父皇和母后送給兒臣的,是趙子龍救阿斗時騎的玉蘭白龍駒!非玉樹臨風、芝蘭玉樹的品格,誰能騎?結果這個不要臉的,說兒臣就是描着他的品格在形容,說的就是他!”
尹後聞言,大聲笑出聲來,看向賈薔的目光,讓他有些害臊,就聽尹後溫聲寬慰道:“汝父母雙親在天之靈,見有此佳兒,亦當榮耀。”
頓了頓,又岔開話題問道:“賈薔竟喜歡趙子龍?本宮原以爲,你更喜歡霍驃騎纔是。”
賈薔搖頭道:“娘娘,臣是個貪生怕死的,霍驃騎雖光耀千古,但到底沒活過弱冠之年。趙子龍則不同,他老人家活到了七十。臣喜歡趙子龍,所以想像他學習。”
尹後聞言,眼睛微微眯了眯,沒再多談,而是問道:“你來說說看,方纔你和李暄打的甚麼賭,讓他笑成那般模樣?”
不等賈薔說,李暄就忙道:“我來說,我來說,母后,兒臣來說!這一次,兒臣保準不會笑了。方纔兒臣不是說了嘛,賈薔非要和兒臣打賭,想要兒臣的夜照玉獅子,誰先吭聲誰是輸家。兒臣原以爲他多有能爲,結果一棍子剛打下去,您猜怎麼着?他連一眨眼的功夫都沒忍住就大叫出聲,比兒臣叫的還響亮!哈哈哈哈……”
說着,李暄又笑的前仰後合起來。
其實一直相處以來,賈薔的出衆還是給了他不小的壓力。
論相貌,論才幹,論能折騰事搗騰玩意兒的花樣,他自知都不及賈薔。
這樣的相處,讓他漸漸有不少壓力。
時間長了,或許友情也就慢慢淡了。
如今卻終於被他捉住了賈薔呆蠢的一面,李暄覺得這個笑話能笑上一輩子。
實在是太好笑了!
尹後卻輕輕一挑眉尖,道:“你和賈薔不是好朋友麼,朋友之間素有通財之義,所以賈薔有了能賺銀子的事,譬如那馬車營生,就帶上了你。難道他一人做不得?如今既然他那樣喜歡你的馬,你就只是笑?”
“嘎!”
李暄的笑聲停止,震驚到合不攏嘴的看向尹後,道:“母后,您的意思是……他打賭輸了,兒臣還得將馬給他?”
賈薔忙道:“不必不必,娘娘,臣本就是同王爺頑笑,緩解一下捱打前的緊張氣氛。君子不奪人所好,王爺也喜歡那匹馬,因爲那匹馬的意義並不同,是娘娘和皇上送給他的禮物,太過珍貴,臣也不敢要。”
尹後沒說其他,而是溫聲問了句:“賈薔,你的生兒是多時候?我問過賢德妃,她說她並不知道,且上回你家太夫人和賈王氏進宮時,她也問過,但她二人也不知。”
“生兒啊……”
賈薔眼中閃過一抹茫然,前世的生日他還記得,可前身的生日,他卻要好好翻一翻已經越來越不清楚的那些記憶。
見他居然連“自己”的生日,一時間都想不起來了,尹後又看了看李暄。
李暄也十分愕然的看着賈薔,沒想到還有人連自己的生日都記不得的。
再想想賈薔的身世……
李暄心裡已經連寫了七個大寫的“慘”字,他猶豫了下,在尹後的注視下,李暄強忍着心痛,催賈薔道:“該死的,可想起來了沒有?爺連生兒禮都給你準備好了,你隨時來騎走!”
賈薔回過神來,笑道:“王爺的好馬還是自己留着罷,那是皇上和娘娘送你的,比一座金山還金貴。且我仔細想了想,居然真想不起來,臣的生兒是哪一天了……”
李暄倒吸了口涼氣,道了句:“乖乖的,你這樣狠?爲了這匹馬,你連這樣無恥的話都編排的出來……算了算了,馬送你了!”
尹後聞言,笑着對欲推辭的賈薔道:“五兒打小憊賴頑劣,其實骨子裡仍有傲氣。尋常巴結他的人,他都不怎麼搭理。愈是赤子之心,愈能感覺得出,旁人接近他有沒有抱着目的,存下心機。連本宮都沒想到,他能和你這樣投緣。如此也好,他既得了一個好朋友,也免得你捲入不該捲入的是非中……既然是好朋友,就不要太外道生分。相互扶持幫襯着,才能一起走到更遠,是不是這個理兒?更何況,從子瑜那裡論起,你們並非只是朋友呢。日後,沒甚事時,可隨他多進宮來逛逛。本宮,也算是你的親長呢。”
……
賈薔被馬車送回寧府時,纔剛過中午。
回家後,東府諸人還未怎麼驚動,如尤氏姊妹,正忙着給尤二姐打點行囊,送去遼東。
可卿也還在修養,準備夜晚回秦家。
除了香菱、晴雯還有聞訊趕回來的李婧外,東府尚且安寧。
反倒是西府,因賈薔、李暄被天子罰廷仗之事已經傳遍了高門大戶,所以早早有人候在大門。
看到賈薔果然被馬車拉回來,林之孝忙回西府報信兒。
沒一會兒,西府大隊車轎騾馬便開往了東府。
至賈薔小院內,賈母先由鴛鴦、鳳姐兒攙扶下轎,薛姨媽、王夫人在其後,李紈帶着寶釵、湘雲並三春姊妹還有寶玉最後。
再加上各自身邊伺候的婆子媳婦丫頭,浩浩蕩蕩的大幾十人,將賈薔小院擠得滿滿當當。
尤氏聽到動靜後也趕了過來,看到這動靜唬了一跳,忙進裡面去。
進了裡間就看到賈母坐在榻邊,薛姨媽和王夫人坐在兩邊椅子上,其他諸人皆站着,圍觀着下面蓋了牀錦被的賈薔在說笑着。
見此,尤氏心裡海松了口氣。
若是賈薔也出了甚麼事,那說明東府的風水真是出了大問題,再換一人來承爵,她的日子怕要難熬了。
賈母也看到了尤氏進來,卻只微微笑了笑,沒多說話。
賈母看着趴在榻上的賈薔道:“原本將我們唬的甚麼似的,以爲你犯下了多大的罪過,惹得皇上龍顏大怒纔打了你。如今聽你說,竟是和恪和郡王一併挨的打,那就放心了。”
王夫人在一旁淡淡笑道:“他是皇貴妃的侄兒,皇上必也是拿薔哥兒當晚輩看的。原我就勸老太太不必擔心,皇上纔剛剛晉封了皇貴妃,即便薔哥兒行事有甚麼差池,皇上也會爲皇貴妃娘娘留幾分體面的。”
賈薔聞言倒吸一口涼氣,扭過頭滿眼震驚的看着王夫人問道:“你真這樣想的?”
這他孃的得飄成甚麼樣,纔會有這般念頭?
關鍵是,這纔多大點功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