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朝街,豐安坊。
尹家。
也不知尹家到底是怎麼勸退那些姻親世交的,總之賈薔帶着李暄、董川、齊筠等儐相前來時,尹家大門上雖也貼着大紅囍字,也搭着綵棚,卻沒甚人在。
甚至連堵門的都沒有,看到賈薔一行到來,站在外面的尹浩就讓人開了門,讓喜轎入內。
旁人且不說,李暄就不樂意了,進了門內就對尹湖、尹海、尹瀚等罵道:“搞甚麼名堂?爺唯一的親表妹今兒出閣,你們在這放風箏呢?怎麼不上天啊!”
見他真是起了火氣,尹浩在外面安頓好迎親禮樂隊伍後,進來道:“老太太的意思,也和薔哥兒說過,王爺有事往裡面去說。”
李暄聞言愕然,不敢置信的扭過頭去瞪賈薔道:“你到底怎麼騙爺外祖母的?”
“扯淡!”
賈薔皺眉道:“爲何不大操辦,你不知道?”
李暄恍然,想起李曜之事,抽了抽嘴角,嘟囔埋怨道:“這也不搭邊兒……”
正說着,裡面派人來催。
賈薔、李暄忙往萱慈堂去了……
……
“外祖母,你老果真擔心甚麼,也該早同我說,我進宮到父皇母后跟前去說。哪有這樣的道理?皇后娘娘的嫡親侄女兒,幾個皇子的親表妹,就這樣便宜賈薔了?忒委屈些了罷?”
李暄一進萱慈堂的門兒,就嗷嗷叫了起來。
堂上,尹家諸人都換了新裝,平日裡節儉的尹家婦人,今日也難得遍身綾羅,穿金戴銀,滿堂光彩。
尹家太夫人見李暄抱不平,賈薔也有些作難的模樣,笑道:“那些個熱鬧都是給你這樣的猢猻頑樂的,子瑜未必喜歡!她甚麼樣的品性,你這親表兄還不知道?”
李暄聞言埋怨道:“我就覺着委屈我表妹了,誰家成親不是熱熱鬧鬧的,這忘八前兒那場,就更別提了。我還同他說來着,今兒這場若是差勁了,爺再不能依他!敢叫我表妹受委屈,當我拳腳不利落?”
尹家上下聞言都高興起來,賈薔遲疑稍許,同尹家太夫人道:“老太太,您老若是點頭,隨時都能按原先的法子辦,我本就一直讓人準備着……是太冷清了些,委屈子瑜了。”
尹家太夫人笑道:“你也跟着糊塗了不成?委屈不委屈的,在這個?好了,原定好的事,就不許變了。你也答應過老婆子,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弄那些,說話是要算話的。”
見其有些嚴肅的目光,賈薔無法,只能道:“沒老太太的點頭,自不敢妄爲……唉。”
“新郎官兒今兒可不能唉聲嘆氣……”
尹家大太太笑道。
賈薔忙一凜,擠出燦爛笑容來,倒惹得尹家滿堂內眷大笑起來。
說話間,全福太太攙扶着新娘子前來,又趕緊備好了蒲團。
尹子瑜頭戴鳳冠身着霞帔,明眸皓齒,光彩奪目。
賈薔原以爲“蓬蓽生輝”只是一個誇大的詞語,但這一刻,他看到尹子瑜到來後,當真覺着整個萱慈堂都爲之明媚起來……
見賈薔癡癡的望着自己,尹子瑜抿嘴淺笑,低下螓首。
尹家老太太吩咐了身邊丫頭一言,大丫頭忙出去,未幾而歸,引着尹褚、尹朝二人進來。
又有人設好座位,尹朝、孫氏落座。
送親太太笑道:“先給老太太磕頭罷。”
話音落,上面尹家太夫人已經紅了眼圈,待見賈薔、尹子瑜跪在蒲團上磕頭,到底還是落下淚來,叮囑賈薔道:“薔兒,子瑜不易,打落草起,吃了不知多少苦。我尹家兒孫滿堂,連重孫子也有六七個了,可三四代人裡,除了皇后娘娘外,也只她一個女兒家。你一定要,照顧好她!”
賈薔正色道:“老太太放心,但凡薔有一息尚存,就絕不讓子瑜受絲毫傷害!”
尹家太夫人收斂了情緒,連連點頭笑道:“好,好!給你岳父、岳母見禮罷。”
賈薔又攜尹子瑜,與早已泣不成聲的尹朝,和孫氏磕頭。
沒錯,泣不成聲的是尹朝,不是孫氏。
孫氏原本是想着會哭暈過去,可是看着身旁哭的抽噎都打起嗝的丈夫,她着實哭不出來了……
只能看着賈薔道:“薔哥兒,原本宮裡皇后娘娘指婚,我是不大同意的。可後來老太太說,且先見見你,瞭解瞭解。後來熟悉了後,也就越看你越喜歡。你是個好孩子,不似那等一心鑽營謀權奪利的,你對家人極好,對子瑜也上心,我們都瞧見了。只盼你以後,凡事能多容她一二。果真有覺着瞧不過眼的,可以來同老太太說,也可以同我說,我們來說她。你可……你可千萬不能欺負她呀!”
說着,終於也哭了出來。
尹朝只聽這話就暴怒,大聲道:“瞧不過眼?我閨女是天上仙子下凡,你瞧不過眼?!”
賈薔:“……”
“老二!”
尹家太夫人哭笑不得的喝道:“雖你閨女出閣捨不得,說話也過過腦子!”
李暄見終於熱鬧起來了,大喜過望,跳過來幫腔尹朝大聲道:“二舅舅,你說的對!子瑜表妹神仙一樣的品格,他敢瞧不過眼?咱們捶他罷!!讓他見點彩,才知道我們尹家不是好欺負的!國公爺了不起啊?”
說罷,張牙舞爪的要來抓打賈薔。
賈薔冷笑不動,心知李暄也是不想尹子瑜冷冷清清的出閣,着實不像,就陪他熱鬧熱鬧也好。
上面已經亂成一團,紛紛呵斥讓李暄住手,李暄哪肯,眼見要打到賈薔,卻見尹子瑜攔到了賈薔身前……
李暄:“……”
見其表情誇張的凝固在那,拳頭還高舉着,臉上的神情似乎悲傷到心碎。
周圍人無不大笑起來!
“子……瑜!!”
這忘八許是入戲了,悲痛欲絕的喚了聲,質問道:“你這胳膊肘,往哪拐呀~~~”
拖着的戲音,愈發讓人笑倒。
尹子瑜未言,只抿嘴笑了笑,右手輕輕抓住了賈薔的袖角。
“哎喲……心口不受用了……”
尹朝左手捂住右邊胸口,傷心痛苦道。
孫氏在一旁氣道:“按錯邊兒了!”
尹朝忙換手,捂住左邊……
又是一陣笑鬧後,尹家太夫人笑着斥退兩人,問賈薔道:“何時南下?”
賈薔道:“明日進宮,看看皇上給不給寬容幾日,怎麼着也等三天回門後再走……”
尹家太夫人擺手道:“大可不必,有正經事且去忙你的。你那差事我也聽說了些,是要救天下萬民的,怎敢耽擱?再說,也用不了太久就回來了。等家來後,再好好相聚。到那時,我讓浩哥兒接子瑜回家住對月。林相家的閨女,也沒回家住對月罷?”
賈薔笑着點了點頭,道:“也是等回來後再說。”
尹家太夫人笑道:“這些繁文縟節都是過場,只要你們小兩口好好過日子,就比甚麼都強!快去罷,不要錯過良辰吉時。”
賈薔和尹子瑜再度與尹家太夫人並尹朝夫婦見禮罷,娶親太太拿來紅蓋頭,蓋在尹子瑜頭上。
紅綢落下那一刻,一直未落淚的尹子瑜,眼中也終於滾下了淚珠。
見此,尹家太夫人和孫氏、秦氏等,亦紛紛落淚……
喜轎回程。
……
皇城,大明宮。
養心殿內,隆安帝聽聞戴權稟報之後,面色一怔,道:“冷冷清清?”
戴權跪在殿下,道:“是真的冷清,主子爺,賈家那邊倒還擺了些席面,上回主子去賈家,賈家那些賓客也沒人敢吃甚麼。今兒開國一脈的又去了,倒是熱鬧起來。不過朱朝街那邊,連個外客也沒有,就開了門,讓寧國公將長樂郡主接走了。”
隆安帝聞言,略略思量,就明白了尹家的用心。
必是因爲李曜之死,才選擇冷清嫁女。
只是……
隆安帝心裡略略感動之餘,又有些不大舒服。
下面人做的不好,他自然會惱怒。
可底下臣民做的太好,好的過了,他心裡反而會有一種沉重的壓力,繼而生出猜疑來……
因爲大忠大奸,最難分辨。
他頓了頓後,站起身,淡淡道了句:“擺駕鳳藻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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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怎來了?”
鳳藻宮偏殿門前,尹後含笑問候道。
隆安帝“嗯”了聲,叫起後直言問道:“朕方纔聽說,子瑜出閣,辦的是冷冷清清,尹家連賓客都未請一請,這是爲何?”
尹後嘆息一聲道:“沒想到此事驚動了皇上……便是因爲二皇兒之事,雖然出繼出去,可到底是天家骨肉。且打小,李曜就和李景、李時他們在外祖母家和尹浩他們表兄弟們頑耍,也是老太太看着長起來的。如今出了這等子事,尹家那邊也都心裡不好受。婚期是定好了的,不好改日,但大肆操辦就罷了。且老太太也以爲,過日子不在這個。”
隆安帝落座後,沉默稍許嘆息道:“便是擔心朕心裡不受用,讓賈薔不必搗鼓那些勞什子鋪張奢靡動輒驚動全城的鬼伎倆就是,何必做到這一步?倒顯得朕,不近人情。”
尹後聞言微微變了變面色,眸光閃動了稍許,笑道:“家裡是老太太當家,她這一輩子,就活了謹小慎微四個字。又素來教誨臣妾和家裡其他人,尹家能到今天這步,全都倚仗皇上天恩。所以,凡事務必以皇上爲重。若是忘了這一點,那就離敗家不遠。所以……”
隆安帝聞言一怔,想了想尹家太夫人的爲人,還真是如此,眼中的凝重隨化去了大半,笑道:“越是如此,朕越不能薄待了尹家。長樂郡主出閣,因父母雙全,朕和皇后自不好去喧賓奪主。不過,朕這個姑父也不能沒有表示。來人,傳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