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芸坐在書房中練字,卻總也不能靜下心來。
方纔在賈薔家中兩個人之間的一幕幕在他腦海中一次次的回放。如果說那一次是因爲有人刻意算計,被下了藥無法控制的話,今日自己甚至連酒都沒喝多少,腦袋裡清醒萬分。他不知道賈薔究竟是怎麼想的,可是他不得不承認,這幾個月來,他曾無數次壓抑住身體的渴望。當這次賈薔刻意引誘他的時候,他甚至未過多抵抗,便俯首稱臣,隨他慾海沉浮,只是沒做到最後一步罷了。
難道,正如元春所說,自己真正喜歡的是男人?或者,便如同吳姐夫說的那樣,自己和他,本來就是一樣的人?賈芸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聽到徐成進來稟報說:“舅老爺來了。”
卜世仁一臉狼狽的鑽進屋來,又嚷着口渴,要賈芸給他倒水喝。
卜氏也不繡花了,走出來,一面吩咐給舅老爺奉茶,一面問道:“眼看就要起更了,你怎地這個時候來,若是被拿了犯夜,可如何是好?”
卜世仁仰脖將一杯香茶一飲而盡,嚷嚷着說道:“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咱們家二月姐兒要被那吳秀才給休了!”
賈芸聞言,心頭倒是一驚,在他看來,只有吳雋配不上二月姐,斷然沒有二月姐配不上吳雋的道理。便急着站起來問道:“你說什麼?”
卜氏一聽到二月姐要被休的話,還沒做別的表示,先嗷的一聲哭了起來:“真是冤孽啊!這姑娘怎麼就這麼讓人不省心呢?”一邊忙拿了帕子拭淚。
賈芸心中砰砰直跳,卻道:“母親先別急着哭,先聽舅舅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於是,卜世仁便頗有些洋洋得意,說出好長一大篇話來。
無非是他去城外收賬路過吳家,一時口渴想去討杯水喝,誰知道吳家家僕話說的很難聽。卜世仁一時不忿,和人爭辯起來,纔打聽到一些消息。
賈芸心下了然,冷笑道:“舅舅怕不是路過專程討水喝這麼簡單吧。”自吳家少爺進了學之後,卜世仁竟是三天兩頭上門糾纏,惹人不快也是應該的。
卜世仁果然被說中了心病,麪皮微微紅了紅,輕咳一聲說道:“可是咱家二月姐是真的要被休了啊!吳家老太太嫌她生不出孩子來,過門兩年還沒下一個蛋,早就不耐煩了!”
賈芸聽出了其中的不妥,皺了皺眉,還沒發話,卜氏已經搶着說:“吳秀才的父母不是早就死光了嗎?又哪裡多出一個吳家老太太來?”
卜世仁愣了一愣:“哦,那,想是我聽錯了。只怕是吳家族裡的什麼人,總之是要張羅着納妾了。你想,外甥女入吳家門兩年而無子,人家可不着急嗎?”
卜氏又搖頭拭淚道:“哪裡有兩年。不過一年多而已……”
卜世仁冷笑道:“又有什麼區別?”
卜氏便膽怯起來,道:“可是要找人打點疏通?我這裡倒壓箱底的還有幾兩銀子,這幢宅子的房契我也還收着,還有,芸兒,你姐姐既然出了事,先前你收着的銀子少不得要拿出來了。”說罷,真個要進屋拿銀子去。
賈芸冷眼旁觀,見卜世仁眼睛微微眯着,一副稱願的樣子,知道他又在打自家銀子的主意,忙攔住卜氏道:“母親且慢。只是些許傳聞而已,並做不得準。不如待兒子明日去吳家打探一番,再做計較可否?”語氣雖有些轉圜的餘地,身子卻死死擋住房門,不讓母親進去。
卜氏猶豫了一下,點頭說道:“如此也好。”
卜世仁跳腳道:“芸兒你難道還信不過你母舅不成?”
賈芸暗地裡心想,正是信不過,嘴上卻說:“哎喲舅舅你說哪裡話來。我父親早亡,諸事都是舅舅幫忙張羅的,怎麼會信不過?只是此事非同小可,需我上門直接探過口風、凡事查實了纔好,想吳姐夫平日裡對我尚好,不至爲難了去。若是姐姐真在他家有什麼,莫說到時自要舅舅出力,便是賈府那邊,賈家的姑娘被人欺負了,豈有不出頭的道理?”
卜氏一聽,覺得很有道理,點頭說道:“正是呢。芸哥兒倒真是大人了。”一邊又拭着眼淚。
卜世仁眼看拿不到什麼東西了,只得悻悻然含恨離去了,臨走時候硬說賈芸放在桌上新曬好的月季花兒好,硬是要走了一包。
次日,天未明,卜氏就催促着賈芸梳洗了,又趕着催他用過了早飯,教他快去吳家打探。
賈芸心裡也記掛着二月姐,忙應了,穿了衣裳出門,僱了輛車子,急急賞給車伕幾個錢,剛走了沒幾步,突然聽到車外一聲喊:“那車裡的可是賈二爺?”
賈芸急挑了車簾去看,正是倪二。倪二看了看賈芸臉色,悶悶說道:“看樣子賈二爺這幾日過的頗爲滋潤。只是我卻還是那句老話,賈二爺青春年少,當以打熬筋骨爲要,學武最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定要有些恆心,纔可成事。於那女色方面,倒是放一放纔好。”
賈芸知道倪二是好心,臉上一紅,卻急忙拿言語解釋開來,說自己要出城一趟。倪二這才和緩了許多,低頭想了想,冷不丁問道:“可是去吳家走動?先前那事我也聽說了,竟是你姐姐的不是多些。二爺這次去姑爺家,可要好好勸解她一番。”
賈芸一聽大驚失色,他先前只當是卜世仁危言聳聽,想不到這城外的事情連倪二都有所風聞,可見事情非同小可。急忙追問,倪二卻又不肯說,只說:“前些天衙門裡打官司,幾條街都傳遍了,難道二爺竟不知道?”
賈芸道:“確實不知。”又催着倪二細說詳情,不料倪二竟有猶豫之色,只說:“二爺去姑爺家一看便知。”
賈芸一聽,頓時感到事態嚴重,命車伕快些趕路,急忙到了吳家,先自報了家門。吳家人見是賈家二郎,倒也客氣,先於門房間奉了茶,緊接着大門洞開,吳姐夫親自迎了他進去,讓着他來到廳上。
吳雋深深看着他:“你果然來了。”
賈芸怒道:“難道是你的設計?你竟這般不知輕重。”
吳雋眼中便閃過一絲受傷的神色:“並不是我的設計。是族裡等不下去了。”
片刻過後,吳家相請的陪客到了,一位是鄉里私塾的老學究,鬍子花白,德高望重;一位據說是吳家現任族長之子,不過三十多歲,年輕力壯。
幾人正在說些閒話,討論些課業,突然間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拄着柺棍顫巍巍過來了,一邊走一邊說道:“聽說她孃家兄弟過來了?怎地親家母卻沒來?如此也好,她兄弟聽說是讀過書的,當是那明白事理的,今天老身就要她給評評理!”
吳姐夫面帶尷尬之色,那吳家族長之子也起身勸說,好容易老婆婆才安靜下來,由小丫頭扶了到旁邊休息。
幾個人再也沒心思討論學問,好容易吃了飯,坐在一處喝茶,賈芸才於言語中聽到了幾分,無非是說二月姐善妒,嫁過來將近兩年卻沒有子息。先前吵嚷的那老婆婆,便是現任族長的母親,族裡做主要給吳秀才納上一房小妾。吳秀才死活不依,族裡便都認定是二月姐在一旁煽風點火,因此一紙訴狀,告到衙門去,直說賈家女郎善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