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朝依稀記得,從醫院裡醒來的記憶在上一次還是他5歲的時候,卻沒想到在他28歲時又來了一遭。
23年前,他因爲發燒而渾身疼痛,哭喊着要媽媽抱,但陪伴他的只有保姆;23年後,他的肩膀被桅杆掃到後骨裂,打着石膏不能動彈,但陪伴他的卻空無一人。睜開眼睛的時候,醫生和手下都在外面靜靜等着什麼,而他不用費心,就知道他們會在談論什麼。
呵,寧寧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落水,他又受了傷,他們就是不死,也要被剝掉一層皮,怪不得他們會擔心受怕。所以,他絕對不會急着處置他們,就讓他們的頭頂上時刻懸着一把隨時會掉下來要了他們性命的劍,讓他們如履薄冰一段日子也算是給他們一個教訓。其他人自然是不能再要了,阿東也必須受到懲罰,打他50鞭是不是太輕了點?呵,我又故意想這些做什麼,明明,那個丫頭……
顧子朝眼前浮現出顧安寧最後悽然又奇異美麗的笑容,緩緩閉上了眼睛,但她那張臉居然在他心裡,久久不曾淡去。他終於喊來了手下,阻止他們的下跪與自責,直接問:“她在哪裡?”
他沒有說“她”是誰,但大家都懂。阿東的眼睛佈滿紅色血絲,聲音沙啞,也帶着顫抖:“先生,我們沒找到她。”
“什麼叫沒找到?”
“安寧小姐,失蹤了。她,可能已經……”
所有人都知道,顧安寧不會游泳,在那場驚天動地的水災後失蹤到底有什麼結局,實在太明顯——而且,她那時,分明是刻意求死。
他的心裡話沒有說出,但大家都懂。顧子朝沉默半晌:“沒有找到,就不能放棄。就算是翻天覆地,也要找到她……”
或者是,她的屍體。
只要一想到顧安寧可能就此沉寂在冰冷的海里,顧子朝只覺得心口抽疼。他捂着心臟的部位,有些疑惑爲什麼這樣的感覺居然會和那天爸爸媽媽一起去世時一樣。明明,只是把她當成工具,明明,絲毫不關心她的生死……是***寵物***出感情了嗎?顧子朝,你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可是,只要想着那個小姑娘居然在不動聲色地蟄伏,不動聲色地成功算計了自己,他的血液似乎就會沸騰。他突然發現,自己養的不是一隻小貓,而是一隻擁有華美毛皮的獵豹。他不相信她會沒有內應,不相信她真的就此死去,發出命令,讓他們不惜成本地在整個海域尋找她的下落。在醫院養傷期間,他每一天都希望有人告訴他,找到了那個小傢伙的蹤影,但後來終於阿東說:“先生,安寧小姐可能已經……您最好做好準備。”
瞬間暴怒的顧子朝直接把醫生企圖給他掛的鹽水瓶丟了過去,玻璃碎渣刺破了阿東的臉頰。阿東不閃不避,跪了下來:“先生,請您節哀!您真的不能這樣了!”
聽到這話,顧子朝才依稀記得自己這一個月來好像都沒怎麼吃飯,也有很久沒有睡覺了,這樣的狀況簡直又是和父母離開那段時間沒有什麼兩樣。他閉上眼睛,然後緩慢睜開:“讓你查的事情怎麼樣了?”
阿東謹慎地說:“莫菲兒小姐手上的戒指確實是從一個女孩手上買到,那個女孩的名字是……安娜。”
顧子朝的呼吸有瞬間的停滯。一切的事情在瞬間串聯了起來,他清冷的聲音好像來自遠方:“是嗎……很好。”
阿東當然知道,顧子朝越是冷靜的時候就越是憤怒,不敢再繼續待下去,顧子朝也沒有阻止他的離去。他站在窗邊,看着逐漸西下的夕陽,拳頭重重砸在了牆上。他冷笑:“所以說,寧寧你的話一直是真的……到後來裝作妒忌莫菲兒,讓我放棄了追查,就是爲了你離開後才讓我知道真相,好讓我真正嚐到失而不得的滋味嗎?你還真是我的好妹妹!”
當顧安寧說戒指是自己的時候,顧子朝不是沒起過疑心,但醫生對說她精神有問題,他就暫時放下。後來,他再次試探,如果顧安寧一下子就回絕的話他反而要去查查,但她表現的就好像一個爭風吃醋,使出手段吸引人的樣子罷了,讓他生生放鬆了警惕。他不得不承認,她把他的心思摸得極準,就好像他也知道她到底何時喜,何時悲一樣。那麼多年的日子,他們一起度過,對彼此的熟悉已經到了骨子裡,而她卻又生生騙過了他。
呵,她明明知道自己對莫菲兒的寵愛只是因爲兒時的那場恩惠與諾言,明明知道自己說出真相後,會得到一模一樣的寵溺與保護,但她偏偏不說。她就是要懷着他的孩子,死在他的面前。
“哥,你沒吃過,你纔不會知道什麼是苦。”
喂她喝藥後,她的嬌嗔好像還在耳邊,他醒悟到那時她居然已經懷了那個心思。所以,她就要讓他得到後失去,才知道她當初的失去是多麼痛徹心扉嗎?爲了讓他難過,她情願放棄了生命嗎?顧安寧!
顧子朝的目光逐漸狠戾,但他發現他的怒火簡直沒有地方可以發泄。她最關心的叔叔已經死了,那個安娜和王琳據說也和她關係不好,他處置了她們,怕是她還會得意。不,她在船上打了安娜一個巴掌……如果她真的要借刀殺人,只會裝作和她關係不錯的樣子,她這麼做到底爲了什麼?她要保住安娜?所以說,她還是有弱點?
只是,就算他抓住100個弱點,她也很難再到自己身邊了。
顧子朝不知道不會游泳的顧安寧在水中到底是如釋重負還是會痛苦掙扎卻又無力反抗,窒息的感覺再一次襲來。他不住告訴自己,他的小狐狸沒那麼容易死,但想到她那麼久沒有消息,想到她的精心佈局,卻還是涼了心。他的口內不知不覺滿是鹹腥,卻突然想起了顧安寧吐出的那口血。
寧寧……如果你還活着,我一定不會再讓你離開我的身邊。
顧子朝想着,卻沒想到莫菲兒居然還敢過來。莫菲兒只是聽說那艘遊船沉了,顧安寧不見了蹤影,先是竊喜,後來到底因爲顧子朝的不聞不問而緊張了起來。她強撐着身體過來,一見顧子朝就紅了眼眶:“子朝哥哥……”
這樣的稱呼,讓顧子朝由衷噁心。但他不顯示半分:“菲兒,有事嗎?”
“聽說你受傷了,我來看看你。你怎麼傷的那麼厲害,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莫菲兒急切地想去撫摸顧子朝受傷的胳膊,又好像突然想到些什麼訕訕收回手。她原以爲顧子朝會安慰她說只是最近事情多才忘記了他,但顧子朝微微一笑:“菲兒,怎麼不見你帶那個銀戒指。”
莫菲兒一愣,然後說:“戒指我保管好了。”
“這樣啊……那這個是什麼?”
看着顧子朝手中的熟悉的戒指,莫菲兒突然不知道說什麼好,冷汗一下子流了下來。她想開口解釋,但看着顧子朝漆黑的眼眸,所有的謊言竟是再也編不下去。顧子朝輕聲說:“你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子朝哥哥……”
“我顧子朝會在你身上栽了跟頭,這提醒我世界上膽子大不怕後果的人還很多,就比如你。很好笑,是嗎?”
顧子朝比以前消瘦了很多,神情也是那樣陌生,莫菲兒只覺得那個男人突然變得陌生至極,就好像……來自陰森森的鬼蜮。謊言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顧子朝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觸她的面頰:“你偷了安寧的戒指。”
“我纔不是偷的!我,我……”
“是啊,你沒有偷,你是轉手買來的,當時花了1000。只是1000,就能買到後半生的富裕生活,非常合算,對嗎?”
“子朝哥哥,不是這樣的……”
莫菲兒艱難解釋,顧子朝繼續說:“我早就懷疑安力的死因,後來醫院的監控對象找了一個很熟悉的身影,你猜那人是誰?後來,他又到了遊船上,你說他又想做什麼?”
“顧先生,求你放了我爸爸!都是我的錯,是我年輕不懂事,你找上門的時候我將錯就錯……都是我的錯啊,顧先生!”
莫菲兒情不自禁下跪,抱着顧子朝的褲腳啜泣,顧子朝卻充耳不聞。他想,自己真是驕傲太久了,總以爲什麼東西都掌握在他的手裡,纔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犯了這麼大的錯。不過,如果一開始就知道那人是安寧,他又會怎麼樣?會因爲兒時的承諾,就放棄那麼多年來的仇恨嗎?他無法相信當時的他會如何反應,真的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他後悔了,真真切切後悔了。
他的心就此缺了一塊,而他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再圓滿。他發誓,如果顧安寧再次站在他的面前,他會不惜一切把她留在他的身邊,給她所有的寵愛與……感情。能有這樣一個能牽動心扉的人,還真不錯。
“寧寧,你贏了這一局。”顧子朝輕聲說。
“子朝哥哥……”莫菲兒擡着頭,希望他能原諒自己。
莫菲兒沒有得到顧子朝的答案,因爲他根本沒有看她。他招手叫來了阿東:“把醫院的監控錄像給警方,讓他們嚴肅處理莫大偉的殺人案件。上次找到的配對對象讓她回去,莫菲兒不需要更換骨髓。除了醫療之外,可以給她適當的生活費,我不要她死的那麼容易。”
“顧先生,你不能這樣!”莫菲兒大驚失色,不住哀求。
“帶下去吧。”
像莫菲兒這樣的螻蟻,根本不需要他親自動手,讓她眼睜睜看着爸爸死在她面前卻無能爲力,讓她知道曾經有治癒的希望如今不可得,再讓她在恐懼中活下去,這樣已經是還不錯的報復。這樣,寧寧會滿意嗎?她還是會眯起她漂亮的眼睛,說這樣還是懲罰地太輕?
呵,沒關係,因爲這裡還有她更憎恨的人——顧子朝。
“寧寧,我還是不相信你死了。如果你還沒死,過來向我復仇。我會一直一直等你。”顧子朝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