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更衣身子一哆嗦,竟然忘了規矩,擡頭張惶的看着我,大大的眼睛裡淚水汪汪,很是楚楚可憐。
看在我的眼裡,我心裡頓時一軟,倒也不忍心訓斥她,當下軟聲道,“你說罷,她作什麼罵你?你說出來,有我爲你做主。”
小更衣聽了我的話,竟然嘩的一下,眼淚流得更兇了,我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只得耐了性子等着,好半晌,她才平靜了些,哭着道,“嬪妾……嬪妾剛剛扶才人姐姐散步時,一不小心,差點兒摔了才人姐姐,嬪妾該罵。”
“什麼?”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小青小茶也吃了一驚,再看那柳才人時,已經汗如雨下,軟癱成一團爛泥般了。
我命小青將那小更衣扶起來坐到我身邊,柔聲問道,“你說……剛纔你扶着她?”
“是,”小更衣的眼裡猶帶着淚。
“怎麼要你扶她,你們身邊伺候的宮女呢?”
“嬪妾的宮女正在爲才人姐姐擦着屋子裡的地兒,才人姐姐說才下了雨,外面的風兒吹着舒服,要出來走走,就……,”小更衣像是極怕那柳才人,邊說邊偷偷的看着她的臉色。
我心裡的火已經熾烈到極點,然而我仍然耐了性子問,“作什麼你的宮女要給她使喚,她要出來走,就該你攙扶着她的?”
小更衣撲閃着大眼睛,“她說,她身爲才人,我理該伺候她,這是宮裡的規矩。”
“位分比她低的,就理該伺候她麼?”我不覺冷笑出聲,看向那柳才人,我語氣寒洌,譏諷道,“你如今是才人,她就該伺候你,若你明兒晉了位份,就得該我攙着你出來逛園子了!”
“嬪妾不敢,娘娘,娘娘,嬪妾糊塗了,嬪妾被蒙了心了,娘娘饒了嬪妾罷,娘娘……,”柳才人此時已經嚇得膽破,她滾爬着過來抱住我的腿,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連聲的哀求着。
我心裡厭惡,一腳踢開她,命小茶道,“你去喚人過來,領了她去貴妃娘娘那裡,請貴妃娘娘裁奪罷。”
拉起小更衣的手,我臉上露出笑來,柔聲問道,“妹妹,你進宮一個多月了,我倒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她見我和善,頓時跟我親了起來,“嬪妾姓林,小名彩霞,”她有些靦腆。
“彩霞,”我微微笑着讚歎,“嗯,倒是好名字。”
才說了幾句話,小茶已經喚了人來,不由分說架起癱軟的柳才人,帶着林更衣去了錦元宮。
我走了這半天,早已經腳軟,小青去傳了轎來,問我道,“娘娘,您要去錦元宮一趟嗎?”
我搖搖頭,“不必了。”
纔回到流元殿時,雲琴卻已經在等着了,見我回來忙屈身行禮,笑道,“我家娘娘有請昭儀娘娘過去坐一坐呢。”
我笑了起來,“是爲那個柳才人的事兒嗎?”
雲琴過來扶住我,笑着道,“正是呢,那柳才人一意狡辯,我家娘娘無法,少不得再請昭儀娘娘勞累走一趟兒。”
我心裡冷笑,臉上不動聲色道,“貴妃娘娘客氣了,就走這一遭兒也是沒什麼的。”復又上了轎子,一路直往錦元宮而去。
才進錦元宮正殿,就見那柳才人正跪在地上哭得傷心,林更衣在一邊也是不知所措的樣子,瑾貴妃俏臉含霜,一聲不響的坐着喝茶。
我不由揚聲笑道,“貴妃娘娘這裡正在包公明審,嬪妾還是遲一會子再進來罷。”
瑾貴妃聞聲擡頭,頓時笑了,指着我道,“明曉得我請你來就爲這事兒,偏這張嘴兒鼓譟得很。”
這邊雲琴已經扶着我進了屋子裡,有宮人趕緊的用帕子撣一撣瑾貴妃手邊的座椅,服侍我坐下。
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兩個人,我笑問道,“我身邊的小茶可有稟告貴妃娘娘怎麼回事了麼?”
瑾貴妃點一點頭,指着那柳才人道,“這下作的東西,此時竟又狡辯起來,說原是和林更衣出來玩耍,並不是使喚她來着,卻是妹妹你聽錯了。”
“是麼?”我冷冷看過去,那柳才人正偷偷看我,一接觸到我寒洌的眼光,頓時身子驚得一抖,忙低下頭去。
“我倒也不知道她有沒有使喚林更衣,我只是聽到有人在假山後用呵斥奴才的語氣訓着什麼人,就連我,不過和小青她們兩個說話的聲音大了些,也被她這個大貴人連聲喝問呢?”我的語氣淡定,說完端起手邊的茶來輕抿一口,笑讚一聲,道,“好茶。”
“你好大的膽子,”瑾貴妃聽了我的話,頓時臉色一沉,指着柳才人冷聲道,“昭儀娘娘你都敢無禮,看來,是沒有冤枉你的了。”
柳才人嚇得雙淚交流,“嬪妾並不曉得就是昭儀娘娘到了的,貴妃娘娘饒命。”
正在這時,有宮人進來回稟道,“婕妤娘娘到了。”
只聽一陣環佩叮噹,安婕妤扶着小宮女,搖搖擺擺的進來,口裡叫着,“嬪妾給貴妃娘娘,昭儀娘娘請安。”
瑾貴妃忙命人扶住,語氣關切道,“你身子不好,怎麼還要親自過來?”
安婕妤虛軟的在椅子上坐下,氣喘吁吁的道,“嬪妾這些日子身子不好,沒想到竟然出這樣的事來,嬪妾身爲棲霞宮主位,有失職責,怎能不來向貴妃請罪?”
她恨恨的看着柳才人,“我身子不好,又想着你們都是大家閨秀裡選進來的,規矩禮教上,自然是再不會有錯的,萬沒想到,你竟然這樣猖狂,縱然她只是個更衣,但到底也是天子妃嬪,除了太后,皇上和皇后外……,”說到這裡,安婕妤猛然察覺自己失言,忙心虛的偷眼看向瑾貴妃。
瑾貴妃垂着頭撥着手指上的護甲,臉上看不出喜和怒,我接過話來,對那柳才人道,“正是呢,如今貴妃娘娘是後宮之主,若說有這樣資格的,也得該是貴妃娘娘纔是,幾時又輪到你了。”
瑾貴妃這才擡起頭來,笑一笑道,“先將她關起來,回頭我稟告了太后皇上,再做處置罷。”
我語氣淡然,“太后皇上是最重嬪妃德行的,如此品行,傳到太后皇上那裡去,只怕……”
這句話一落入那柳才人耳內,她頓時白了臉,急急的求向我們,見我和瑾貴妃面若寒霜,轉而又去求安婕妤,“好娘娘,嬪妾求您幫着說句話罷,若是被太后皇上知道了,嬪妾只怕就沒命了啊?好娘娘……”
安婕妤正惱恨她給自己帶來這樣的煩擾事,此時哪裡睬她,喝道,“住嘴,我看不上你這輕狂的樣子,既然有這會子怕的,當初做什麼來?竟敢就使喚起皇家嬪妃來了,你好大的膽子!”
她看一看邊上的林更衣,語氣稍有和緩,卻也是埋怨的,道,“你也是忒沒用了點兒,她叫你怎麼你就怎麼?你進宮前,教導你的姑姑沒有告訴你妃嬪的本份和規矩嗎?竟然這樣容易就被人使喚了?”
一邊的林更衣被她訓得一縮脖子,再不敢吭聲,水汪汪的大眼裡,淚水盈然,我在邊上瞧着可憐,於是向瑾貴妃和安婕妤笑道,“這小更衣倒是很有意思,安妹妹如今身子弱,不好多勞神,不如,就叫她搬到我宮裡住着去,貴妃娘娘和安妹妹覺着如何?”
安婕妤尚未答話,就見瑾貴妃點頭笑道,“這倒也是個好主意,只不知道安妹妹怎麼想,可怕冷清麼?”
安婕妤忙向我們道,“如此多謝嫺姐姐垂憐了,都是嬪妾的身子不爭氣,沒精神管束她們,這才惹出這樣事來,只要貴妃和昭儀不覺得嬪妾懶惰,嬪妾唯有謝天謝地的。”
那邊林更衣就忙磕下頭去,“多謝昭儀娘娘。”
安婕妤倒笑了,“哎喲,她這會子倒伶俐起來了,想是知道昭儀宮裡的風水比我那裡好的?”
我心裡一動,臉上卻不露一絲,“安妹妹若是這樣說,我倒不敢留她了,既然是風水好,我回去備了八人大轎,敲鑼打鼓的將妹妹你和貴妃接去,咱姐妹一起住着去。”
瑾貴妃笑得不住,向安婕妤道,“你聽聽,她那嘴可饒人麼?你笨嘴拙舌的,可別跟她說,小心被她繞了進去。”
大家頓時都笑了,才又說了幾句話,就有宮人進來回稟,“回娘娘,敬事房的人才來報說,請娘娘上晚妝。”
我和安婕妤忙齊聲道喜,安婕妤笑道,“原本還想叨娘娘一頓晚膳的,不曾想皇上竟不肯給我們這樣的機會,昭儀娘娘,我看咱們還是退了罷,沒的賴在這裡招人厭。”
瑾貴妃縱然矜持大氣,此時也不禁扭捏了起來,紅了臉兒嗔道,“才說你嘴笨,這會子倒賴皮起來,偏皇上還跟我說你秉性溫良呢。”
安婕妤被臊了個滿臉通紅,我看看外面天色已經黑透了,拉了拉安婕妤的袖子,笑道,“罷了,快走罷。”
向瑾貴妃福身告了退,我又喚了林晚霞,三人一起慢慢走出來,身後是柳才人悽婉的哀求哭嚎聲,聽在我的耳裡,竟然覺得快意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