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舅卻冷冷而笑,"我是混賬話麼?只將你家兒媳帶到朝堂上來,讓皇上一問便知是否有此事,不知裴相以爲如何?"
姑父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其實當年表哥和我之間的那份情愫,他多少知道點兒的,否則也不會在我才進宮不久,他就急着給栩表哥娶親,只是沒有想到事與願違,新人並不能收住栩表哥的心,栩表哥卻更加的消沉鬱悶,直到留書出走,縱是多方尋找,亦是不見蹤影。
此時周國舅的這一番話,無疑是刺到了他的痛處,饒是他一意要求自保,此時亦不得不出來說話,瞪着周國舅的眼裡,直恨不得噴出火來。
周國舅見姑父說不出話來,他哧的冷笑一聲,"怎麼裴相爺不敢說話了麼,只是怕已由不得裴相爺了,"說着向上一揖,"臣請皇上下旨,傳裴相爺的兒媳進宮爲證。"
姑父一下子急了,他不怒反笑的,"周大人,我兒出門遠遊日久,兒媳對此頗有怨言,她的嫂子又是您的外甥女兒祥琳公主,自然是您說什麼她應什麼,您倒是說說,可叫在下怎麼服?"
周國舅纔要再說話,就聽英宏一擺手道,"裴愛卿說得也有道理,她被新婚夫婿冷落已久,心有怨言亦是可能,縱然她出口證明,亦是不得而信,況且堂堂一個宮妃,也不能就憑她一個民婦的一句話就定了生死,周愛卿,你可還有別的什麼證據麼?"
周國舅頓了一頓,他看了看姑父,又看了看我,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二姐身上,我分明看見他的嘴角溢起一絲冷笑來,"皇上,若是旁人出口證實,或者還有誣陷誹謗之嫌,可若是沈氏自己家裡的人呢?要知道,沈氏的榮寵直接關係到沈氏一族的命運,若不是千真萬確的事,她自己家裡的人絕不可能信口雌黃,將沈家的性命前程拋之不顧的。"
他的話音一落,我頓時明白了,原來二姐此來,就是要幫着太后證實這件事了的,周國舅的話分明極有道理,此事若換了人來說,難免是誹謗誣陷,而若是換了和自己的生死相連的人來說,就不由得令人不信了。
轉頭看向二姐,我只覺得心裡悲哀無限,我實在想不明白,她的腦子裡到底裝了什麼,竟然愚蠢狠毒至此。
英宏的語氣有瞬間的遲疑,到底還是點了頭,"是誰?"
果然,周國舅一指二姐,"更衣沈氏的姐姐,沈婉繡。"
他的話一出,大娘和娘乃至大哥大嫂,全都吃驚的看着二姐,就連父親,亦是眼裡冒出了火,低聲喝道,"婉繡。"
就見二姐頭一撇,分明昂然不顧的樣子,姑父一步上前,指着二姐低聲的喝了出來,"什麼?你……"
就見周國舅如要看一場好戲般的,慢慢踱過來,向二姐慢悠悠的道,"沈婉繡,你就告訴皇上,你的妹妹當初在家裡時,可是和你的表兄裴栩安有過私情?"
二姐用眼角的餘光向我一瞥,那眼裡分明有無盡的恨毒,只見她點點頭,纔要說話時,突然,跪在她身後的大娘陡的尖聲叫了起來,"賤人,你敢信口雌黃誣陷你妹妹,我要你的命,"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大娘話音一落,身子已極快的撲了過來,一下就將二姐摁倒在地,手一揚,有極快的銀光一閃,就聽二姐"啊"的一聲慘叫,整個人已經軟軟的癱在了地上。
這一幕變化太快,不單是我,滿朝文武乃至守衛的金甲武士們,全都愣了,就見大娘的手裡緊緊的握着一根銀簪,尖利的簪頭已經深深的刺進了二姐的喉嚨,鮮血飛濺處,二姐大張着嘴,身子抽搐着,已是說不出話來了。
大娘彷彿已將全身的力氣全都放到了手裡的銀簪上,她拔出簪子還要再刺時,殿上的金甲武士已經反映了過來,飛步過來將大娘一腳踢翻,纔要抓她時,只見大娘臃腫的身子前所未見的利索,她急速的一個翻身躲過,那根簪子還死死的捏在手裡,只見她的目光忽的投到了我的臉上,笑容如暗夜曇花的瞬間綻放,她的手飛快的一揚,那根簪子瞬間插在了她自己的喉頭上。
"母親,"有溫熱的血飛濺過來,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臉上,我彷彿才醒般的,只覺得心頭有千萬把刀子拼命的攪動着,我好像並沒有做什麼,卻分明聽見那聲撕心裂肺的聲音是發自我的口,我連滾帶爬的過去,大娘的身子如秋天飄落的葉子,正軟綿綿的倒地,我一伸手,正好倒在了我的懷裡。
"母親,母親……,"大娘的身上全是血,有二姐的,有她自己的,猙獰而又刺目,我緊緊抱着大娘,哆嗦着伸手徒勞的想將她喉嚨間噴涌的血泉堵住,大娘的笑容朦朧而又幽遠,我拼命的想要看清楚,然而眼裡大滴的水意卻頑固的模糊住我的視線,我拼命搖頭,拼命的尖叫,"不……不要這樣……,不……"
"……凝……兒……,"大娘艱難出聲,臉上的笑意卻更深濃,她努力的想要摸我的臉,卻無論如何也擡不起手來,我抓着她的手死死的貼在臉上,"母親,母親,您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
她艱難搖頭,"……我……我只恨……只恨……你小的……時候……,我……我沒有好好的疼你……,這一家子人裡……就……就你待我……最真……"
"娘……娘啊……,"我淚水噴涌,除了不停的搖頭,已經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娘不知幾時也來到了我的身邊,抓着大娘的另一隻手死死不放,"大姐,大姐……"
大娘的目光卻一直落在我的臉上,久久不捨得離開,我只覺得她貼在我臉上的手越來越涼,她的身子越來越軟,終於,她的頭一歪,雙眼安詳的合上,嘴角,依舊帶着心滿意足的笑。
"娘啊……,"我只覺得心中發痛,喉嚨口一甜,張口"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身子亦彷彿風中的羽毛般,軟軟的向後仰去。
黑暗中,只覺得我的身子一直一直的下墜,彷彿有一股吸力,要將我死命的吸往無盡未知的深淵裡去,"這樣也好,這樣也好,就這樣飄吧墜吧,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不知道是夢中還是潛意識裡,我居然還能記住這樣告訴自己。
然而逃避亦是不能有太久,陡然的一陣冰涼的水當頭潑了過來,我一個激靈驚醒,就見自己正躺在孃的懷裡,一個宮人目無表情的拿着一個木桶,正從裡面舀了水向我身上潑着。
我顧不得自己所遭受的,急切的要去尋找大娘,我情願相信那只是一場僵夢,睜開眼時,大娘依舊還在邊上,向我微笑着。
可是沒有,沒有,除了滿地的鮮血,什麼都沒有,我又急又慌,陡的,我的目光落在通往殿門口的地上,就見極明顯的兩條血印子,從我身邊一直蜿蜒了過去,兩條?我心中一跳,再找二姐時,亦是也沒有了。
娘知道我在尋找着什麼,她的淚滴在了我的臉上,輕聲在我耳邊道,"凝兒,你母親和你二姐,她們,都去了……"
"二姐也……死了?"我的眼前不停閃過小安,小福,大娘,紫芫,還有我的睿兒的身影,我木然的輕喃着,"都死了,都死了,那還留着我做什麼,還留着我做什麼?"
我推開孃的手,緩緩的站起身子,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不再覺得懼怕,亦不再有顧忌,我昂然擡頭看向金鑾殿那個明黃色龍椅上坐着的那位身份顯尊的男人,目光冰冷悽絕,是失望還是絕望,我自己也分不清了,就見英宏的臉明顯抽搐了一下,隨即恢復了平靜,他看着我,甚至還皺了皺眉,"沈氏,你要說什麼?"
我開口,語氣平靜得彷彿不是我自己的,"回皇上,臣妾和表兄絕無私情,誣陷先皇后,毒害瑾夫人,全因爲臣妾心存妄想,窺視鳳位所至,全都是臣妾一人所爲,和家人再無任何關係,太子降生大赦天下之時,蒙皇上的恩典,赦了臣妾的死罪,臣妾感慕天恩,原想着這一生只在淺梨殿裡吃齋唸佛,爲皇上和太后祈福以贖罪,如今看來,臣妾不死,此事難了,臣妾只求皇上,臣妾父親貪墨官銀,罪不及家人,請皇上留臣妾的兄嫂孃親一條生路,"說完,我重重的磕下頭去。
我的話,分明讓身後的娘和哥哥嫂子都吃了一驚,就連父親也脫口驚叫起來,"凝兒,你說什麼?"
我回身鄙夷的看着父親,方纔大娘死時,他雖然震驚,卻連過來看一眼也沒有,此時他如此吃驚,想來亦定是我的那句,他縱有罪,但是罪不及家人的話而已,我求情,卻只是爲娘和兄嫂,沒有他,沒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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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實在是罪有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