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她沉身又要跪,被我手一擡攔住,"主子也別跪嬪妾,嬪妾不是沒有條件的。"
她一愣,繼而言語懇切,"姐姐請講,但凡珍珠能做到的,珍珠絕不敢有半點推諉搪塞?"
我點點頭,卻轉了身子,"主子之前說,若主子得以專寵椒房,就一定會幫嬪妾翻身?"
身後的她看不見神情,語氣裡卻果然如我所料,到底有着一絲遲疑,隨即道,"是。"
我心裡有了數,臉上卻堆起來笑,轉頭道,"恕嬪妾直言,就算主子將來寵絕後宮,想來終究越不過嬪妾當年皇貴妃的位子去,太后身爲皇上母后,慧妃亦算得上是皇上的表妹,主子是怎麼也越不過去的,而有她們在,嬪妾也決翻不了身,所以,嬪妾並不指望主子能幫嬪妾翻身,主子也趁早別有這樣的念頭。"
"啊,那……,"我的話分明讓常珍珠大感意外,她唯恐我反了悔,又好像是以爲我只是在試探她般的,一把握住我的手,急聲道,"姐姐,您放心,妹妹我……"
"請主子聽嬪妾說完?"我打斷她的話,看着她的目光裡似哀怨似認命,"嬪妾只希望主子那時能夠顧念嬪妾今日之情,凡事護嬪妾個周全,讓嬪妾能夠安安穩穩的渡過殘生,如此,就是主子的大恩德了。"
說到這兒,我鄭重的斂袂而拜,一副將生死全託付在她身上的樣兒。
她頓時鬆了一口氣的樣子,伸雙手來扶起我,似承諾又似發誓般的,一字一字,"姐姐放心,我絕不是那忘恩負義之人,姐姐若果然成全了我,我定不讓姐姐還受今日這樣的罪,"說着,又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我屋子裡的陳設。
我作出感激的樣子,誠心相謝,於是拉她坐到我身邊,半真不假的說了些英宏的喜好,臨了,我望向屋外在風中搖曳的梨樹,樹上的梨果早就成熟了,大好甜脆的早被人摘了去,枝頭上只剩下幾個乾癟蟲咬的在風中瑟瑟發抖,看着它們,我總是抑制不住的會想起小安給這些梨樹澆水時的笑臉,以及小福做的冰梨碗子,雪梨膏兒,是以,就算那李嬤嬤偷偷送來兩個,我也絕不肯再吃一口的。
我指着那些梨果對常珍珠笑道,"主子可知道,皇上當年爲什麼那麼寵嬪妾麼?"
常珍珠只拿着疑惑的眼光看着我,輕輕搖頭,我心裡不禁暗笑,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就連我自己,對於英宏那樣深濃的愛寵,也是懵懂不得其解的呵。
"旁人都只說我沈凝霜如何狐媚君王,卻不知道,其實秘訣不過是在那梨上,"我裝模作樣的輕笑着,然而心底裡到底有些緊張起來,是的,我在賭,就賭英宏到底是不是真的將我放在心上,到底,他肯不肯和我配合?
"梨?"常珍珠顯然有些不敢相信,她起身來到窗前,瞪大眼睛看着外面的梨樹,等她終於轉過身來時,我笑着點頭,"是的,就是梨。"
她靜靜的聽我說着,臉上神色由不解到疑惑到恍然到明瞭,最後,她會心的一笑,"原來是這樣,怎的滿宮裡都沒有人知道的麼?"
我笑着點頭,"是的,嬪妾當年也是無意中才發現的呢。"
她拉着我的手,高興的道,"好,我馬上就回去做去,若果然皇上喜歡,我再來謝姐姐。"
我卻拉着她,"不忙,嗯,那些吃食兒還有名字呢,你先依着我說的頭兩樣做了去,那是皇上最愛的,皇上還起了名字呢。"
"哦,是什麼?"她急急問。
我抿嘴而笑,心裡卻陡然酸楚,深吸一口氣,我緩緩道,"第一道的名字叫:欲往東山尋隱境,第二道的名字是:人間何處不喧囂。"
"欲往東山尋隱境,人間何處不喧囂?"常珍珠卻皺起來眉,不解的道,"這……這是什麼意思?這完全和這吃食兒不搭的啊?"
我也點頭附和的道,"是啊,嬪妾也不明白,但是問皇上,皇上卻只是笑,並不肯說的,嗯,或許是這兩樣吃食兒,讓皇上想到了什麼罷?"
"哦,這倒也有可能,"常珍珠釋然點頭,隨即拍手道,"好,我就做這兩樣送過去。"
我卻顰眉,"只是,這對於主子來說,可是成敗在此一決的大事兒,我雖然告訴了您,可是您那兒的小廚房未必就做得出皇上喜歡的那個味兒來,不如這第一道,還是我來親手幫您做,先讓皇上喜歡了,後面您再讓您屋子裡的奴才們慢慢學着,有把握了再奉到御前,嗯,主子覺得如何?"
常珍珠感嘆,"還是姐姐想得周到的,好,就這麼辦。"
於是我就教她命人去選梨,一再叮囑了要上好的,最好就是我這淺梨殿裡出的,不知道是她太過關注,還是我的話語讓她緊張,總之,她想了又想後,終於還是決定親自回去看着奴才們選,我也不留,命裁雪送她先出去了。
裁雪再回來時,我正在妝臺前靜靜坐着,裁雪過來握了我的手,不解的問,"小主,您這是做什麼?你真的要幫她去爭聖寵麼?"原來她心裡掛念着我,守門時一直用心的聽着屋裡的動靜,我們的話,她也聽到了幾句的。
我摸一摸她額前散亂的發,淡淡一笑道,"你放心,我不管做什麼,心裡都有分寸的。"
裁雪愣愣的看着我,我亦不向她解釋,只道,"你去找一張水浸不爛的紙來。"
裁雪看了看我的臉色,做奴婢的本份讓她不再問,點點頭出去轉了一圈兒,很快就捏着一張上好的宣紙回來,我接過紙來一看,竟是作畫用的最好的宣紙,正納悶她哪裡竟能找到這樣好的東西來,就見她得意的笑道,"這個是李嬤嬤給我的呢。"
"李嬤嬤?"提到這個李嬤嬤,我的腦子裡再一次想起我初貶之時,她是怎樣的窮兇極惡,怎樣的拜高踩低。放下紙,我笑着看向裁雪,"這個李嬤嬤對咱們怎麼就這樣好了,你說說,是怎麼回事兒吧?"
裁雪的臉卻是一紅,極不自然的扭捏了一下,才小聲的道,"不福死那天,小主暈過去了,奴婢急得沒有辦法,到處央人去請御醫也沒有人理,情急之間就想去求李嬤嬤,可是沒有想到,讓奴婢發現……發現……,"說到這兒,她的臉彷彿火燒般的紅。
我有些不解的看着她,"你發現什麼了?"
"奴婢發現,原來李嬤嬤和……和……和張總管是吃對食兒的……,"裁雪臉漲如血,卻到底還是說了出來。
"吃對食兒?"我頓時也臉上火燒起來,清一清喉嚨後,我道,"然後呢?"
問到後面的,裁雪倒坦然了許多,"奴婢正尷尬不知該進還是該退的時候,就見來了一個錦元宮裡的太監,他好像也發現了,就揪着他們問在幹什麼,說要去回慧妃娘娘去,當時這二人嚇得懵了,奴婢雖然恨他們,可是想到小福鮮血淋漓的樣子,就到底不忍心看他們去遭那死罪了,於是,奴婢就走了出來,說是和李嬤嬤一起來的,想請張貴總管去尋藥來給小主您的,那個太監看了看奴婢,加上李嬤嬤和張貴又連連稱是,一時找不到漏洞,這才忿忿的走了。"
"所以,這個李嬤嬤從此對你感恩戴德,就開始任你予取予求起來,是不是?"我沒有想到竟會是這樣的機緣,那李嬤嬤和誰搞對食我是無心理會,但是我知道,鑑於明朝魏忠賢和客氏的前車之鑑,大肅朝是嚴禁宮女太監吃對食的,若他們果然因爲此事被揪到了慧妃那裡,基本上,就已經是死人了。
如此,這二人一面感恩戴德;一面,這又分明是個極致命的把柄的,她們又怎麼敢不對裁雪千依百順呢!
裁雪將那紙在我面前鋪好,一面笑道,"那李嬤嬤經過了幾次事兒,後來就很真誠的對奴婢說,沒有想到小主您竟然是這樣的寬和良善,之前您還是皇貴妃時,她一直都以爲您不過是裝成了那賢德的樣兒給看人罷了的呢,"說到這兒,她突然就有些得意起來,"小主,她也誇了奴婢呢,說奴婢也是個好人,好心定有好報的。"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是啊,你是活菩薩,行了吧。"
一邊說,我一邊將宣紙只裁了極小的兩張小紙條來,一邊取了筆每張上寫了幾個字,就放在風口上讓風吹,裁雪聽了我方纔的話,她亦少有的活潑了起來,調皮的一笑道,"我雖然不敢自比菩薩,可是李嬤嬤說了,她和我們在一起,心裡就很放心,做什麼都敢,不怕落了咱們的套兒,可是見了別人,她就得恭恭敬敬,規規矩矩,一不小心命兒就沒有了,所以,她倒很願意和咱們一處兒呆着了的。"
說到這兒,她突然看見我紙條上的字,不覺奇怪起來,"且把新桃換舊符,"又拿起另外一張,這一張上面卻只有兩個字,"借光而過,"她不解擡頭,"小主,您寫這些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