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怨他,我怨他爲什麼要去祭祀什麼蒼天,他去爲天下的老百姓祈福,爲太后禱壽,卻要了我的孩子的命,是他將我託給了皇后,而他,怎麼就沒想到,皇后,卻想要我們母子的命!
我雙手緊緊的攥着,指甲深深的掐進了肉裡,我緊咬了脣,最後向着那明黃色鑾駕看了一眼,轉頭,而下。
回到屋內,我由着小青蔣秀幫我除下被雪洇溼的衣服鞋襪,都端進來的早膳一口也不肯吃,倒頭就睡,無論她們怎麼喚,我再不肯擡頭看一眼。
我將頭深深的埋在被子裡,洶涌的眼淚瞬間洇溼被角,我心裡的怨忿直堵到喉嚨口,我的眼前全是英宏的溫潤笑臉,他是那樣鄭重的向我保證,說只要有他在,就必定保我此生無虞,說要和我母子一起,平安到老,而我們出事,他在哪裡,他在哪裡……?
越想我心裡越是如火燒般,奈何我進不宮,甚至,我連露個面也是不能夠的,滿腔的怨忿讓我焦灼,煩躁到快要窒息,我無計可施,流淚,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我整天水米未粘,只是流淚,小青蔣秀費盡口舌的勸了一天,到了晚上,見我依舊無動於衷,她們再忍不住,自己也落下淚來。
小青哭道,“才說皇上終於回來了,才歡喜些,小姐怎的倒成了這個樣子?”
蔣秀也掌不住,流淚道,“你不知道,主子心裡苦着呢,可是,皇上今兒纔回宮,多少事要處理,貴妃要向皇上回稟咱主子的事,這怕,也得是幾天以後纔能有這個空兒的,就算一切順利,咱主子只怕還得有些日子,才能見到皇上的。”
劉喜一點不敢耽誤,忙答應着去了,我此時在被子裡,早已經哭到聲噎氣凝,這些日子以來,永巷裡的那一切,無時無刻不是我的魔孽,此時聽她們再提起,直猶如在我的心上,又生生的割了一刀,痛楚難言。
瑾貴妃眼見英宏怒極,不敢再勸,親自出去吩咐,命太醫們全都去偏殿候着,無旨不許露面,伺候的宮人們,在皇后面前,亦不許露出一絲端倪,若是皇后知道了我已經回宮,定要重重責罰
安排好這一切,她進來回稟道,“臣妾已經安排妥當了,皇上和臣妾到外殿去吧,這裡有她們兩個,一時間,不會有事的。”
她又對蔣秀小青吩咐道,“你們在這裡小心伺候着,萬不可大意了。”
“只怕此時,皇后已經跟皇上說過我家小姐難產的事了罷?”
蔣秀點頭,“皇上關心子嗣,按理他一見皇后,就要問起主子,皇后也應該回稟過了的。”
“那咱小姐的屍身呢?皇后要從哪裡變一個出來給皇上看呢?”小青一小想到這個關鍵的問題。
蔣秀神色冷凝,“皇后既然這樣安排了,只怕,這個亦是難不倒她的。”
話才說完,外面有嘈雜的喧譁聲,有人高聲叫門,小青冷不防又被唬了一跳,她隔了窗子向外看了看,疑惑道,“怎麼貴妃娘娘又來了麼?”
蔣秀忙用熱水給我擦了臉,纔給我稍順了順頭髮,外面的門已經打開,有人大踏步的過來,腳步嘎吱嘎吱的踩在雪上,重而有力,全不似昨日輕盈。
就聽一個略帶嘶啞的聲音冷聲問道,“是這間麼?”
這個聲音是那樣的熟悉,又令我那樣的意外,如雷般瞬間擊得我渾身麻木,我呆了呆,猛然騰身坐起,兩眼圓睜,直直瞪向門口。
我萬想不到,他竟然來得這樣快?
棉布做的簾子被人硬生生的扯落,黑貂皮大氅裹着一個滿臉憔悴,俊面含霜的英挺男子,赫然立在門口。
“宏。”
我聽到自己的口裡喊出這個字,這是自睿兒死後我發出的唯一的聲音,我的眼前一黑,再看不見任何事物!
我恍惚被擁進一個溫暖至極的地方,有暖暖的脣吻在我的臉上,我聽見有人在我耳邊溫柔的呼喚,我更知道,有滾熱的液體,滴在我的臉上。
終於,我可以好生的睡一覺了,這一刻,我覺得是那樣的安心,那樣的和暖,我覺得,這世上再沒有比我現在依偎的地方更安全,更能令我依賴了。
我不再去管身邊是怎麼樣的嘈雜,我只記得,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睡過了,我閉着眼,再不願醒來……
不知道睡了多久,又彷彿是很久,恍惚裡身邊的人來了又去,不時有溫熱的液體喂進我的口裡,又順着我的嘴角流下,有什麼人在大聲的發着脾氣,還有人想是遭了驚嚇,連聲的叫着饒命。
我努力的想要睜開眼睛,眼皮卻比石頭還沉,我煩厭的搖頭,眼裡卻有淚不受控制的順着臉頰滑落。
我聽見有人驚喜的叫了起來,她叫道,“皇上快來,妹妹像是要醒了。”
我的身子被托起抱進一個很熟悉很溫暖的懷抱裡,令我安心的聲音又在我耳邊溫和的響起,“凝霜,你醒了麼?凝霜,你醒醒……”
這個聲音分明就是剛纔暴怒的那個,此時卻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我扭了扭頭,終於,睜開了眼睛,映入眼裡的,是英宏憔悴不堪的臉,他的眼裡滿是自責和擔憂,在看到我睜開眼後,眼裡分明是瘋狂的喜悅,和難以掩飾的愧疚。
我從來沒有這樣近的看過他,三個月不見,他昔日俊朗的臉上明顯疲憊蒼涼,有太多的擔憂不安,層層疊疊的堆積在他的表情裡,只是此時他的眼神如往昔溫柔,恍惚裡,彷彿,他再沒有離開過。
我的眼裡滿滿的盈了淚,然而轉瞬間,我的眼前立時閃現睿兒臨死那一剎,心裡一痛,我眼裡的溫度已逐漸冷卻,我恨到切齒,亦怨到切齒,我生生的將頭轉了開去,閉上眼,再不肯看他!
“凝霜,你……”英宏想要說什麼,又頓住,他將我又往懷裡帶了帶,對邊上候着的太醫吩咐道,“再請脈看看,可還有什麼不妥的?”
太醫院的院首躬身過來,英宏將我的手就託在自己的手裡,有宮女用絲帕覆住,院首凝了神,小心而又謹慎的爲我把着脈,半晌,歡喜笑道,“恭喜皇上,貴嬪主子已無大恙了,只是……”他稍沉吟了一下,又立刻接着道,“只是貴嬪主子心傷太過,月子裡又飲食無常,安眠不穩,很是傷了身子,如今,需得好生調養,切記,最忌心憂。”
英宏默默點頭,示意他們全退出去,一時間,屋裡只留了瑾貴妃以及蔣秀小青三人。
他久久沉默,瑾貴妃見他面色陰鬱,嚇得大氣不敢出,垂首立在一邊,低聲勸道,“嫺妹妹總算是無大恙了,皇上也請不要太擔心了,”說着,她上前兩步,垂頭跪倒,“都是臣妾不好,沒有照顧好嫺妹妹,臣妾勸不了皇后,害得小皇子……臣妾有罪,請皇上責罰,”她以手掩面,哭出聲來。
終於,英宏緩緩開了口,嘆道,“你也別太自責了,她是一宮之主,有鳳印在手,你哪裡能把她怎麼樣?這次也是多虧了你賢明大義,雖說不能救得皇長子的性命,但到底也是有功無罪的,”說完,他命邊上立着的蔣秀道,“扶了貴妃起來罷。”
他一字一頓,向蔣秀問道,“皇后就只是憑了一封信,以及兩個狗奴才的胡言,就將你家主子關入永巷,並且,還逼得貴嬪親手……”
說到這裡他停住了,擁住我的手臂微微的顫抖,我臉上的肌膚能夠明顯的感覺到他手腕上青筋暴起,胸膛急促的起伏着,聽到這裡,我再忍不住,眼淚一滴一滴,洇入他暗青的袍袖裡。
他感覺到我的悲慼,將我的臉轉了過來,他的眼裡有着瘋狂壓抑的暴虐和愧疚,道,“凝霜,苦了你了,是……是我沒想到這些……”
我的眼裡有淚,眼神表情卻全都滿是冰冷抗拒,我心裡堆積許久的怨憤全在此時爆發,化做冰冷的,無聲的怨氣,我縮出他的懷抱,將整個身子全都藏進厚厚的綾羅錦被裡,不肯聽,也不肯看。
他又怎能不知道我怨他,他的語氣無奈更是無力,隔着厚厚的被子,我聽到他的語氣堅定,“凝霜,你放心,我會還你公道!”
他問蔣秀,“你說,你們曾經向皇后回稟過,在別人誣陷你主子跟人私會的那幾日,朕其實已經將你主子帶出了宮麼?”
蔣秀輕聲回道,“是,只是,皇后認定了主子只是巧言抵賴,再不肯信的。”
小青哭着道,“奴婢們怎麼求,皇后娘娘都不肯聽的,可憐我家小姐,眼見着皇后的護甲划進小皇子的臉,將頭都磕出了血,求皇后饒了小皇子,可皇后……,”說到這裡,小青再掌不住,哇的哭出了聲,道,“皇后……皇后好狠的心啊……。”
“什麼,她,她竟然是這樣的麼?”英宏的語氣裡已經有了殺氣,我聽到他喚了劉喜進來,冷聲吩咐,“去,你親自走一趟,把你們的皇后娘娘給朕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