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奴才死死的抱住他,而他最終妥協,只是因爲穩婆的那句話,男人的腳太重,只怕會踏死了她母子。
到天亮時,孩子終於生了出來,並且,母子平安,他命人賞了那個年老的穩婆一百兩金子,看到那穩婆向他謝恩時,其實他真的想說,該謝恩的是他,若不是她接生的技法高超,只怕……
是個皇子,他是高興的,可是,隨着孩子的出生,那個生離死別的時刻,也終於來了,他的心深深絞痛,可是他無能爲力,在她才生下孩子時,太后就急不可待的就要將她賜死,是他找了藉口拖延了,可是,拖得了今天,又還能拖得了幾時。
他夜不成寐,食不知味,這一切看在那位將自己從小伺候到大的劉喜眼裡,亦是急得他口角起了泡,終於,在那天晚上,劉喜大着膽子,向他出了一個主意。
他又驚又喜之餘,卻又是半信半疑,召來張才玉仔細問得清楚了,張才玉竟然也是沒有絕對的把握,然而事到如今,亦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太后和靖海王不停的施壓,他不得不去面對,他深恐她選了別的,於是,原本該有的三寶,就只剩了那壺酒。
她來了,一身白衣,那樣的白,如梨花,如冬日的雪,他頓時覺得,原來,她纔是最適合穿白的,宛若仙子,不食人煙。
她伸手去拿那壺酒,他卻依舊的心慌,他是那樣的怕呵,猛然將她抱在懷裡,他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真的是輸不起,他告訴她,他不要這天下,不要這江山,但是不能失去她,她原本是笑的,此時卻無端的變了臉色,她忽然告訴他,其實,她這麼多年來愛的,真的只是自己的那位表兄。
他分明聽到了自己的胸膛裡有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愣愣的看着她,他像是竭力的要在她的臉上看出個真假來,可是她的臉是那麼的冷,她說,她是真的罪無可恕,御批上的名字,是她自己親手勾掉的,到今天他還能記得,她當時的臉色,她的手指,和她身上的衣服一樣的白。
他尚沒有反應過來,她就拿起了那壺酒,可是她最後對他說的那句話竟然又是那麼的溫柔,她要他保重,可是她卻不肯再陪他,那壺酒就那麼進了她的喉間,酒壺落地,她最後的一笑分明是春天的百花齊放,美麗,傾城!
她腳步踉蹌着出去,他追出去,看着她無聲無息的倒在地上,有風吹來,她最愛的梨花紛紛而落,瞬間,落了她滿身滿地。島雙記血。
他不知道自己當時有沒有淚出來,就只那麼愣愣的看着她,太后聞訊趕來,卻又擺出一副假惺惺的樣子來,他已經完全沒有了意識,還是劉喜,大着膽子使勁的掐了他一把,話裡有話道,“請皇上發落沈氏的屍身。”
他這纔想起之前計劃的,於是冷冷的命安槐等,“拖出去,隨便找個地方葬了。”
轉身時,他分明看見才被封爲妃的瑛妃眼裡的不信和震驚,他在心裡苦苦的,無聲的嘆息,有些事情,你實在不必知道。
只是看着昊兒時,他眼裡的淚才一滴一滴的流了出來,落在昊兒白嫩的臉上,輕撫着昊兒的臉,他暗暗的期望,孩子,你快點長大罷!
你長大了,父皇……就可以陪你母妃去了!
他發誓要報仇,再次面對靖海王和太后時,他終於知道了當年的她爲什麼會那樣做,他變得冷血無情,暗裡謀劃了一年後,他誘逼得靖海王謀反,眼看着靖海王一步步的落入他的圈套,他冷冷的笑,有得力的侍衛早得了他的吩咐,見了他的眼神示意,會意而去。
不一會兒,他滿意的看見榮壽宮裡火光沖天,而榮壽宮的宮門全都有人嚴守,連只蒼蠅都飛不出來,救火的人倒確實是很積極的在救火,但那一桶桶的水潑出去,不過是爲了不讓火勢蔓延到別的宮室裡去罷了。
榮壽宮慘呼連天,大火燒了兩天兩夜,榮壽宮被夷爲平地,周貴嬪,太后全都被活活的燒死在裡面,屍骨無存,英宏學着太后的那一招兒,假惺惺的在朝堂上傷心不已,痛說靖海王之殘虐,滿朝文武,天下百姓,無人不信,都知道太后等乃是被靖海王謀反之時放火燒死。
雁心湖,雁心湖,雖然榮壽宮已毀,他卻還是忍不住的常來,而這個湖,其實是應該叫做掩心湖纔是,當年尚是蘭妃的太后經常在此地約見出家前的枯禪大師,她原先真的只是想要利用,可是等到枯禪大師出家後,她才發現,自己竟然真的愛上了他,她深恨枯禪大師太過懦弱,在英宏登基時,她去信要枯禪大師還俗,回來幫助自己的兒子,枯禪大師卻只命人帶進了一包蓮子給她,看着那包蓮子,她心裡明白了,他是說他心裡苦,他是讓她憐愛那個孩子,他的意思是:他不再回來!
那包蓮子被她種在了這個荷塘裡,慢慢的,荷塘裡的荷花越來越多,荷塘也就越來越大,她給它起名叫掩心湖,其實,就是要藏掩自己的那顆心了。
這樣的內心,太后當年告訴他時,他只是厭惡和好笑,愛的人在身邊時不能珍惜,掩心亦只是徒勞,可是現在他知道了,掩心,掩心,這顆心有時候,是真的只能掩下去了的。
他不再選秀,他覺得自己再沒有耐心去面對那些不相干的女人,再怎麼選,再怎麼找,那個人也不能再回到自己身邊來!在靖海王的叛亂平復後不久,他就爲她昭雪,他用極巧妙的方法,將當年的一些事在朝堂上隱晦卻又清楚明白的公諸,那些大臣們見風使舵的本事從來都是那樣強,一見皇帝此時又提這樣的事,一個個就緊跟着替她喊起冤來,都說她當年是那樣賢德的人,絕不至於此,原來果然是爲人所陷害。
英宏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在心裡止不住的冷笑,他心裡其實深知,這些大臣們關心的根本不是到底誰受了冤,他們關心的只是如今朝廷上的風往哪刮罷了。
他下旨,將先皇后褫奪去封號,梓棺從皇家陵寢裡移出,葬入普通妃陵,而將她追封爲孝賢仁懿慧敏皇后,派人去尋她的屍骨時,安槐等回說,當年因爲只是隨便一葬,如今已經無從尋起,於是,她的梓棺內,只是她往年用過的衣物器皿。
可是,縱然是這樣,又能如何呢,他做這一切,也只不過是爲了讓自己的心裡好受些罷了,雖然,他的心裡亦真的是覺得,除了她,他再不要別的任何一個人來當自己的皇后。
站在湖邊,他彷彿依稀又看見那裡有一個窈窕清麗的身影,脫俗如仙子般的盈然臨水而立,他這才知道,原來,就在當初的那第一眼,自己心裡的情愫,其實就已經是小荷露了尖尖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