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樣臉也不紅的一把頭將罪責全都推到了錢大海身上,自己還落了個不記我殺她姐姐這份私仇的賢明大義,端的是好聽又好看。已經軟癱了的錢大海一聽之下。更是嚇了個屁滾尿流,連哭也不哭不出來了,才喊了一句冤枉,後面閃出一個極會看眼色的太監來,上前猛的一巴掌,立時便將個錢大海打得暈了過去。
我自然也就借坡而下,向劉喜點頭道,"正是如此。慧妃賢明正直。自然是容不得這樣的狗奴才的。"說到這裡,我頓了一頓,"只是,嬪妾只是一個小小的更衣,先前蒙皇上天恩,憐我才生產過,所以在更衣的份例上,多給嬪妾指了一個奴才,如今嬪妾身子已經好了。不敢再枉受天恩,這個奴才雖然死了,卻也就不必再給嬪妾補人來了。"
話說到此時,我的目光落在小福已經變涼的身體上,忍不住又要落淚,經過今天的變故,我再不敢要別的誰過來我跟前,是我往日使的,小福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不是我往日使的,肯定就是周慧妃在我身邊布的眼線而已。我就更不能要了。
周慧妃纔要開口時,就見劉喜極快的接過話來,道,"更衣小主既有此意,奴才回頭就命人去內務府通告一聲兒去,"說完他又向周慧妃笑道,"原本這後宮的事都該是娘娘您來拿主意,只是這件事當初也是皇上的意思,所以,奴才就斗膽接了話,回頭見了皇上,奴才直接就回稟了。"
見他搬出了英宏來,周慧妃自然不好再說什麼,只得向劉喜笑了笑道,"劉公公辛苦了。"
劉喜躬身恭敬的逢迎了幾句,這才道,"讓奴才送娘娘回宮罷,"周慧妃就勢也就起了身,笑道,"我也乏了,嗯,咱們回去罷。"
我做出極恭敬的樣子,跪倒恭送,環佩叮噹裡,劉喜親自扶着周慧妃上了鸞轎,喝了一聲起,衆人浩浩蕩蕩,終於如飛的去了。
我彷彿虛脫了般的,一下子軟癱在了地上,小福靜靜的躺在我的面前,他的面容安詳沉靜,嘴角尚有一絲微微的笑意,彷彿只是一個睡在母親懷裡的孩子,慢慢的,我停了許久的淚又一滴一滴下來,"小福,小福,是我害了你啊。"
陡然的,就聽淺梨殿的大門外,一個聲音尖聲的叫着,"小福,小福……,"我才擡頭時,就見一個身影呼的撲了進來,正是裁雪。
裁雪滿臉滿眼全的淚,一頭撲在小福身上,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道,"沒有想到我還是慢了一步,好容易找到劉公公時,你竟然已經……嗚嗚嗚……"
聽見這句話時,縱然我正悲痛無限,卻也分明聽見自己的心咕咚一落,像是有股憋悶的氣從心裡陡的去了,我一把抓住裁雪的手,"怎麼,劉喜是你叫來的?"
裁雪滿眼是淚,輕輕點頭,"安槐並不在宮內,說是去宮外採買去了,奴婢只能找劉喜,可是清心殿哪裡是奴婢能靠近的,奴婢遠遠看着清心殿,幾次想不顧生死的硬闖了去,又怕牽累了小主,等了許久,才瞧見劉公公跟前兒的小太監常順出來傳東西,忙就叫他帶了信兒進去,劉喜公公趕忙就出來了,我們緊趕慢趕的過來,沒有想到,卻終究還是遲了這一步了,嗚嗚嗚……"
說到這兒,裁雪只哭了個聲噎氣堵。
就算是小福的屍身,也是不能留多久的,不過一會兒,就來了兩個太監,上來毫不客氣的將裁雪一掀,就拖着小福的身子出了淺梨殿,我愣愣的仿若夢中,忽然,我猛然醒過神來,急轉身發瘋的衝進房裡,將被貶時頭上簪着帶來的一支玉簪翻了出來,又發瘋的衝出門去,裁雪正在傷心着,見我乍然變得這樣,她不知道我要幹什麼,也急忙攆了出來,一邊攆一邊叫着,"小主,小主,您往哪裡去?"
我充耳不聞,只死命的將手裡的玉簪捏得出了汗,那兩個太監拖着小福的身子走不快,我很快就趕上了,他們見我臉色發白,眼中含淚,神態癲狂,都嚇了一跳,忙齊聲見禮,我也不說什麼,只將那玉簪往前一遞,啞聲道,"拜託二位公公,給他買口薄皮棺材,和前幾年這裡的小安葬在一處,沈凝霜感激不盡。"
這兩個太監愣愣的看着我,他們知道如今宮裡,我的身份最是敏感特殊,高不得低不得的,一時都很爲難的樣子,裁雪正好追過來,看見我這個樣子,心裡頓時明白了,她的眼裡又一次落下淚,伸手將自己腕上的一副銀鐲子也褪了下來,和我的玉簪一起雙手捧上了,眼水漣漣的道,"二位公公,求你們了,大家都是做奴才的,明天自己怎麼樣誰也不知道,只當是爲自己積來世了,來生,我們都不當奴才……,"說完,就嗚咽得再出不了聲兒。
許是後面的那句話起了作用,其中一個伸手接了東西,向我歉愧的道,"不敢欺哄小主,前幾年那個小安奴才們都是知道的,但他那時有安總管安排,葬在了一個安靜的地方,這一個叫小福的,奴才們只能說擔保他有口棺材,要葬到小安邊兒上,卻是不能的。"
我有心叫他們再去找安槐,然而想想今時到底不同於往日,就還是罷了,"那隻求二位公公幫忙,記住埋他的地方,日後但凡有機會,我再給他移棺去。"
那兩個太監答應了一聲,這才又拖着小福走了,我扶着裁雪,就那麼木木的站着,看着小福漸漸的,離了我視線。
四面紅牆金瓦,赤碧輝煌,風吹過來時,有大片妖嬈的綠柳隨風舞動,分外好看,空氣着隨風飄過來的,分明該是清冽沁人的花木清香,然後我的鼻翼間,卻只是一片腥濃,彷彿有大片的血,從我的頭頂直潑了下來,漫無邊際,用不停止。
終於,我的身子一軟,眼前漆黑一片。
再醒來時,屋子裡已經掌上了燈,裁雪正用棉巾子沾了溫水給我拭着額頭,一邊拭抹,一邊有大滴的水意從她的眼裡滴下來,偶爾,會落在我的臉上,溫熱的一片。
見我醒了,她分明大喜過望,扔了棉巾子一把抱住我,卻忍不住哽咽了,道,"小主,您終於醒了,您昏迷了一天一夜呢。"
"是,是麼?"我開口,卻發現喉嚨啞得出不了聲。
卻聽一個聲音道,"裁雪姑娘,小主昏迷了這麼久,快喂小主喝點兒水罷。"島役冬號。
我努力擡眼看時,竟然卻是那李嬤嬤,只見她正捧着一個碗過來,臉上竟然還有些歡喜的樣子,裁雪接過碗來,李嬤嬤又過來幫着托起我的身子,配合着裁雪將那碗水餵我喝下。
我卻像是倦得極了,雖然奇怪這個李嬤嬤怎麼會在這裡,卻竟然也懶得去想了,喝了水,我勉強向裁雪笑了笑,竟什麼都不問,埋頭又睡了過去。
彷彿幾百年沒有睡過覺般的,這一睡,就是昏天黑地,每日除了起身用官房外,(官房,古代馬桶的雅稱)就一直都是躺在牀上睡覺,偶爾醒了,也只是大睜着眼睛看着屋頂,不言也不語,不說也不笑。
裁雪眼裡的擔憂越來越重,她抓着我每次醒時的機會,餵我吃幾口,再跟我細細諾諾的說着宮裡的事,她告訴我,皇帝很寵愛周慧妃,幾乎每過個幾天就會翻她的牌子,皇帝對林彩霞等人也挺好,三不五時的,常珍珠,林彩霞幾個都能輪上一夜。
她告訴我,自從我被貶之後,這宮裡最安靜的就是兩個地方,一是我這裡的淺梨殿;二就是瑛昭儀帶着小太子住的流雲殿,其他的地方,都是夜夜笙歌的。
我每次都只是木木的聽着,彷彿她口裡的那個皇帝是個和我毫不相干的人,有時她說着說着,我就又睡了過去。
只是並不沉穩的夢境裡,依舊逃避不了的,是裁雪低低的啜泣嗚咽聲。
一晃間,已是天氣炎熱的炙夏了,如火般的烈陽日日掛在頭頂,烤得連樹葉都捲了起來,淺梨殿雖然地處幽靜,又有大片的梨樹遮蔭,亦同樣熱得人混身起膩,焦躁難安。
自從小福死後,我身邊除了裁雪就沒有添人,周慧妃不知道是不是被我那番話點撥了,之後一直沒有找過我的茬兒,我偶然隔着窗子,聽見那李嬤嬤告訴裁雪說,那錢大海被帶走後,立即就送去了刑慎司裡,刑慎司裡的人明顯是得了周慧妃的話的,壓根不給錢大海開口的機會,一通板子打下去,人當時就沒了氣。
知道錢大海死了,我狠狠出了一口氣,想着小福,我的心裡揪揪的痛,命裁雪尋來一個小木牌,我寫上了小福的名字,和當年小安的放在一起。自從我被貶後,那個專門放置小安牌位的屋子已是不能用了,兩個人牌位全都被我用乾淨的白綾包裹了,收在了極隱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