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細雨持續了幾日終是消停了,初春,明朗的早晨,終是看到了那久違的湛藍天空,陽光和煦,華貴的畫舫一直在河面上飄蕩着,水面波光粼粼,將整艘畫舫都映襯着鮮豔亮麗。
鏡霜凝迷糊的睡着,那種熟悉的安穩的感覺又回來了,就好像很久以前,清晨的曙光照射進屋子,她就會在第一時間看到墨千傲的臉。
因爲墨千傲給她的許諾,每天她睜開雙眼,第一眼看到的人一定是他。
或許是她還未清醒,或許是這懷抱太安慰幸福,竟讓她迷糊的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當她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眼前是一張陌生的臉,她嚇了一跳,隨即醒過來。
這並不是一個陌生的人……可是卻在第一時間提醒了她什麼是現實。
鏡霜凝的身子一僵,感受到自己整舒適的窩在他懷中,可是這個男人不是他。
是他要自稱寒冰,自稱不是墨千傲!所以她也只能這麼強迫着自己。
她咬着脣,背上的傷還是很痛,雖然已經退燒了,但是腦袋卻那麼昏沉,她輕輕的移動了一下身子。
可是纔剛剛動一下,寒冰的手就伸過來將她抱了個滿懷……嚇的鏡霜凝只好閉上雙眼,不敢再動,可是過了一會……寒冰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她深吸一口氣,鼻息見全是那熟悉的味道,不一樣的是,此刻的他身上總是帶着一點苦澀的藥味。
不過,她爲什麼要心虛呢?她是一個舞姬,他也只是一個陌生的男人,兩人都沒有捅破那層紙,那就不該自作多情。
想着,她大膽的拿開了他的手,坐起身,可是他的手又從身後環抱過來,喃喃道:“去哪?”
他果然是清醒的,也是,憑他的功底,怎能不因爲那動靜而清醒呢,只是不願意醒來罷了,或許他和她一樣,不想打破這寧靜的早晨。
可是時間不會停止,就像這艘畫舫一樣,總會靠岸的一天,因爲在他的心中,有目的地,有他無法割捨的一切
事情已經演變到這般田地,就算他想放棄又如何?之前會再船頭問了那樣的問題,不過時因爲自己太癡心妄想了。
平復了心情,鏡霜凝揚起笑容,起身披上了自己的外衫,“公子,你醒了?”
寒冰的眸中有那麼一刻的愣神,然後他點頭坐起,說他是個病秧子吧,平時他穿着衣服的時候倒是覺得他還有些消瘦,但是此刻他裸着上身,鏡霜凝卻能清楚的看到那健康的肌膚……
他的身體很健康,雖然不壯,但卻很結實,即便是有些清瘦,但也絕不會是病秧子,更何況,在船艙內還吹不得辦點風的他,那是在船頭淋了雨,卻是她病了,而他依舊完好無損。
種種跡象都表明,那是他的僞裝,可是這一切都不是鏡霜凝懷疑寒冰的理由,因爲在很早之前,在他輕喚那一聲欣兒開始,她就已經知道了,不過只是因爲彼此都有僞裝,纔沒有去捅破,也正是因爲如此,才換得了這次難得的和平。
只在這艘船上,只在靠岸之前,只放縱自己這一次任性。
“霜凝……”寒冰想開口,他伸出手牽住鏡霜凝,看着那熟悉的笑容,溫柔中帶着淡然的笑,使他心中微微一暖,很想說點什麼,可是又不想打破這美好。
兩個人都太聰明,兩個人又都太執拗,最終想說的話,還是沒有說出口,寒冰淡淡的笑了,“身子好些了嗎?我幫你看看傷。”
“嗯,已經好多了。”鏡霜凝轉過身,背對着寒冰,脫下了自己的衣衫,那背上的紗布有一處滲出了血跡,讓寒冰微微皺眉。
船上沒有好的大夫,也沒有藥源,真的很難讓她的傷口癒合,偏偏昨夜又發了高燒,這下子傷勢更加嚴重了。
“我先幫你換藥,然後一會讓人給你送湯藥過來。”寒冰替她擦了藥之後爲她披上外衣,自己也穿戴整齊,然後朝門口走去。
她一定是痛極了,他已經吩咐全速前進,本來是想要能拖一天算一天,可是她的身體卻是不能再拖了,兩日前他就已經吩咐下去,加速前進。
必須要早日靠岸,到了鏡國首都,才能替她找個大夫!
箭上的毒雖然不難解,但是傷口卻得不到妥善的治療就很難癒合,那一箭刺的太深,看着那發炎的隱隱有些腐爛的傷口,他的心就一陣揪痛。
不致命……卻是要命的痛!她究竟是怎樣堅持了這十五天的?
鏡霜凝看着那離去的背影,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抓住,想要開口讓他留下……可是喉嚨卻似被堵住了一般,任由她怎樣都無法發出聲音。
那高大的身影漸行漸遠……鏡霜凝終是放下了手,她苦笑着,嘴角上揚,她究竟在眷戀什麼?
鏡霜凝伸手撫上自己的小腹,這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不能因爲她一句妥協,或者抓住他,抱住他,就能改變的……
“主公!”侍衛的聲音打斷了鏡霜凝的思緒,寒冰正好走了一段距離,但是那距離又剛好夠她聽見侍衛的聲音,寒冰微微的擡起頭,聽見侍衛說道:“船已經到達鏡國首都,不時便可靠岸。”
話音落,久久沒有人迴應,鏡霜凝撫上小腹的手輕輕滑落,寒冰的身子僵硬的站着……
終是……要到了嗎?
鏡霜凝木訥的穿戴整齊,走出了房間,走到了寒冰的身邊……他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甚至那侍衛還站在一旁等待他的回答。
“我說過,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船總會有靠岸的一天,公子……我們的緣分,只能走到這裡了。”鏡霜凝的聲音輕輕的,不帶任何情緒,這聲音很冷靜,可是聽起來卻越是淒涼,她轉身對着侍衛說道:“勞煩,請靠岸吧。”
侍衛擡頭看了看鏡霜凝,又看了看寒冰,終是無法拿定主意,於是寒冰的手終於揮了揮,喃喃道:“靠岸。”
華麗的畫舫一點點靠向岸邊,楊柳長出了新枝,在風中搖擺,鏡霜凝一步步朝船頭走去,錯過寒冰身邊時,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鏡霜凝頓住腳步,只聽寒冰幽幽道:“若這不是目的地,你還能再陪我走一程嗎?”
“還會有下一個目的地的。”鏡霜凝微微的笑着,輕輕的掙脫了他的手臂,他又一把將她抓住,“若是永遠沒有目的地呢?”
“你的回答……晚了。”鏡霜凝再一次掙脫,這一次……他卻是再也無法抓住她了。
當初她問他的時候,他遲疑了,就算知道她已經明白了一切,就算知道那只是她對他的試探,可是……那或許是她給他的一次機會……
他遲疑了,就算那樣能夠帶着她從此遠走高飛,不問世事,遠離紅塵……明明想來……那一切都是可以拋棄的,可是爲什麼,他當時遲疑了?
他緊緊的捏住拳頭,鏡霜凝一步步離去,她輕聲道:“就算你當時就回答了,也一樣是不可能,因爲……那不過是我的一句玩笑話而已,所以……公子不要當真了。”
“爲什麼?”他擡起頭,看着那嬌弱的背影,她頓住了,他執拗的問道:“爲什麼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他想問的,終於問出了口,雖然他現在不是墨千傲,但是他真的問了,因爲他們兩人心知肚明,一切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他是寒冰,是墨千傲,她是鏡霜凝,是政溪欣……一切,都只是自欺欺人。
他給他換藥時,冰涼的手指接觸到她肌膚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因爲她對他的一切都瞭如指掌,是那麼的熟悉,就連他掌心的紋路,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就像一開始,他就不相信她是別人,雖然他們之間保持着距離,但是當她親吻他的那一瞬間,他不是也一樣明白了一切嗎?
都只是因爲他們瞭解對方,勝過瞭解自己,因爲他們彼此都相互熟悉這,就算物是人非,斗轉星移……又如何?
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他們就能夠在茫茫人海找到對方,看到對方。
就只是這麼簡單而已!
可是……鏡霜凝苦苦的笑了,“失去的永遠都沒有辦法彌補,有些傷痛是永遠也沒有辦法抹去的。”鏡霜凝撫上小腹,她微微的側臉,墨千傲看到她的笑容,讓他看到她到底是有多痛,多淒涼……
“一切都可以重來的,欣兒……只要我們在一起,失去的孩子,還有一切,都會回來的。”不知道爲什麼,他突然好害怕……
就像此刻抓不到她的手,就好像感覺要永遠失去她了。
在船上,她無法控制對他的情感,那一吻,那懷抱給了他莫大的勇氣,在她生病的時候,捂住的時候……夢裡呢喃的都是他的名字,她明明愛着他。
只要她還愛他,一切都能重來的不是嗎?
“不會的。”鏡霜凝轉過頭,留下冰冷的背影,一步一步走下了畫舫,站在了岸邊,站在那柳樹下,瘦小的身影那麼堅韌的站在人世間。
“欣兒!”墨千傲喊了一聲,腳步搖晃的追了上去,他伸出了手……快要觸碰到她的時候,卻聽到了那悲涼的聲音:“我已經……沒有資格再當母親了。”
伸出去的手就那麼頓在半空中,就只差那麼一點點,差一點點……只要他再邁出一步,他就能抓到她,就能將她狠狠的抱進懷中,告訴她……他是多麼離不開她,多麼捨不得她。
可是就在那一秒,他的身體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般,僵硬的愣在原地,伸出去的手都忘了要收回來。
“所以……一切都不能再重來了,失去的東西永遠也沒有辦法挽回,因爲你的一碗藥,因爲你的動搖……一切都不能再回頭了,我……不會再有孩子了,這就是上天對我們的懲罰。”鏡霜凝移動腳步,拖着沉重的步伐,遠離了那伸出來的手……那原本觸手可及的變得了遙不可及。
她的身影終是遠離了他的視線。
當她的身影已經完全走遠,遠到墨千傲已經看不見的時候,他的手還是那麼伸着,他還是那樣站在原地,那觸手可及的幸福……再也抓不到了。
原來他給她的傷痛,遠遠比他想象中來的要多,要痛!
她……再也無法當母親了!就因爲自己那一念之差……他沒有保護好她,還傷害了她!
而那傷口……竟是一輩子也無法癒合了,那樣痛過之後……他們還有什麼未來?
“主公……”那帶着銀面的侍衛也沒有再帶着面具了,他是寒風,他明白其中的一切,看着他們大起大落,致傷致愛至今……
他不知該如何安慰此時的墨千傲,更不知道……該如何告訴鏡霜凝這一切的原委……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這一切,其實大家都是身不由己,迫不得已的。
畢竟……沒有墨千傲的動搖,沒有他的猜疑……有何來那胎死腹中的結果?又怎會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
這一切究竟是誰了錯了?寒風無言的看向蒼天,到底是誰的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