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鈺的手機上,莫名其妙接到了一個東西,是一個位置的定位移動,傅涼旭發給他的時候,顯示的是他的公司,他開始沒有在意,直到幾個小時之後…
等他忙完了手頭的工作,再來看這個東西時,發現傅涼旭位置的路線一路蜿蜒,從晉城中心的公司,到了城郊不引人注意的一個加工廠附近,只留下一條行進詭異的路線。
景鈺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了,但也覺得有可能是陷阱,匆忙地帶了一些人,就往那個地點趕去。
他心頭浮現出了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天色的沉重更是讓他覺得沉悶。直覺告訴他,很有可能是薛芷夏那邊出了什麼事兒,否則傅涼旭不會想到讓自己幫助他。
他心裡的焦急快要噴涌而出了,只能一再催促開車的人。
傅涼旭確實是留了一手,他不知道周倩影會不會在自己身邊安排眼線,所以他不敢直接帶人趕到工廠,只能把自己的位置定位發給景鈺,萬一自己出了什麼差錯,景鈺看到之後……應該也能安全將薛芷夏帶走吧?
只要她安全,自己就滿足了。
等景鈺到達工廠的時候,裡面的火已經燒得很大了,火光有愈來愈明亮的趨勢,廠房的門緊閉着,但讓人無端感覺到,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裡面苦苦掙扎,想要逃脫出來。
景鈺來不及多想,往工廠飛奔過去,狠狠地撞開了那扇門。
一直到很久以後,他都忘不了自己當時,推開門之後的心情。
薛芷夏的裙子已經完全被血染紅了,但是她渾然不覺,只是拼命地拖着地上昏迷的人。其實她的力量很小,幾乎沒有拉着那個人前進半分,但她咬着牙,撐着自己顫抖的身體,想要把那個人帶離這個地方,怎麼也不捨得放手。
火已經躥到兩個人身後了,連薛芷夏的頭髮都被熱浪燒灼得捲曲起來。火的觸手像是隨時都要擁抱她,但是她沒有在意,只是繼續往前一步一步地挪着。
她知道自己力量太小,甚至不夠讓自己離開這片火海。可是她怎麼能把身後的那個人丟在這裡呢?那個人如果孤零零地留在這裡,自己一個人出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薛芷夏一點一點地挪動着,突然覺得,如果出不去了,好像也沒什麼關係……因爲她和這個人在一起,即使他昏迷不醒,他沒有做出迴應,也讓她覺得安心,安心到近乎落淚。
景鈺的眼睛不可抑制地模糊了。薛芷夏的臉蒼白得可怕,可是她不願意放手,好像自己手裡抓着的,是她的整個世界。
他看清了她拉着的那個人,其實他早已經猜到了,除了這個人,還有誰能讓這樣的薛芷夏出現?
那一瞬間他終於清醒過來,她承受着傅涼旭的傷害,躲避着他的接近,想要把他從自己的世界裡趕走……可是,她還是愛着他的啊。
因爲覺得那個人遙不可及,因爲不再懷有希望,所以纔想要離開,可是到頭來,卻還是阻擋不了她的一顆心——那顆心裡面,滿滿的都只是一個人的名字。
這時候她拼盡一切的樣子,一舉一動之間,好像都包含着對那個人的不捨,和濃烈到沒有辦法分開的愛意……甚至還有,要跟那個人一起走向地獄的決絕!
薛芷夏像是感應到了什麼,擡起頭看了前方一眼。景鈺也看到了薛芷夏的眼睛,像是一直悲傷的兔子,在臨死之前,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悽慘的尖叫……讓人覺得可悲,也讓人心生敬畏。只是爲了保護住懷裡的那個珍寶,所以捨得拿出自己的一切。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景鈺從薛芷夏的眼中看到了迸發的盛光,猶如在風雨飄搖的海上,突然出現一隻手,穩住搖晃的小船,把她穩穩地託到岸邊。
“景鈺……”,薛芷夏下意識地含住這個名字,接着身體再也沒有力氣,軟倒在傅涼旭的身上。她的光出現了,讓她再也沒有繼續支撐下去的力氣。
景鈺慌忙跑過去,想要把暈倒的女人抱在懷裡,手伸出一半,卻突然頓住了。他覺得自己好像沒有理由,也再沒有立場,去擁抱這個人了,不是麼?
後來的人終於追上了景鈺的腳步,等看清楚這一切,不由得也跟着停住了,轉頭看着景鈺:“少爺,我們……”他們看不清景鈺的表情,也不知道下一步他會怎麼做。
“馬上把他們送到醫院!”
遠處好像還有一個被燒得焦黑的人形,但是他已經無暇顧及薛芷夏和傅涼旭以外的東西了,工廠裡的火越來越大,連空氣都變得凝固起來。於是景鈺立刻反應過來,飛快地讓身邊的人把薛芷夏和傅涼旭救走。
退出工廠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一切都被燒得面目全非,但是在他看來,這一把火燒掉的東西,卻不只是這個工廠……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這個地方涅槃而生了。
那個東西的存在,會讓他覺得失落,覺得心痛,但隱隱地,卻又有一些解脫。
在車上他甚至發現,薛芷夏下身的血已經止不住地向下流,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好像生命就要從她的軀體上離開。
景鈺又變成了那個野獸一樣的模樣,對着開車的人狠狠下令:“如果不能即使到達醫院,我讓你們全部陪葬!”
油門的轟鳴聲響了一路,這一天,晉城的人都看到一支車隊從城郊而來,如閃電一樣從街邊呼嘯而過,速度之快……像是在跟時間,跟死神賽跑!
到了醫院之後,早早地接到景鈺電話的醫生護士嚴陣以待,等車一到,就飛快地將薛芷夏和傅涼旭接下來,移動到各自的病房內進行手術。
傅涼旭的情況很嚴重,頭部受到多次重擊,已經完全腫脹起來,生命體徵也在極速下降,必須接受開顱手術,清理頭顱裡面可能會存在的淤血。
正常人受到這種程度的攻擊,早就應該承受不了巨大的痛苦,直接就一命嗚呼。但是傅涼旭倒是顛覆了他們對公子哥的想象,他好像一直含着一口氣,怎麼也不願意嚥下去。
薛芷夏這邊的狀況也不樂觀,她早產了。原本還有兩個月的預產期,卻因爲情緒的變化和巨大的衝擊生生地提前到到了這時。
加上她本來就貧血,即使經過了幾個月的調養,但她身子本來就弱,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婦產科的護士都爲難了,於是把這個難題拋給景鈺:“景少,如果發生特殊情況,我們到底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景鈺幾乎要把“保大人”三個字脫口而出了,但是一想到薛芷夏的眼神,那個緊緊保護住什麼的眼神,他一下子說不出口了。
如果孩子真的出了什麼意外,她是不是又會像當初一樣,覺得失去了一切,對整個世界都失望起來?
他垂下眼簾,半刻之後擡起頭:“如果有這種情況發生,大人和孩子少了一個,我讓你們知道什麼叫一命償一命。”
他說得很慢,甚至很平靜,語氣都沒有什麼變化,但是在場的醫生護士都不寒而慄……原本以爲,景鈺會一直優雅一直從容,但是看到這樣像地獄修羅一樣的景鈺,卻更讓人覺得無端地恐懼,好像一不留神就會被拖進地獄。
“是!”所有的醫生護士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等他們散去,景鈺才一下子癱在牆邊,想起剛纔發生的一切,只覺得一陣一陣的後怕,害怕得讓人心臟劇痛。
如果他當時晚來了一步,如果他沒有看到那個定位,如果他不追着定位趕過來……那麼是不是一切都來不及了?薛芷夏和傅涼旭,將會一起消失在火中,消失在他的生命裡?
到底是誰……把這兩個人弄成如此狼狽的樣子,甚至讓傅涼旭都沒有還手之力?
他立刻撥通了電話,開始着手調查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等到吩咐下去,他的心臟卻還是沒有停止抽痛。他想到那個畫面,在熊熊燃燒的工廠裡,兩個人緊緊地依偎在一起,像是擁抱着彼此的世界,不能夠允許任何人任何事物的插足。
景鈺承認,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他的心真真切切的難受了,自己一直努力去接近的東西,在一瞬間,回到了它應該去的地方,從此以後,再不給自己留下一星半點的希望。
手術室裡的燈還在持續亮着,卻讓他覺得刺眼。周圍各種奔忙的聲音也很大,他甚至想讓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留給自己一個小小的空間,讓自己躲藏進去,好好地睡上一覺。
可是……他不能就這麼躲藏起來。景鈺騰地直起身來,盯着手術室的燈光。這兩個人的命還沒有完全保住……自己怎麼能夠就這樣遠遠地逃開?
他想到了薛芷夏的臉,時而疏離時而俏麗,只要輕輕一笑,好像就足以驅散整個世界的陰霾,讓人完全移不開眼睛,想要緊緊地擁抱上去。
“現在我不能再擁抱你了。”景鈺喃喃出聲,“但是保護你,是我一定不會放棄的事情。”
如果只是遠遠地看着她,看着她幸福地生活下去……只要想到她這樣微笑的樣子,就覺得是一件無比幸福的日子,幸福到讓人感謝上蒼的寬容和恩賜。
他景鈺,真真正正地要退出了,退出這場三個人的戰爭……或者說,從一開始,這場戰爭之中就只有兩個人。其實只是,他和他自己的戰爭罷了。
現在他終於相信了,薛芷夏和傅涼旭之間,真的存在任何外力不可改變的聯繫。
那麼自己最後能夠完成的事情,就是把那些不應該存在的外力,狠狠地拋在他們的世界之外,讓它們永遠沒有能力再出現!
景鈺往走廊的另一端走過去,身形筆直,卻又像是索命的無常,逆着光行走,就這麼一直消失到了光線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