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簾內,雕花六尺寬牀榻頂部的牀幔低低垂下,凌亂的尾簾,本是隨意之感,卻生出一股淒涼之味。
皇后無聲嘆息。楚凌昊坐在軟椅上,身姿頹廢,大掌扶着額頭,闔着眼,似乎沒有瞧見有人進來。
楚凌毅轉身,草草跪下,低聲道,"草民見過皇后娘娘。"
皇后虛扶一把,淡淡道,"免禮。你是寧國侯的弟弟罷?"
楚凌毅起身,退後一步,趕緊回話,"是,草民剛從郊外搬回來,如今有幸能得皇上旨意,一同來參加壽宴。"
皇后從他身上移開視線,不再言語,倒也沒去怪罪楚凌昊無視之禮。她透過牀幔,似乎看到了裡面的人,再次嘆息,卻是惋惜,這好端端的一場舞,卻鬧成這樣子,如今兒楚琉月失去的不止是一條腿,就連以後她想嫁人,都怕是難了。
試問誰願意娶一個坡腳女子回家?
簾外,皇上被人擁簇着回了別苑,他既然沒有要查的意思,旁人端不好說些什麼。
這便只剩下蓮貴妃與宋平煜、宋燁等宮女。
宋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接過宮女遞來的茶,凝視着上面飄浮起的白沫,如玉骨的手拿茶蓋微微撇了撇,也沒有要喝的意思。
"外面鬧成一團,所有人被刺殺之時,你身爲皇子,爲何不出去救駕?"宋燁垂頭道。
宋平煜負手站在殿中央,絲毫沒有羞愧,"那這裡面的人就不需要保護了?我不出去自是要保護好裡面的人。"他道。
宋燁冷笑一聲,茶杯裡的白沫已經被他驅散在茶杯邊緣,清茶中映出他冷冽的神色,星眸中帶着淡淡的嘲諷,"你嘴皮子倒是伶俐,慣會找藉口。"
宋平煜冷冷一笑,勾脣不語。
等到皇后出來之時,夜色已然加深,新月高升,散發着柔和的光,在這輕柔之下絲毫看不出剛纔有着一場激烈的刺殺。
宋燁送皇后回了院子,皇后看着他似乎有話說,可最後皆化爲一聲感嘆,無限憂愁散着她的思緒,宋燁恍若不覺,若有所思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深院無聲,靜謐非常,無聲風梭,飄然刮來。透過門縫吹進屋內,燭火隨風搖曳。
室內一片安靜,只有清脆悅耳的撩水聲漸漸傳來。楚琉素闔眸,烏髮散在水面上,白皙的面容上散發着粉透的光澤,似乎是那般柔和動人。
錦繡屏障外映着熱氣騰騰的水湯,散着嫋嫋升起的霧氣,張媽媽輕聲呢喃道,"小姐,沐浴時辰過長對身子也不好,您都快泡了半個多時辰了,老奴進去伺候您穿衣罷?"
須臾,楚琉素敞開眸子,剛纔柔和的面色截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乃是一如往初的清寒,似乎熱水都不能化開。
"張媽媽,你說今晚的事情,與誰有關?"
張媽媽低着頭,沉思片刻,"老奴摸不透,今晚老奴在閣子內並未出去瞭解情況,但聽後來傳來的話道是沒幾個人受傷,位高權重那幾人更是沒有大礙。可是,照小姐剛纔那番意思,黑衣人既然是去刺殺您的,保不準也是有心人故意爲之。"
她一頓,接着道,"然而,當黑衣人刺殺您不成時,卻換了個目標,這又說不通是照準您去的,更何況,今日皇上大壽暗衛等更是做好了萬全的防衛工作,這些黑衣人如若不是有內線,當是進入不得大殿內。老奴斗膽猜測,這場刺殺案,是照着某人而去,但這某人一定是位位高權重之人,黑衣人極有可能是一邊對旁人下手,先做到混淆視線,而後再找機會對那某人下手。"
楚琉素脣畔勾起一抹笑意,隱約可見光芒綻放,她頗爲讚賞地道,"張媽媽果然聰明,只通過我短短几句描述,便能猜測到此,當真是心思通透。"
"老奴不敢。"張媽媽低聲道,"老奴斗膽猜測,這次暗殺之事,並不是衝着小姐去的,而包括小姐在內所有人都是一個幌子,他們真正目標之人,恐怕是另有其人。"
楚琉素既疑惑又好奇,究竟是誰,能有如此大的本事,既可以把黑衣人毫無察覺的引入殿內,又可以拿所有人當棋子,擺出棋盤,引人入局。
這事猜不透,索性便放一放。如此想着,便出了浴盆,擦拭身體後,換上乾淨的褻衣,便躺在了牀榻上。
第二天一早,楚琉素起身後,聽冬櫺說是,楚琉月還未清醒過來。
本是應該在這東郊別苑,小住五日,可除了刺殺一事,上頭髮下話,道是今日收拾準備,明天就啓程回京都。
昨日壽宴的場地也由宋清在後處理乾淨,昨夜的一場寒風似乎吹散了一切驚心動魄的場景,塵埃落定,歸於平靜。屋外,宮女們忙裡忙外收拾打掃着院子。楚琉素用過早膳後,便坐在椅子上,持了本書冊,靜心看着。似乎一切都與她無關,似乎昨日被刺殺之人沒有她一樣。
她的平靜被有心人看在眼裡,宮女擱下掃帚,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這場景一直到晌午,冬櫺匆匆忙忙地進了屋內,走去楚琉素身畔,氣喘吁吁道,"小姐,大小姐醒了,聽說自己腳殘廢了,正在又哭又鬧想要尋死,就連侯爺二夫人等人都勸不住。"
"二夫人也去了?"楚琉素擡眸,撂下卷着的書冊,問道。
"是,聽說她身子比前兩天好了許多,如今聽聞侯府中有人出事,便匆忙而去。"
二夫人自從來了東郊別苑,就沒再人前露過臉,原因無幾,她在來之後突然深感身子不濟,嘔吐的厲害,就連皇上壽宴她都去不了。
冬櫺見她不語,詢問着,"小姐要去看看麼?二公子、三小姐、四小姐可都去了。"
楚琉素眨眨眼,淡笑道,"我要是去了,她省不得要給我擺臉色。"一頓,卻嫣然一笑,"可我不得不去呢,豈不是落人話柄。"
冬櫺甜甜一笑,攙起楚琉素,倆人款款而去。
穿過迴廊,走在海棠樹下,四周散發着花瓣掉落的無聲香味,幽靜人心。就在楚琉素要走出院子時,卻突然被一名女官攔着了腳步。
"姑娘稍等片刻,皇后娘娘有旨要下。"
楚琉素沒作聲,張媽媽與冬櫺對視一眼,皆是疑惑。
女官見狀,冒昧賠笑。
半晌,才見一名身着錦繡裙袍的女官快步而來,她衝着楚琉素福福身,賠笑道,"姑娘好,奴婢乃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女官,名喚墨香。"
她身後還跟着兩名宮女,楚琉素瞧見,微福身以表禮儀。
墨香大驚,連連道,"使不得,您折煞奴婢了。"說着弓膝扶起楚琉素,笑道,"奴婢此次前來,是皇后娘娘下了諭旨,正是因爲昨夜裡姑娘作的一手好畫和救了娘娘一命。"
楚琉素眨眼,驚訝過後面色如初,道,"當時情況危急,如若我不推皇后娘娘一把,怕是刺殺之人便已得手,娘娘沒有怪罪臣女大不敬之罪便是大恩,臣女端是受不起這'救'字一說。"
墨香含笑,"姑娘謙虛,快快跪下接旨罷。"
楚琉素垂眸退後幾步,擡起裙襬,便恭敬跪了下去。張媽媽和冬櫺則是跪在她身後。
墨香會心一笑,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楚氏琉素,姿容嫺靜,天資聰慧,大難之時因思緒敏捷,救得皇后一命,故而甚得朕心。仰北宋法紀,有大功之德,賜封爲綰邑縣主,賜府邸一座,黃金千兩,雲緞百匹,珠釵首飾十擡。欽此。"
楚琉素心中若有所思,叩頭道,"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叩首後這纔起來。
"恭喜縣主。"衆人皆是異口同聲。墨香笑着遞給楚琉素亮黃色錦布聖旨。
楚琉素接過聖旨,張媽媽剛要遞給墨香一個荷包,卻被楚琉素攔住。在墨香皺眉的神色下,楚琉素從頭上摘下一個簪子,遞給了墨香。
墨香接過手,一看神色壓不住的驚駭,鎏紫色珠釵上,只有一顆龍眼大小的明珠,色澤盈亮,形體圓潤,且一看便知是南海鮫珠,且已不是用珍貴能說明得了,這東西端是現如今見不到得。
楚琉素這東西還是在老夫人給與她秦菀嫁妝裡找出來的,沒想到現如今正巧派上用場。
墨香壓下驚愕,趕忙遞上一個錦盒,笑着道,"這玉章是娘娘連夜派人趕做得,縣主收好。"她一頓,遞過盒子接着道,"錦盒中還放着縣主府邸的鑰匙,至於那賞賜的金銀珠釵等娘娘已經命人一併送去府邸了。縣主如若想搬過去住,恐怕要小等幾日,娘娘正派人給縣主重新修飾府邸中。"
"謝過姐姐。"楚琉素打開錦盒,裡面放着一塊純黑墨玉,色澤光亮,做工精細,散發着清寒幽幽之意,但入手卻極爲暖和,且一看便知是上好的暖玉雕琢製成。
張媽媽到底是老人,面色不見多少喜色,冬櫺卻是忍不住的喜悅。墨香見狀,不由得移去楚琉素面容上,卻不見一絲得意,不由得暗暗讚歎,到底是大家閨秀,也不枉娘娘高看她。
"縣主收好,奴婢這便回去覆命。"墨香一笑。
張媽媽掏出荷包,連忙分配者給了墨香身後的兩位宮女。宮女驚訝卻笑着接了過來。
楚琉素心中暗道,張媽媽果然是聰明人。
"姐姐慢走。"楚琉素微微一笑。
墨香含笑轉身,想着楚琉素舉止合宜,落落大方,心中不禁對她高看幾分,回去覆命定少不了美言幾句。
等到她們走遠時,張媽媽和冬櫺齊齊跪下,叩頭道,"恭喜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