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雀華告完了狀回到自己的屋子裡猶自氣鼓鼓的,田氏聽說她在外邊受了氣,還專程跑過來安慰,正說着讓老爺如何如何懲治那個莽夫,不行就讓老爺參他一本讓他丟官罷職,甚至下牢獄之類的狠話時王夫人便到了。
“你先出去!”王夫人看了一眼田氏,怎麼看怎麼討厭。當初真是瞎了眼,怎麼就挑了這麼個人給老爺做妾?早知道這樣,就算是賣妾也該看看出身和秉性的。
田氏不敢多言,忙低眉順眼的答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走到門口時猶自不放心的往回看了一眼,給姚雀華遞眼色讓她小心應對。只可惜姚雀華低着頭沒看見。
王夫人又看了姚雀華的貼身丫鬟杏兒一眼,杏兒趕緊的福了福身,也出去了。
“聽說你今天很是威風,跑去你二姐姐的莊子上當起了主子來了?”王夫人淡淡的說着,走到裡面在椅子上落座。
姚雀華趕緊的碰了一盞茶送上去,低聲啜泣着,說道:“女兒不敢。本是跟丫鬟們隨便說了幾句話,那葛將軍便忽然出來拿着刀子嚇唬我……”
王夫人冷冷一笑,說道:“隨便說了幾句話?你以爲你說了什麼我不知道?你還沒回來,衛將軍和葛將軍的書信便到了老爺的手裡!你很給老爺長臉啊!”
姚雀華頓時驚呆,連哭都忘了。她完全沒想到那個可惡的壞人會來個惡人先告狀,更沒想到衛章居然護短至此,最後萬萬沒想到的是父親居然還相信了他們!
“太太,不是那樣的,我……”姚雀華在王夫人冷冷的目光裡回神,忙急着解釋。
“你不必說了。”王夫人擺擺手,說道:“是我從小沒有管教好你,老爺怪我我也沒話說。你這副心性將來嫁了人也是給姚家丟人,到時候連累父兄不說,還有可能因爲你一家子遭了災禍。所以趁着還來得及,先好好地養一養你的性子吧。”
“太太?!”姚雀華不知道王夫人說的‘養性子’是怎麼回事兒,但她預感這次大大的不好。
“來人。”王夫人一聲吩咐,外邊便有兩個婆子應聲而入:“請太太吩咐。”
王夫人看了姚雀華一眼,淡淡的說道:“你們兩個幫三姑娘收拾一下東西,明日一早隨着她一起去新買的莊子上去住些日子,讓那邊的青山秀水潤潤她這性子。另外,爲了更好地修身養性,你們監督三姑娘每日讀五遍《孝女經》和《節烈傳》,再看着她把《姚氏家規》抄寫三十遍。每日抄寫的第二日送回家裡來給老爺檢查,三十遍家規抄寫的都合格了再回來。”
“是。”兩個婆子面無表情的福身答應。
“太太……”姚雀華雙腿一軟再次癱在地上。
每日讀五遍《孝女經》和《節烈傳》倒是沒什麼,只是那《姚氏家規》歷經五世祖先修改,到了姚遠之這一代,已經完完整整的修訂了二十四冊!二十四冊家規摞起來足有兩尺多厚,讓她抄寫三十遍!而且,姚遠之早有規矩,抄寫家規務必態度公正,每一個字都必須認認真真的書寫,否則便是對祖宗的不敬。
在姚家,抄寫家規歷來是對子孫的懲戒,身爲女兒被罰抄寫家規的,姚雀華當屬第一個。這簡直是從未有過的殊榮!
“你好生準備吧。”王夫人說完,把手中的茶盞一撩,起身走了。
姚雀華趴在地上半天沒起來,她原本還指望着中秋節的時候能有個機會跟外邊的姑娘們聚一聚呢。
她這兩年苦練書畫,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來雲都城跟那些貴女們比一比,看她這個出身江南的姑娘如何把大雲帝都的姑娘們比下去。
她還想有機會遇見豐公子,能爲他撫琴一曲,或烹茶一杯,就算不能,看一眼也好。
只是這一切美好的構想,都在這一瞬之間化爲了泡影。
都怪那個該死的莽夫!都怪翠微那個小賤人!明明是微賤無比的賤民出身,卻被那惡鬼捧在手心裡。這一對惡棍賤女!早晚有一天要把他們踩在腳下!
不管是悲哀也好,憤怒也好,第二日一早,姚雀華便被兩個婆子服侍着上了馬車,出城往莊子上去了。
這一處莊子也是姚延意的主意置辦的,一直還沒時間修繕,莊子裡房舍雖然齊全,但一應用具擺設卻還沒來得及收拾,居住環境比家裡差了很遠。姚雀華養尊處優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受這種罪,不過這也沒辦法,誰讓她命不好。
而命好的翠微和翠萍兩個,此時則被皇上召進了宮裡,和已經被封爲素嬪的林素墨一起爲皇上治療眼疾。翠微的針法是姚燕語親傳,她雖然沒有內力,但太乙神針的針法卻是不錯的。
翠微給皇上鍼灸之後,翠萍又爲皇上做靜脈注射。林素墨負責每日的按摩和推拿。
經過這兩個多月的努力,皇上之前遺留下來的頭暈,頭痛等症狀已經明顯改善,雖然眼睛還是看不見東西,但已經有了光感,能夠感覺並區分明亮和黑暗的地方,這就是好兆頭。
做完治療之後,翠微和翠萍一起叩頭向皇上請退。皇上沒讓二人立刻出去,而是幽幽嘆了口氣,問:“你們姚大人怎麼樣了?最近有沒有消息?”
“回皇上,我們大人的身體已經恢復了大半兒,但使用太乙神針所需的內息卻依然沒有頭緒。現在她應該正在虔心修習,太乙神針必須配以深厚的內息,才能發揮最佳療效。若沒有內息,就如下官一樣,需要極其長久的一段時間才能化解痼疾的。”
“哎!”皇上幽幽的嘆了口氣,這些話他早就聽了幾十遍了,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就沒有個快點的辦法嗎?朕這個瞎子究竟要當到什麼時候!”
這話誰也不敢應,翠微和翠萍二人只得緩緩地叩首,齊聲道:“請皇上恕臣等無能。”
“罷了!你們退下吧。”皇上無奈的擺了擺手。
從紫宸殿裡退出來之後,翠微擡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悄聲跟翠萍說道:“剛可嚇死我了。”
“哎!也不知道夫人怎麼樣了。”翠萍幽幽的嘆了口氣,看着這森嚴宮牆上的一角藍天。
“走吧,夫人身邊有將軍照顧,必然是妥當的。”翠微說着,加快了腳步。
翠萍忙跟上去,低聲問:“你就不想夫人?”
“想,怎麼不想。”翠微眯了眯眼睛,看着前面戒備森嚴的宮門,“可想有什麼用?還不如仔仔細細的把夫人交代的差事辦好。這樣等夫人回來,一切都跟她在的時候一樣,豈不省心?”
“說的也是。”翠萍點頭應了一聲,二人已經走到宮門,各自拿出腰牌給護衛檢驗。
*
轉眼已是中秋,正是‘月桂樹飄香,蟹黃頂殼肥’的時候。
跟着師傅消失在山水之間的姚燕語終於在八月十五這日回來了。彼時衛章正在院子裡看着下人們搬東西,蘇玉蘅和阮夫人叫人送了三大車的東西來,吃的喝的用的一應俱全。另外還叫人說晚上他們幾個都來陪將軍和夫人來莊子裡賞月。
衛將軍正心煩呢,夫人已經三天不見人影了,這些人偏偏在這時候都成雙成對的跑來,故意氣人的是吧?將軍這邊一口氣悶在胸口裡沒出發呢,但見門口白影一閃,他家夫人回來了!
姚夫人腳步輕盈,面帶微笑,一襲寬大的白衫無風自動,飄飄若仙。把衛將軍看的眼睛一陣陣發熱,他握緊了拳頭目不轉睛的盯着她一步一步的朝自己走,竟強忍着沒迎上去。
“看什麼看啊?不認識我了?”姚燕語在衛章的面前站定,不理會旁邊下人們齊聲請安,只笑眯眯的看着眼前這個雙眸噴火的男人。
衛章幾乎不敢跟她對視,眼風掃過旁邊的躬身請安的下人們,忽然擡手一把拉住她轉身就往後面走。姚燕語跟着他快步往內院跑,一路腳不沾地。
“咣”的一聲,衛將軍一腳踹開房門,把裡面正忙着收拾東西的香薷等人嚇了一跳。幾個丫鬟只來得及回頭看見將軍牽着夫人進來,還沒等上前請安,便被吼了一聲:“都出去!”
“是。”香薷等人悄悄地看了夫人一眼,見夫人笑意盈盈好像沒什麼大事兒,便匆匆下去了。
衛將軍一把把姚燕語摁在牀上,欺身上前把人壓住,一手扣着她的後腦勺一手和她十指交握,火一樣的氣息拂在她的臉上,目光兇狠的瞪着她:“居然三天不露面,嗯?膽子越來越大了啊!”
姚燕語討好的笑着,試圖安慰家裡炸毛的這隻:“別啊,我這次真的有很大的感悟,而且,我的內息已經回來了。比之前的還強。”
“是麼?”衛將軍劍眉一挑,“那讓我來試試好了。”
“你試什麼試啊……唔!”姚燕語話音剛落就被狠狠地堵回去。
綿長而瘋狂的吻,把兩個人的氣息都吻亂。
“你個混蛋,大白天啊這是……”她擡手捶他的背。無奈力道太不夠看,對衛將軍來說勉強算得上撓癢,還挺舒服的。
“白天怕什麼?誰敢進來直接弄死。”衛將軍是真的火大。
“我要洗澡!我三天沒洗澡了!”
“做完再洗!我又不嫌你!”
“……”
於是,姚夫人被從頭到腳啃了個遍,最後連渣都不剩,洗澡神馬的連要求的力氣都沒有了,直接睡過去。不過吃人不吐骨頭的衛將軍好歹善後工作還不錯,叫人備了熱水把夫人仔仔細細的洗了一遍,用毯子裹着送去牀上睡。
一覺睡醒已經是晚上,賀熙夫婦帶着吉兒,唐蕭逸夫婦帶着姚夫人的養子凌霄,葛海趙大風以及翠微翠萍都到了。中秋家宴被擺在後小院,左右分男女兩席。男人席面上人都全了,女人這邊主位卻空着。因爲姚夫人這會兒剛睡醒,還在月朦朧鳥朦朧之中。
“姐姐怎麼還沒來?”蘇玉蘅低聲跟阮氏說道,“要不我們去瞧瞧她?”
阮夫人偷偷地看了一眼衛將軍,悄聲說道:“將軍說一會兒就來,咱們還是等等吧。”
蘇玉蘅也偷偷地瞄了一眼坐在那邊主位上的衛將軍,見將軍的眼角帶着千年不遇的淡淡笑意,抿了抿脣,應道:“好吧,反正晚上也沒什麼事,不急着回去。”
姚夫人不到,宴席也不好就開,於是大家先吃茶點閒聊等她的大駕光臨。
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
唐蕭逸誇張的揉着肚子問:“老大,夫人怎麼還不來?你是不是親自去迎接一下?小的這肚子都餓癟了!爲了今晚這頓飯,我三天都沒進食了啊!”
“中午還見你啃了一隻叫花雞。”趙大風立刻揭了唐將軍的老底。
“嘖!會不會說話啊你!”唐將軍立刻瞪過去,“不會說話就吃你的!”
“你管我?嘴長在我身上,我想說就說。”趙大風無賴的橫了唐將軍一眼,仰着頭往嘴裡丟花生米。
唐將軍恨恨的咬了咬牙:“吃都不老實,小心噎着!”
這邊正鬥嘴,院門口丫鬟們喜慶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夫人來了,奴婢請夫人安。”
“喲!來了!”唐蕭逸趕緊的坐直了身子,待回頭看見一身碧色衣裙的姚夫人時,頓時瞪大了眼睛喃喃的問:“不是吧?這真的是咱們夫人嗎?”
趙大風也看呆了,花生米丟出去忘了接,啪的一下砸在了腦門上,才一下子醒神:“喲!夫人怎麼像是變了個人?!”
這句話說出了大家的心聲。
姚夫人自然還是那個姚夫人,容貌身段都沒變,只是那通身的氣質卻與之前大不相同。
在衆人的心目中,夫人無疑是個內斂的人,雖然她有時候也會弄些惡作劇整一整這幾個兄弟們,但不管是整人還是說笑話,她都是自持有度的。
她性格沉穩,容貌端莊,若比柔美,她不如蘇玉蘅,若比大氣,她不如韓明燦,其實就連姚鳳歌身上的氣質也比她更優雅。
雖然她也曾運籌帷幄,也能淡然面對生死,只是卻從沒有像今晚這樣風華無限。
溶溶月色下,她一路踏着淡淡清輝而來,衣袂飄飄,環佩叮咚,目不斜視,步履輕盈,一舉一動顧盼之間皆靈氣四溢。
不到三個月的光景,姚夫人的氣質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之前的內斂和沉靜絲毫不減,只是眉目之間更多了幾分清靈之氣。她一路娉婷而來,彷彿月下靜水,積雪青山,明淨清澈到撼人心神。又如一塊沉寂的美玉,浸潤過冰山雪水後經高人點化——就此通靈了!
“姐姐?!”蘇玉蘅輕聲的叫了一下,然後不自覺的站起身來。如今的姚夫人彷彿一塊磁石,吸引着周圍的人忍不住想接近,卻又彷彿不能不敢,心裡是止不住的敬仰。
姚燕語微微一笑:“幹嘛傻愣着?都坐啊。我來晚了,先罰酒一杯,如何?”
“好啊姐姐,我給你倒酒。”蘇玉蘅跟傻了一樣端起了酒壺,真的給姚燕語斟了一杯酒。
姚燕語端起酒盅朝着衆人笑了笑,說道:“讓大家久等,對不住了。”說完,便一揚臉把酒痛快的喝掉。
“姐姐現在的身子……能不能飲酒啊?”蘇玉蘅這才反應過來,緊張的看了衛將軍一眼,心想搞不好將軍心裡又把我殺死好幾遍了。
姚燕語微微一笑:“沒事,少喝一點無妨。所以待會兒你們不要灌我。”說完,她徐徐入座。
衛章一直沒說話,目光只是淡淡的看着這邊,其實內心早就顛覆了狂瀾。都怪自己白日裡急色攻心,竟沒有好好地看看她,如今白白的便宜了這幫混蛋們!
當晚觥籌交錯,大家都開懷暢飲。喝到後來高興了,唐蕭逸居然舞了一套劍法,蘇玉蘅也抱過瑤琴來彈了一首曲子,趙大風擊掌高歌,唱的確是些鄉野俚曲,引得大家笑得前仰後合。連賀熙和葛海都被逼着講了個笑話。
只有衛章一直沒怎麼說話,只是坐在那裡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若不是大家都習慣了他的冷漠,還只當是大將軍又有什麼事情不高興呢。
及至月上中天,大家都有了五六分的醉意,便更加放得開。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或划拳或猜令,又把酒杯換成了大碗,一個個糙漢子敞開了量猛灌。
翠微皺眉看了一眼那邊一腳踩着凳子拉着趙大風猜拳的葛海,微微皺眉:“這些人真是了不得,竟耍開了酒瘋。將軍也不管管。”
阮夫人側臉看她,悄聲笑道:“將軍管不了他,你若是瞧不慣,直接去說他,看他敢不聽。”
翠微低聲啐道:“呸!醉死拉到!”
姚燕語如今聽力更勝之前,對面翠微雖然耳語,但她也聽得清清楚楚,於是伸手叫過香薷來輕聲叮囑了兩句,香薷應聲下去,不多會兒端了一碗醒酒湯來送到葛海面前:“四爺,翠微姐姐讓廚房單給您做的湯。”
“真的?”葛海一聽簡直心花怒放,轉頭就看過來,把翠微給看的莫名其妙。
“當然,四爺不信可以不喝。”香薷如今也練出來了,撒謊都不帶眨眼的。
葛海哪裡能不信?忙接過湯碗來笑道:“信,怎麼不信?!我這就喝。”說着,一邊低頭吹了一口氣,吸溜喝了一大口,然後——“咳咳……咳咳咳……唔,這什麼湯……咳咳咳咳……”
“醒酒湯啊。”香薷笑眯眯的解釋:“姐姐是看將軍有些醉了麼,所以叫廚房煮湯的時候多放了點胡椒粉。”只是,多出來的那點胡椒粉是正常量的十倍而已。
“怎麼還這麼酸?!”葛海咳嗽夠了,方又瞪眼問。
“不酸怎麼解酒呀?”放了半瓶子山西老陳醋呢!香薷笑嘻嘻的往後退了兩步,“將軍快些喝,別費了翠微姐姐的一番好意。”
“……”葛將軍看着那一大海碗湯滿心犯愁,我可以不喝嗎?!
翠微無須多問也差不多猜到了香薷這死丫頭幹了什麼好事兒,只是這死丫頭送完了湯就跑了,再不見人影,翠微想收拾她還摸不着人。於是只好暫且忍了,卻輕輕地咳嗽了兩聲,跟翠萍說了句悄悄話起身離了宴席。
葛海那邊一直注意着翠微的動靜呢,心想這麼辣這麼麻這麼酸的一海碗湯都喝下去了,你好歹也得給句話吧?於是翠微一走,他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姚燕語低頭偷偷地笑,心想希望葛海這混球今晚能開竅,俘獲翠微的芳心,這事兒也早點定下來。
翠微這姑娘人好是好,平日裡看着挺機靈的,偏生在感情上是個死心眼兒,姚燕語冷眼瞧着人家長矛大總管都已經放下了,偏生她還在那裡往死裡內疚,整天跟自己瞎較勁,真是笨死了。
那邊葛海一走,趙大風便無聊了,於是端起酒碗來往這邊找幾位嫂夫人敬酒。
趙大風一來,唐蕭逸也坐不下去了,也端着個酒碗過來湊熱鬧。然後坐在蘇玉蘅旁邊不走了。蘇玉蘅連番推他都不動,只好無奈的跟姚燕語解釋:“他必然是喝醉了,姐姐莫怪,我扶他先去歇息。”
“去吧,時候不早了。”姚燕語微笑着說完,擡眼瞄了那邊一直喝酒的衛將軍一眼,心想他喝了有版罈子了吧?這麼個喝法,晚上是不是又要發瘋?
賀熙夫人阮氏是個極有眼色的人,她一看姚夫人不停地瞄衛將軍,便道:“今晚也喝的差不多了,夫人還抱恙在身,也不宜太勞累了。不如就早些歇息吧。若是這月色沒賞夠,明兒十六再接着賞也是一樣的。”
姚燕語便道:“此話極是。”於是便起身往那邊席上去。
賀熙一見姚夫人過來,立刻起身讓座,順便被自家夫人給叫走了。
姚燕語便在衛章身邊坐下來,低聲嘆道:“幾日不見,將軍的酒量見長啊。”
衛章已經有了七八分的醉意,便借酒撒風伸手摟住了夫人的香肩,低聲說道:“那些酸腐文人有一句話說得好,叫‘秀色可餐’。本將軍今晚有秀色佐酒,自然興致無限。”
姚燕語低聲一笑,說道:“還以爲將軍是個極正經的人,天下美色皆不曾看在眼裡。如今看來竟是我錯了。”
衛章低聲笑道:“夫人說的是,天下美色我自然不放在眼裡,只是自己家裡的美色卻是一直放在心上的。”
“說的也是,將軍家裡環肥燕瘦美色無限,只是卻都是名花有主的。”姚燕語故作不解,還跟衛將軍兜圈子。
衛章卻一刻也等不了了,擡手把碗裡的酒一口喝掉,一把抱起了自家夫人:“夫人這話說得明白,名花自然都有主了,所以今晚這團圓之夜,需得盡情折花纔是。”
姚燕語一邊捶他叫他安分點一邊偷偷地環顧四周,卻見想幹的不相干的都沒了影,小院子裡連個粗使的婆子都看不見,原來就在她坐在將軍身邊時,大家便都識趣的遁了。
有主的名花和有主的名草們都湊一起去了,至於無主的那些諸如香薷烏梅,半夏麥冬以及翠萍等人便重新湊到一起去尋樂子。
幾個丫鬟們拎了包袱悄悄地出門,跑去了當日衛將軍攜夫人垂釣的那個水塘邊。點了薰蚊蟲的草藥餅子之後,幾個姑娘們把帶來的包袱都打開鋪在亭子裡,大家環在一起席地而坐,把裡面吃的喝的重新擺出來,重新打鑼另開張,又湊了豐盛的一桌。
算起來只有一個孤魂野鬼也就是無賴將軍趙大風,趙將軍無聊的在莊子裡轉來轉去,最後循着說笑聲到了水塘邊,藉着清明的月色看見那羣小丫頭們大呼小叫的划拳,便一縱身飛過去,加入了其中。
“哎哎,算我一個,算我一個!”趙將軍不管三七二十一,擠進去坐好。
翠萍看着旁邊的無賴皺眉道:“我們都是女孩子家家的,你來作甚?”
“沒關係,你們把我也當成女的好了。我不在乎。”
“真的?!”香薷笑着問。
“當然是真的,本將軍一口唾沫一個釘,說話絕對算話。”
香薷素手一揮,一本正經的說道:“那好,你既然當女人,就得有女人的樣子,烏梅,那邊有剛開的野菊,去採幾朵來給趙大姐帶上。”
“不是吧?!”趙大風立刻傻眼,這些小丫頭片子平時挺乖巧的,怎麼今晚這麼難纏?
“女人哪有不帶花的?”香薷反問。
“就是!當女人要有當女人的樣兒!你當你跟我們家夫人一樣,女扮男裝,一身素袍,醫行天下?”麥冬年紀最小,聲音最甜。
“嘿!你這丫頭片子說話一套一套的,怎麼不去考狀元?”趙大風看着小圓臉麥冬,擡手敲了她腦門一下。
“啊!翠萍姐姐,他打我!”麥冬立刻抱住旁邊的翠萍告狀。
翠萍冷冷的橫了趙大風一眼:“你有點爺們兒樣子行不?”
“不行,說好了我是女人,爺花兒都能戴了,難道還不能求個公平對待?”論耍賴,趙將軍是祖師爺。
“出息!”翠萍瞪了他一眼。
趙大風無奈的抹了把臉:“爺就這點出息,瞧不上啊?”
翠萍有瞪了他一眼,沒再理會。跟無賴較真,她自己不也成了無賴了?
沒多會兒烏梅果然採了一把野菊花來,嬌豔的黃色,還帶着淡淡的清香。
“給三爺戴上。”香薷一聲令下,幾個小丫鬟們紛紛上去,給趙將軍插了一頭的花兒。
“行了你們!一點規矩都沒有。”翠萍實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呵斥了一聲。好歹也是個五品將軍呢,由着一羣小丫頭子胡鬧,傳出去像什麼話!
“呀!姐姐生氣啦!”
“啊!姐姐心疼啦!”
“哎呦呦,可不得了,小心姐姐發作我們喲……”
幾個小丫頭被姚夫人慣得一點規矩都沒有,居然嘰嘰喳喳的開起了翠萍的玩笑。
“閉嘴!”翠萍冷聲斥道:“喝不喝酒了還?!”
“喝!”
“喝啊,誰怕誰!”
“來!喝!”幾個小丫鬟少了姚夫人的束縛,一個賽一個的強悍,喝酒居然也用了完。
翠萍有心事,便不欲跟這些小丫頭們一般計較,吃東西的時候順便往嘴裡放了兩顆解酒丸。
而趙大風之前喝的差不多了,在莊子裡轉了一圈吹了一陣風酒就醒了,這會兒有佳人在側,自然是人醉心不醉,偶爾借酒撒瘋也不過是給自己找個機會而已。
這幾個人又喝乾了一罈子酒,小丫頭們便紛紛醉了,一個挨着一個靠在亭子的欄杆上睡着了。翠萍卻依然端着一碗酒席地而坐靠在柱子上,望着西天的那輪圓月發呆。
“哎,你冷不冷?”趙大風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來給那一串睡着的小丫頭們蓋上,起身坐過來,跟翠萍靠在一起。
“你怎麼還沒醉?”翠萍有些煩這個傢伙,長得不怎麼地,廢話還特別多,跟小丫頭們喝酒也斤斤計較,而且還耍無賴,一點男子漢的氣度都沒有,真是一無是處。
“嘿嘿。”趙大風神秘一笑,把自己的袖子往翠萍的面前甩了甩。一陣濃濃的酒氣從鼻息間飄過,翠萍立刻明白了這貨的花招——酒估計有一半兒都倒在袖子上了。
果然無賴!翠萍給了這貨一個大大的白眼。
趙無賴對翠萍姑娘的白眼甘之如飴,還往前湊了湊,低聲問:“哎,你說今晚翠微會不會答應老四?”
“我怎麼知道!”翠萍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往一側閃了閃身子。
找無賴又湊過來,笑嘻嘻的說道:“你看看,人家都成雙成對了,就剩下我們兩個孤獨鬼了。”
翠萍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哎,妹妹。”趙無賴又笑眯眯的往前湊了湊,“你看你也一個人,我也一個人,不如我們兩個湊合一下?”
“滾。”翠萍猛地站起身來,冷聲說道:“你趙將軍可不是孤獨鬼,十九樓的老鴇子可天天盼着你去呢,你有花不完的銀子,可不是夜夜新郎?”
“哎!那不過是逢場作戲嘛!”趙無賴趕緊的站起來拍拍屁股,“再說,我那也是迫不得已啊!”
翠萍嗤笑一聲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冷笑道:“逛窯子也身不由己?這還真是新鮮。”
“我說的是真的!”趙大風上前一步攔住翠萍的去路,摸着腦瓢嘿嘿一笑,“其實我這個人還是很專一的,只要你答應,我絕對會對你好,這輩子只有你一個人。怎麼樣?”
翠萍冷笑一聲,很認真的看着趙大風,伸出手指點着他的胸口把人往後推了一步,說道:“對不起,我不想湊合。所以,如果你想湊合,就去找願意湊合的人去吧。”
說完,翠萍姑娘繞過趙將軍,大步離去。
“哎!”趙大風原地愣了半晌,才擡手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你個笨嘴!怎麼就說了那麼一句不中聽的話?!”
“嗨!”趙無賴望着西天落月,幽幽長嘆,你說這些丫頭們怎麼就這麼難搞呢!
第二日的早飯大家集體缺席,居然沒一個能到前廳來的,準備早飯的管事媳婦在前廳等了一個時辰,派下小丫鬟們各處走了一圈,之後便悄悄地命人把早飯收好,準備午飯去了。
然後午飯的時候倒是有人了,只是不見姚夫人。管事媳婦因問衛將軍,衛將軍只說了一句:“身體不適,還在休息。”
阮夫人便嘆道:“夫人這身體大概還要多久才能養好?”
衛章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應該不會太久了。”
賀熙笑了笑,說道:“正好現在國家沒有戰事,將軍也趁此機會好好地陪陪夫人。”最好回城的時候能變成一家三口。賀將軍朝着衛將軍神秘扎眼。
衛章輕聲一笑,沒有接話。
午飯後,賀熙等人都要回去了,趙大風則拉着衛將軍去一旁說悄悄話。
“將軍,屬下負責的那些事情,能不能先交給別人去做?”趙大風低聲求道。一直以來都是他負責蒐集情報,而青樓瓦斯里魚龍混雜,是最好的消息散播地。
衛章皺了皺眉頭:“還有誰比你更合適嗎?”
“怎麼沒有?賀大哥,唐二,他們兩個誰都行。”媳婦都娶進門了,生米煮成了熟飯,自然跑不了了。不像他跟葛海,倆人還在苦逼的奮鬥中。
“賀熙?你看他能行嗎?”賀熙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老成穩重,若是去逛青樓,還不得嚇得老鴇子都不敢出門了?
衛章看着趙大風,語重心長的說道:“至於唐二——怕也不行。這貨對他那夫人死心塌地,肯定不會傷了他媳婦的心。”
“這有什麼好傷心的!”趙大風委屈的反駁,“他們有媳婦有兒子了,連老四都有眉目了,我這還排在前面呢,我連個媳婦毛都沒摸着呢!老大你不要太偏心了。”
衛章立刻冷了臉:“你拿着老子的銀子去青樓歡館風流快活,還不滿足?滾!”
“老大你不能這樣!”趙大風一邊後退兩步一邊喊。
“隨便你!你愛去不去!但該辦的事情你若沒給我辦好,我讓老四揭了你的皮做鼓敲,你信不信?”
“信,我信!”倍受打擊的趙將軍委屈的抹了把臉,悄悄地瞥了那邊正在上馬車的翠萍一眼,轉身牽過戰馬,一躍而上,催馬跑了。
蝸居小莊的中秋聚會自然瞞不過京城權貴們的眼睛。
但根據賀熙夫人以及蘇夫人等人嘴巴里透出的消息,說姚太醫在中秋之夜陪着大家喝了兩杯酒,第二天中午了還沒露面,身體着實是沒養好,衛將軍對此事十分愁苦,面對兄弟們的關心,只給了一句話:應該不太久了。
‘應該’不‘太’久了!
這句話裡含着多少無奈多少辛酸可想而知。於是,大雲帝都的權貴們都在有意無意的傳播一件事情:姚太醫的身體十有*是恢復不了了。
對於這件事情,首先着急的是誠王府。
誠王妃的眼睛尚未徹底治癒,雖然能看得見東西,但依然還模糊着,也就勉強能辨認出眼前的人是誰,像看個賬冊啊,庚帖什麼的依然不行,細緻的就更不敢想了。誠王妃還指望着姚太醫身體恢復了能繼續給自己治療讓她的眼睛恢復如初呢。
聽了新娶進門的兒媳婦說了外頭在傳姚太醫的醫術怕是不成了,當即就火了,一拍桌子直接斥責兒媳婦:“胡說!我看你是盼着我就這樣瞎下去,你好在這王府裡當家作主,是不是?”
新媳婦一聽這話,立刻站起身來低聲說了一句:“兒媳不敢。兒媳絕沒有那樣的心思。”
“什麼不敢?你是眼見着我是個廢人了,所以纔不把我放在眼裡!我告訴你,別看我眼睛不好了,可我的心裡明鏡兒似的!你們一個個的整日裡合計着把我治死了你們好當家作主呢!我告訴你們,做夢!”
世子夫人立在那裡滿臉通紅,說什麼都不是,於是乾脆不說。
誠王妃的火氣卻上來了,指着兒媳婦左一句有一句數落個不停,這也不好那也不對,好像你能嫁給我兒子是你們家祖上燒了高香,你得安分守己的爲我兒子打理家事,你得孝敬公婆,說到後來甚至連本宮的眼睛治不好你就該把你的眼珠子給本宮的話都說出來了。橫一句豎一句的把新進門的兒媳婦給訓斥了大半個時辰。最後還是雲瑤從外邊進來才圈住了她。
世子夫人自幼養在深閨,雖然識規矩懂禮數,可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平白無故因爲一句話就被這樣訓斥自然受不了,回房就趴在牀上嗚嗚的哭,哭完了就要收拾包袱回孃家去。
恰好雲琨從外邊回來,聽了屋裡的丫鬟把事情的原委細細的說了一遍,少不得上前去細心安慰。
新婚夫婦正是你儂我儂的時候,世子夫人小女兒心性,見丈夫如此體貼溫存,心裡的委屈漸漸的散了去。一時也不再說回孃家的話。
只是雲琨卻從心裡一嘆再嘆,至此時他才明白當初韓明燦設其他而選蕭霖是多麼明智的選擇。就現在這個媳婦還是母妃自己相中的,娶進門來這麼點日子就厭煩了,若是娶母妃一直都不喜歡的韓明燦進門,那得是怎樣的折磨揉搓啊!
雲琨看着身邊進入夢鄉的妻子,從心底深處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他自問修身養性雖然不能算是頂尖的,但也不比誰差。可到了‘齊家’這一步,怎麼就舉步維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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