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鳳歌想到種種可能,心思再次轉了個圈兒,又想,這事兒侯爺和太太會同意嗎?大長公主會同意嗎?就算大長公主和太太沒什麼意見,那封家會同意嗎?
不過是一瞬間的沉默,姚鳳歌想了很多,她甚至想到了鎮國公跟自己父親提親的事情。
最 ,她還是冷靜下來,微微嘆了口氣,說道:“嫂子這話不妥。不說嫂子現在還健在,縱然真有個什麼不測,還有嫂子的孃家。而且,大過年的,嫂子不該想這些不吉利的事情,還是好生養病要緊。”
“弟妹這是回絕了?”封氏有些失望,但還能維持冷靜,“弟妹怎麼就不能體諒我的苦心呢?”
姚鳳歌一怔,喃喃的問:“難道嫂子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講?”
封氏淡淡一笑,說道:“我雖然起不了牀,但到底還有一口氣在。一些事情只要我想知道,也沒什麼能瞞得過我的眼睛。妹妹曾經也是從鬼門關走過一遭的人,想必一些事情也早就看明白了。難道妹妹到現在還以爲我出事只是一個意外麼?”
姚鳳歌心裡一震,臉色有些不好看。
封氏卻依然淡笑着說下去:“長房無子,將來得益的人是誰,妹妹不用想也應該明白。而且大家在一口鍋裡吃飯這幾年,誰是什麼秉性,相信弟妹你比我看得清楚。之前我是她的靶子,若將來我死了,誰又是她的靶子呢?妹妹不會天真的以爲她能容得下你和你的兒子從她兒子的嘴裡分一杯羹吧?”
姚鳳歌臉色大變,低聲說道:“嫂子不可妄言!這種事情可不是小事!”
封氏無所謂的冷笑:“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言盡於此,弟妹自己去想吧。”
姚鳳歌默了默,沒有多說,放下手中的茶盞起身離去。隨着珠簾一晃姚鳳歌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封氏靠在牀上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夫人。”陳興媳婦從牀后角轉了出來,行至牀前扶着封氏躺好,低聲嘆道:“奴才實在想不通夫人爲何會選姚家的二姑娘?”
封氏冷笑:“你是不是也以爲應該讓岫雲進門?”
陳興媳婦理所當然的說道:“二姑娘進門的話,咱們封家跟定候府聯姻不散,將來雲姐兒也有依靠。再說,二姑娘好歹是雲姐兒的親姨娘,她總是比別人待雲姐兒更好些。何況還有家裡的太太在,她如果不能善待雲姐兒,家裡的太太也不依的。”
“岫雲那個脾氣性格,將來若是真的進了這道門,能不能自保尚且沒有定論,你憑什麼以爲她會善待雲兒?”封氏冷聲說道,“所謂人走茶涼,只要我閉上眼睛,雲兒便成了沒孃的孩子。哪個繼母進門,都不會真心待她。相比,我倒是覺得姚二姑娘醫者仁心,不會苛待了雲兒去。”
陳興媳婦聞言再次掉下淚來,哽咽道:“夫人不要說了,千難萬難,還是您能撐過去最好!再好的繼母也不如親孃,您就想想雲姐兒,也該保重身體。”
封氏幽幽一嘆,說道:“只是……來不及了!”
“夫人……”陳興媳婦跪在牀邊,握着封氏的手嗚咽,“奴才去求姚姑娘,請姚姑娘來給您醫治!姚姑娘有妙手回春之能,上次她也說了,只要您好生將養,必會好轉!這次是奴才無能,一不小心讓拿起狐狸精鑽了空子,夫人放心,太太已經知道此事,相信那落胎的藥一定會送到那賤人的屋裡,您就別爲這事兒生氣了……”
封氏自嘲的哼了一聲,說道:“已經三天了,那孽胎還在那賤人的肚子裡,你以爲太太的眼睛是瞎的嗎?”
陳興媳婦登時哽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是啊,事情已經發生了三天了,柴氏那個賤人跟她肚子裡的孽子還是安安穩穩的,太太沒有人送落胎藥過去,甚至對此事假裝不知道的樣子。
春節將至,封家太太也因爲家中瑣事太多而無法繼續留在這裡照顧女兒,清平院裡已經連起碼的規矩都沒了。
再說姚鳳歌從清平院回到自己的祺祥院後,便直接進了臥室靠在榻上沉思不語。
李嬤嬤見她臉色不好,便端了一碗補湯進來,低聲詢問:“主子是怎麼了?從世子夫人的院子裡出來就悶悶不樂的樣子,是世子夫人出什麼難題給主子了嗎?”
“她還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姚鳳歌喃喃的說道。
李嬤嬤猜不透封氏會出什麼難題給姚鳳歌,只得勸道:“主子現在懷着小哥兒,不可勞思過度,還是別想了吧。”
姚鳳歌卻忽然問:“你說,如果她真的死了,誰會是世子的繼室夫人?”
李嬤嬤一怔,不解的問:“主子怎麼忽然問起這個來了?前幾日封家太太在的時候不是已經露了口風?世子夫人若有不測,肯定是她孃家的庶妹進門做繼夫人啊。而且,世子夫人只有一個女兒在,將來繼夫人進門若生了兒子,依然是世子。這樣的事情封家怎麼可能放棄呢?再說,也只有親姨娘纔會對女兒好,世子夫人總不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吧。”
姚鳳歌冷冷一笑,反問:“那封家的二姑娘你也是見過的,你覺得她的品性如何?”
李嬤嬤搖頭嘆道:“奴才說句不該說的話,那封家的二姑娘實在老實,沒有什麼主見,一味的謙和,實在是個懦弱的人。”
姚鳳歌又問:“她比我們家燕語呢?”
李嬤嬤輕聲笑了:“那如何能比?咱們二姑娘只是看上去謙和罷了,實際上心裡的主意正着呢,行事做人,殺伐決斷,樣樣不差的。何況咱們二姑娘又懂醫術,凝華長公主都十分愛重她呢,自然是比封家的二姑娘強百倍。”
姚鳳歌自嘲的笑了:“你也這樣說。怪不得她會想讓燕語進門做世子的繼夫人。”
“什麼?!”原本坐在腳踏上給姚鳳歌捏腿的李嬤嬤頓時停了手,詫異的看着姚鳳歌,問:“主子說,世子夫人想讓咱們家二姑娘進門?”
姚鳳歌點點頭,然後嘆道:“她還說,她這次小產是遭人暗算,說這回她走在前頭,後面該輪到我不自在了。”
李嬤嬤立刻啐了一口,說道:“她是她,我們是我們!主子別聽她的烏鴉嘴。自己活不長了,到來咒別人,是要遭報應的!阿彌陀佛!”
“其實,以燕語的身份,能給世子做繼室也是個不錯的歸宿。”姚鳳歌喃喃的說道,“而且,她若是嫁了過來,我們姐妹兩個也能守望相助,省的被別人算計了去。”
李嬤嬤聞言皺了皺眉頭,試探着問:“主子該不會已經應下了吧?”
姚鳳歌看了她一眼,輕笑道:“你當我是吃一碗飯長大的?這種事情我怎麼可能輕易地答應?”
李嬤嬤暗暗地鬆了口氣:“主子沒答應就好。這事兒可不是小事兒,主子需得跟二爺好好地商議商議。”
姚鳳歌平常有事一般都跟李嬤嬤商議,此時自然也不例外,因問:“先說說你是怎麼想的?”
李嬤嬤忙低頭道:“這是主子的事兒,哪裡輪得到奴才多嘴。”
“你又來了!真是老了不成?我拿你當個知心人商量個事兒,是想聽你這些老規矩的嗎?”
“是,奴才該死。”李嬤嬤忙道,“奴才聽說,鎮國公向老爺提親的時候說是長公主的意思,想撮合二姑娘跟定遠將軍?”
姚鳳歌點頭:“是有這個事兒,不過父親當時沒答應。燕語的婚事……父親也很慎重。”
“奴才還聽說,當時鎮國公一再的跟老爺說定遠將軍跟他的子侄一般,又說長公主待咱們二姑娘如女兒一樣……奴才覺得,國公爺這是竭力的想把他們兩個撮合到一塊兒去,主子覺得呢?”
姚鳳歌點頭:“你說的很是。”
李嬤嬤又道:“主子覺得,如果咱們府中世子爺的繼夫人人選如果拋開封家另選別人,封家會怎麼想?”
姚鳳歌頓時明白了:“封家必然惱怒。而且會遷怒於人。”
李嬤嬤嘆道:“是啊。”
內閣大學士封紹平雖然只是個文臣,但也不容小覷。他在文臣中的地位僅次於豐宗鄴,當朝不少地方官員都曾是他的門生,說不上權傾朝野,也絕對差不到哪裡去。
若是姚燕語進門給定侯世子做了繼室,那麼姚家就算是把封家給得罪了。封紹平不會對姚燕語怎麼樣,但絕對會明裡暗裡給姚遠之使絆子。宰相府跟姚家已經不睦,若再加上封紹平,可謂是雪上加霜。
另外,鎮國公親自提親都被拒絕,然後不過幾日光景,姚燕語便給定侯世子爲繼室,這不等於打鎮國公的臉麼?到時候不但得罪了封家,連鎮國公府和凝華長公主都一併得罪了,姚家還能撈到什麼好處?
姚鳳歌想到這裡,幽幽的嘆了口氣。
李嬤嬤瞧着姚鳳歌的臉色,知道主子已經想明白了利害關係,便不再多說。
姚鳳歌悶聲想了一會兒,又嘆道:“只是這口氣到底難嚥。”
李嬤嬤自然明白姚鳳歌說的是什麼,於是低聲說道:“主子何必爲了別人的事情生氣?傷了身子反而叫那起小人開心。府中之事若是太太不做主,不還有大長公主呢嗎?”
姚鳳歌眼前一亮,微微笑了。
恰好,當日蘇玉蘅便過來找姚鳳歌說話,因爲跟姚燕語交好,再加上封氏之事,蘇玉蘅幾乎每日都來看望姚鳳歌,說幾句玩笑話逗姚鳳歌笑笑,算是替了姚燕語的心思。
姚鳳歌便適時地跟蘇玉蘅說了幾句話,倒也沒明說,只是感慨了一下封氏有多可憐,如今臥病在牀,屋裡人卻懷了世子爺的骨肉云云。
當晚蘇玉蘅回去不知跟大長公主說了什麼,大長公主立刻便叫人送了一碗落胎藥來給清平院的侍妾柴氏。柴氏見到大長公主跟前的人,立刻嚇的魂飛魄散,跪在地上哀聲哭泣着求放過。
柴氏身邊的丫鬟激靈,想悄悄地跑出去搬救兵。大長公主身邊的人都是血與火裡淬鍊出來的,何等精明,一眼看見小丫鬟,立刻命人綁了丟到柴房裡去。然後摁着柴氏把一碗湯藥灌下,並等着柴氏下身見紅方纔離去。
當晚三更時分,柴氏肚子裡不足兩個月的孩子沒了。
清平院正房臥室裡,蘇玉平看着封氏皺着眉頭把一碗濃黑的湯藥喝下去後,跟着嘆了口氣,說道:“你覺得這藥喝着有用嗎?不如我們再請姚二姑娘過來給你診診脈,調一調藥方?”
封氏苦笑道:“不必了。縱然是華佗再世,也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天生福薄命短,是不能陪着爺白頭到老了。”
“說什麼傻話!剛吃了藥又說這些,白白讓自己傷心,又於身子有什麼好處?”蘇玉平與封氏七八年的夫妻,跟前還有個女兒,之後封氏連着兩次小產到了如此地步,他饒是見慣了生死,此時也忍不住紅了眼圈兒。
封氏在女兒家最好的年華遇見蘇玉平並嫁給他,自然是一心一意的待他。如今眼看着如花美眷已成過去,心裡如何能不心酸?只是再心酸也得忍着,她不想讓自己在最後的時候給丈夫留下不好的印象。讓他每次回憶起自己都覺得悲傷和醜陋,於是強笑道:“我這裡病氣重,爺能來坐坐就好,天色已經不早了,這幾天雖然公務不忙,但家事卻很繁重,爺也不能累着,還是去前院書房歇着吧。”
蘇玉平握着封氏的手,說道:“你睡吧,我看你睡着了再走。”
封氏含着眼淚笑:“爺在這裡,妾身怎麼睡得着呢?”
蘇玉平深深地嘆了口氣,拿了帕子拭去封氏眼角的淚,勸道:“那你好生歇息,我明兒就着人去請姚二姑娘來。你放心,我必會想盡一切辦法治好你的病。”
封氏輕輕地點頭:“爺說的話,妾身一直都信的。”
蘇玉平又握了握封氏的手,方不捨的起身,出門時又叮囑了陳興媳婦還有封氏的貼身丫鬟彩珠彩玉兩個人好生服侍,又回頭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妻子,方轉身出去。
封氏看着蘇玉平的背影,又忍不住流下兩行淚來,所謂生離死別,她此時竟同時佔了。
陳興媳婦剛端着空了的藥碗出去,便迎頭遇見一個婆子匆匆忙忙的跑來,於是低聲喝問:“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夫人剛剛睡下,若是驚着了,看世子爺不揭了你們的皮!”
“哎呦!可不好了!柴姨娘……”
“閉嘴!”陳興媳婦沒好氣的怒斥:“她是哪門子的姨娘?!不過是幾兩銀子買來的賤人罷了!這麼晚了,她能有什麼事也值得大驚小怪的?!”
那婆子便蠍蠍螫螫的說道:“剛剛有人來,說是大長公主派來的,給柴氏灌了一碗湯藥,眼看着就下紅了……那孩子……是保不住了!”
陳興媳婦冷笑道:“大長公主做事哪裡輪得到你來多嘴?還不滾出去!”
婆子被陳興媳婦呵斥了幾句,焉頭耷拉腦的走了。
陳興媳婦把藥碗遞給一個小丫頭轉身回來,卻見原本睡下的封氏正睜着眼睛看着帳子頂,那目光竟有前所未有的光彩。
“夫人。”陳興媳婦湊過去,低聲勸道:“惡有惡報,夫人這口氣總算是出了。”
封氏滿意的笑了:“姚氏辦事果然利落,我沒看錯人。”
“夫人不要多想了,世子爺也說了,會請姚二姑娘來給夫人治病的,說不定夫人的病合該在姚二姑娘的手上好了呢。”
封氏笑了笑,沒再說什麼,吃力的側轉了身體,面向裡睡下。
定候府裡,清平院歸於平靜,該睡的都睡了,陸夫人的上房院卻燈火通明。一屋子的丫鬟僕婦都在等着陸夫人回來。
陸夫人此時不在定候府,而是早早的被請去了大長公主府。因封氏小產病倒柴氏卻懷有身孕的事情,陸夫人被大長公主請過來問話。
大長公主冷冷的看着站在面前的陸夫人,問道:“你說這事兒你不知道?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一個‘不知道’就完了?堂堂定候府,有多少雙眼睛盯着?你若沒有這個能力主理中饋,那我是不是要考慮換個人來?!”
陸夫人也是過了五十的人了,雖然屋子裡的下人早就被遣出去,偌大的廳裡只有她們婆媳二人,但一個一品誥命夫人被如此訓斥,臉面着實擱不住。
只是這事的確是她錯了,此時別說是大長公主,就上座的這位單以婆婆的身份,也足以訓斥她,給她一個治家無方之罪。於是陸夫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落淚道:“此事是媳婦失察,還請大長公主降罪。”
“降罪?!”大長公主冷笑着哼了一聲,“你但凡是真心請罪,就該摸着胸口想一想當年!”
陸夫人垂下頭去,落淚不語。
大長公主卻正在氣頭上,一些話不吐不快:“當年你進蘇家的門,三年無子!本宮是怎麼做的?本宮可曾給你屋裡的妾侍通房斷過一次藥?!難道我不盼孫子嗎?!及至後來,你生下長子,你屋裡的那些人又有誰有過身孕?到現在你回過頭去看看,你有三子一女,侯爺身邊的那些人可有一個生有庶出子女的?!即便這樣,本宮可有說過你一句刻薄寡恩不能使蘇家枝繁葉茂?做人要將心比心!怎麼到了你兒子這裡,你就如此糊塗起來?”
大長公主越說越氣,忽然把手裡的茶盞摜出去,‘啪’的一聲,青瓷茶盞被摔的粉粉碎,“難道你非要弄出個長房庶子這樣的醜事來,讓皇上怪罪,讓天下人戳我兒的脊樑骨不可?!”
陸夫人忙俯身磕頭,哭道:“媳婦已經知道錯了,請大長公主看在平兒兄弟三人的面上,網開一面。”
大長公主罵了一頓,一肚子惡氣撒的差不多了,又看陸夫人這樣,方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不是我故意拿捏你的錯處!你自己想想這種事情若是傳出去,叫人怎麼看待你的兒子?!將心比心,平兒媳婦素日裡也是個孝敬的孩子,你怎麼忍心如此對她?那封紹平也不是好惹的,這事兒若是讓他給鬧出來,你又該怎麼樣?!”
“是,是媳婦錯了。”陸夫人此時再不能說別的,只能一味的認錯。
“你起來吧。”大長公主又嘆了口氣。
陸夫人又磕了個頭,卻不敢就起來,依然跪着不動。
大長公主見了,又放軟了些口氣,說道:“我也是被氣壞了才衝着你發脾氣。但這事兒本來就是你的責任。封氏臥病在牀,一條命去了*分,他屋裡的事情你不管,又讓誰去管?罷了,你也是有年紀的人了,跪久了身子也受不了,起來吧。”
“大長公主教訓的是。侯府內宅不寧,是媳婦的過錯。媳婦今後一定謹慎持家,絕不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陸夫人又磕了個頭,方扶着膝蓋慢慢地起身。
連嬤嬤一直守在大長公主的仙居殿殿外,仙居殿殿門厚重,隔音很好,饒是連嬤嬤用心細聽,也沒聽見裡面在說什麼,只是聽見了那‘啪’的一聲,好像是打碎了什麼東西。
良久,陸夫人方慘白着臉從殿內出來,連嬤嬤忙上前去攙扶住,低聲問:“太太,您還好吧?”
“回去。”陸夫人多一個字都不想說。雖然當年嫁入侯府的時候就知道給皇家公主做兒媳婦不是個好差事,但卻也沒想到進門三十多年,竟落到今天這種地步,陸夫人一肚子的火突突的往上挑,差點就燒了天靈蓋。
從大長公主府回來,陸夫人便把身邊的人全部遣散,心腹連嬤嬤也沒留,獨自一人關上了房門,一夜沒有動靜。
連嬤嬤擔心的在門口守了一夜,第二日天亮便聽見陸夫人從裡面喚人,她忙推門進去,便見陸夫人坐在靜室裡的菩薩跟前,身上依然穿着昨日的那套衣服,手中握着一串蜜蠟佛珠,臉色木然,看不出喜憂悲樂。
“太太,叫丫鬟們進來服侍洗漱吧?”連嬤嬤上前去,把陸夫人手裡的佛珠拿過來放在神龕上。
陸夫人不答反問:“昨兒誰去大長公主府那邊了?”
連嬤嬤一怔,想了想,回道:“沒有人過去。”
“長公主那邊誰過來了?去了老大房裡或者……老二老三的房裡?”
連嬤嬤忙道:“下人們沒有人來,只有三姑娘來過,去了三奶奶房裡。不過三姑娘每日都來,陪三奶奶說笑一會子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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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是了!”陸夫人緩緩地點頭,目光中閃過一絲凌厲。
“太太?”連嬤嬤昨晚已經聽說清平院裡的侍妾柴氏被大長公主的人灌了落胎藥流產一事,便猜到昨日陸夫人去大長公主那裡肯定沒落到好話,於是低聲勸道:“太太還是先洗漱吧,前幾天封家太太走的時候說好了今天會過來的。”
封夫人百忙之中來看女兒,自然是放心不下女兒的身體,另外還有就是女兒的身後之事。所以她這次來便帶來了庶女封岫雲。
陸夫人昨晚被大長公主訓斥,心情極度不好,所以只陪着封夫人說了幾句場面話就藉口大長公主府有事,躲了。
封氏今日臉色比往常好了些,見着母親和妹妹,心裡自然更高興,母女三人說些家常話。
封岫雲也知道自己來定候府的目的,只是礙於姑娘家的臉面裝作不知道,在屋子裡坐了一會兒便藉口去看蘇瑾雲,帶着自己的丫鬟出去了。
封氏便跟母親說了想選姚燕語給蘇玉平做繼室的事情,封夫人當即就變了臉色,因問:“這是爲何?可是家中有什麼事情對不住你?你居然連我和你父親的安排都不聽了?”
無奈之下,封氏只得把自己的憂慮慢慢地說給母親聽。
封夫人聽完之後不以爲然,她覺得憑着封家的勢力怎麼可能會比不上姚遠之家的庶女?於是冷笑道:“現在滿京城裡都在說姚遠之的這個庶女好似天神下凡一般的無所不能,我看也未必!”
封氏無奈的嘆道:“不管別人怎麼說,女兒的命現就是她救下的。當時太醫院裡的張太醫不是都說了讓準備後事了?”
“她這算什麼救命?她有本事就才除了你的病根兒,讓你好好地活到老,我就服她!”
“母親!”封氏無奈的嘆道,“有道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現在這個樣子,怕是神仙也沒辦法的。”
封夫人聽了這話又落下淚來,嘆道:“總之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一切又我與你父親給你做主,你且放寬了心養病就是了。”
“那姚姑娘……”封氏還是想說服母親支持自己的決定。
“娘說了,現在不許提什麼姚姑娘!”封夫人根本就不聽女兒的話,而且一甩臉色,生氣的說道:“你不要一意孤行!”
遠在京郊蝸居山莊剛從溫房裡看草藥出來的姚燕語忽然覺得背上一愣,連着打了兩個噴嚏。
“姑娘外邊冷,趕緊的把風兜兒帶上吧。”翠微忙上前去拉過姚燕語斗篷上的風帽給她帶好。
“沒事的。”姚燕語笑着搖頭,“哪有那麼嬌弱。”
說話間,姚燕語又擡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輕聲嘆道:“看樣子又要下雪了。”
翠微點點頭,應道:“嗯,看這樣子是要下雪,姑娘今晚回城裡去麼?如實真的下了大雪,這路可就不好走了。”
“大雪封山纔好呢,我樂得在這裡過個自在,回去做什麼。”姚燕語開心的笑着往回走。
她是不喜歡回京城去的,最好永遠住在蝸居小莊裡,看看醫書,弄弄藥材,閒着沒事了再按照《太平經》裡記錄的強身健體法做做保健操什麼的,把亂七八糟的煩心事丟到一邊,日子過的不要太舒服!
“咱們在這裡過的舒服,不知道二公子會不會替姑娘擔心。”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在這裡吃得飽睡得着,用得着誰擔心?我不在,二哥正好專心讀書,過了年好去考狀元。”
主僕二人一路走一路說笑着回主院去。主院的屋子裡早就燒上了壁爐,一進門暖氣迎面而來,把二人從外邊被風吹的冰冷的臉一下子烘得通紅,宛如紅紅的大蘋果。
姚燕語一疊聲的叫熱,隨手把斗篷脫了,又要把灰鼠對襟長襦脫下來,被馮嬤嬤一把拉住:“姑娘切莫脫的這麼快,小心着涼了。”
“沒事的,屋裡這麼熱。”姚燕語不容分說自己解開了長襦的銀質釦子反手把衣服脫了下來,只穿着貼身的蠶絲棉小襖和褲子,趿上繡花棉鞋便往裡間去了。
馮嬤嬤忙把她的衣服一件件的拾起來轉身去掛在衣架上,麥冬把早就燉好的沙蔘玉竹老鴨湯端了一碗進來,雙手奉到姚燕語的面前,笑道:“姑娘喝口熱湯暖暖身子。奴婢用姑娘說的方法,用紅泥砂鍋燉了半天了,可香啦!”
姚燕語接過來嚐了一口,點頭道:“嗯,不錯。燉了多少?”
麥冬回道:“好多呢,留着姑娘明天再喝。”
姚燕語笑了:“這個就很沒有必要了。咱們好像還沒窮到這個份兒上吧?你下去把湯給大家分了,馮嬤嬤和你們幾個都喝點,這個天喝這個對身子好。”
“謝謝姑娘。”麥冬喜滋滋的端着托盤出去。
馮嬤嬤笑道:“姑娘待下人也太寬厚了些。”
姚燕語搖頭說道:“都是沒長大的孩子呢,而且嬤嬤越發上了年紀,整天服侍我也辛苦,這點吃的喝的也不算什麼。我還不至於那麼苛刻。”
翠微也換了衣服進來,姚燕語把喝了一半的湯遞給她,這丫頭倒是不嫌棄,碗也不換,直接就喝了。
馮嬤嬤見了又笑:“越發沒規矩,主子的碗筷你也用?”
姚燕語笑道:“她不嫌棄我用過也就罷了。”
一時間大家都笑,馮嬤嬤叫人擺上小炕桌,又命人把午飯傳進來。
午飯後果然下起了雪,大片的雪花如柳絮一樣從空中飄搖着落下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地上便蓋了一層潔白。
“好大的雪!”姚燕語把窗戶開了一道縫往外看,有清冷的氣息撲面而來,令人神清氣爽。
翠微打開小香爐,往裡面填了兩塊香餅,說道:“這場雪一下,咱們起碼有三四日不用出門了。”
“嗯,回頭告訴莊子裡的管事,讓他們注意那些老舊的民房,可別讓雪給壓塌了。”姚燕語之前一直住在江南,也不知道雪壓塌了房子的事兒,這還是前幾天偶然聽韓明燦和蘇玉蘅說的,說去年雲都城城郊發生雪災,好多老百姓家的房子被雪壓塌了,沒地方住,還有人給凍死了。
“還有這事兒?”翠微倒是沒聽說,一時間驚訝不已。
姚燕語點點頭:“我聽韓姐姐說起過,蘅兒也說去年不僅壓塌了房子,還凍死了人。”
“這可了不得了,奴婢這就去說給他們。”翠微聞言不敢怠慢,拿了自己的銀鼠坎肩穿上,又拿過自己的斗篷披好,匆匆的跑了出去。
姚燕語從窗戶裡看着這丫頭裹着蔥綠色的府鍛斗篷,跳着腳一路跑出去,在潔白的雪地上留下一串小巧的腳印,忍不住笑了。
原本以爲大雪封門就可以安靜幾日,誰知道還是算錯了。
眼看着天色將晚,大雪下了有三寸厚的時候,前院傳來一陣喧譁聲。正在看書的姚燕語不悅的擡起頭來,吩咐翠微:“去前面看看,他們在嚷什麼?”
翠微答應着起身,大毛衣裳還沒穿上,外邊麥冬便跑了進來:“姑娘!二爺來了!還有……定候府的世子爺也來了。說是要接姑娘回城去給世子夫人看病呢。”
姚燕語皺眉:“怎麼竟然找到這裡來了?”難道是世子夫人忽然怎麼樣了?
“姑娘,怎麼辦?”翠微有些拿不定主意,她知道自家主子心善,那世子爺已經上門來請了,她肯定無法拒絕,可是這大雪的天,從這裡趕回城裡也十幾裡的路呢,而且天馬上就黑了……
姚燕語默了默,最終還是醫者之心佔了上風,吩咐翠微:“收拾東西,準備走。”然後就穿上銀鼠窄裉對襟長襦,披上斗篷,蹬上鹿皮暖靴往前面去了。
姚延意其實很捨不得二妹吃這趟苦,但經不住蘇玉平軟磨硬泡,一定要請姚燕語再去一趟定候府。
說來也是,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蘇玉平跟封氏七八年的夫妻,恩情就算是沒海那麼深,也不肯能眼睜睜的看着髮妻在牀上等死嚥氣兒。
姚燕語也不等蘇玉平多說什麼,只點了點頭,說道:“世子爺不必多說了,你的心情我理解。我已經叫人備車了,我們這就回去。”
蘇玉平喜出望外,連聲道謝,心裡對姚燕語感念萬分。
於是,馬車備好,姚燕語帶着馮嬤嬤和翠微上車,翠萍和麥冬等小丫頭上了另一輛車,姚延意和蘇玉平兩個人是乘坐同一輛車來的,衆人分乘三輛車離開蝸居小莊直奔雲都城。
大雪天,路滑難走,等到了城門口的時候已經是二更時分。
蘇玉平拿着自己的腰牌叫守城門的兵勇開了城門,衛兵們又檢查了車上的人,方放車馬通過。
再好的馬車在這種天氣中也暖和不起來,姚延意躲在馬車裡裹着猞猁裘哈着白氣嘆道:“世子爺,不得不說,您跟夫人真是……情深似海。”
蘇玉平苦笑着拍了拍姚延意的肩膀,嘆道:“老弟,你是沒被逼到這個份兒上。總之,不管結果如何,你老弟跟二姑娘的這份恩情,我是記在心裡了。”
姚延意擺擺手,嘆道:“我們也不求別的,只求我大妹妹在定候府能夠順順當當的就好了。”
蘇玉平連連點頭:“老弟的話愚兄明白!明白。”
姚延意又挑起車簾來看外邊的雪景,嘆道:“哎呦,這天可真冷啊,也不知道我二妹的車子嚴密不嚴密,這四處透風撒氣的,別把小姑娘給凍出病來。大過年的,父母又不在……哎!”
蘇玉平也知道姚延意這話有點耍無賴的樣子,特別的不仗義。但卻說不出什麼來,而且事實如此,這麼大的雪,這麼難走的路,他把人家兄妹折騰個來回,也的確有些說不過去,擱誰身上都難免抱怨。
再說了,姚家人又不是他蘇玉平手下的兵,憑什麼爲他的夫人吃這份苦,受這份罪?說白了人家還不是爲了在侯府做三兒媳的姐妹?
蘇玉平又說了些客氣話,甚至跟姚延意保證,只要三弟妹生下的孩子是男孩,他便把孩子當做兒子一樣教養,保證他長大後建功立業,封妻廕子。
姚延意聽了這話不得不笑了,除了連連點頭之外,便閉上了嘴巴再也沒說什麼。
從心底裡,姚延意還是挺佩服蘇玉平的。帶兵跟着鎮國公在沙場上拼殺,建功立業,把完全靠裙帶關係的定候府發揚光大,也着實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這樣的蘇玉平,堪稱好男兒,最起碼比自己那個妹夫蘇老三強多了。
馬車行至定候府,因夜深了,不好開大門,便從角門進去,行至二門處停下。蘇玉平下車,二門的下人早早的預備了軟轎,蘇玉平請姚燕語上轎,然後着下人擡着往清平院去。
上房院大部分的燈火已經熄滅了,院子裡只留着風燈,雪已經停了,院子裡的花木上都敷上一層厚厚的雪,端的是玉樹瓊枝。
丫鬟秋蕙聽完門口一個婆子的話後,悄悄地進了陸夫人的臥室陸夫人的臥房裡只亮着一盞油燈,沒有任何聲音,安靜的很。陸夫人並沒睡下,而是靜坐在菩薩跟前默默地打坐。
秋蕙低低的叫了一聲:“太太。”
“什麼事?”
“大爺回來了,還帶來了姚二姑娘和姚二公子,一行人直接去清平院了。”
“嗯。下去吧。”陸夫人眼皮沒擡,聲音淡淡的,不帶一絲感情。
秋蕙福了福身,無聲的退下之後,陸夫人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怔怔的看着神龕上的白玉菩薩雕像,喃喃的說了一句:“菩薩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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