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算前言,總輕負

更新時間2009-12-23 23:36:41 字數:2302

司徒遠連坐在案前三四個時辰,直到午膳的光景,楊桂纔敢作聲請其入膳廳。自書房而出,司徒突道:“主

母人呢?!”難得這半日的清淨,東院既無戲嚎亦無鬧聲,靜到只聞烏鴉聲,別說院落的下人,就連司徒都覺

得不正常,這纔想起來問那女人是病了還是出去了。

楊歸第一個反應竟是皺眉,而後搜腸刮肚去想個合理的說辭。司徒遠見他這個模樣,便看向了楊回。楊回

總算抓到面稟主母不是的機遇,毫不客氣言道:“主母似乎到了彥家當起孃親了。”

司徒腳下隨着一頓,仍是沒有回身,徑自走向膳廳,好像那話跟風一飄就散了。只是這一日午膳,司徒僅

用了半碗羹食。

膳後半晌,由院落外靠近了送信的下人,信上兩根雀尾羽毛足以證明寫信主人的身份和信箋的私密程度。

楊回不動聲的收了信於袖中,待候回書房後再呈上,而這也是司徒遠的慣例行徑。

司徒漱口淨手後即起身回書房,無一絲停留倦怠。

沈君堂

素眉淺黛如沈君慈,無論何時都是一身的清骨。她已久不持筆弄墨,今日忽起了習字興致。派丫頭們端出

了陪嫁的文房四寶,隨手取了冷金箋,細細捻着頓感滑潤平和,連着心境也一同寬了。

瀾兒自十五歲開始伺候着自家的小姐,六年朝夕相處下來,沈君慈她自是把她當貼心的姐姐,也只有這個

瀾姐姐能把自己看穿。這時候,瀾兒手裡捏着金黃裡喜紅面的帛緞囊袋,想了片刻,還是回身給自己的小姐遞

了過去。

沈君慈愣了愣,還是伸手接了過來,取出囊中的紙箋,盡是司徒的墨寶,沈君慈方日在江陵時最喜在父親

的書案藏閣間翻弄這些,時常趁人不備塞入自己袖中而後便奉之爲珍寶。也不知從何時起,嗜好之中便多了臨

摹司徒的筆跡這一例。

勻了冷墨,屏息靜氣學着他的筆體再落下一曲《遣悲懷》,只寫不到十幾字,淚便忍不住落了又落,直到

溼了紙箋,抹了墨跡,再提筆落不下去。可她畢竟也是名門出恨的女子,除了滿身傲骨,心比天高,確也有異

乎常人的冷靜自持,忍耐韌性於她並不是難事。這幾日來咬碎了寂寞,靜靜沉氣思考了前前後後,方覺得此一

生就算只落得一個“等”字也着實無悔。是她傾心的男人,亦是她此生按捺不住的追隨,他於她,似乎早已掩

上了神的光華。

聰明冷靜如沈女,她算得準這個悽深庭院不會讓自己等太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司徒遠的城府分寸

,他的心究竟有多遠,有多高,也只有她敢窺上幾分。她知道自己於他的意義,更知道他終有一天會來接受自

己,也許這一切無關愛情,更不及風月,只是兩個互相需要的人緊緊依偎在一處罷了。

司徒遠於正院牀前佇立了整整一個時辰,一手執信挽於身後,這背影儼然要成了雕塑。

“四年……又是四年之間。”

這一聲,已分不清是自問還是問天問地。這時節,只有寒梅冷綻,恰窗前立着幾株冷梅,是當年建府時無

意灑下的種,只四年,便連綿而出了此片疏影橫斜之景。司徒還記得當年庵中也有這麼一片梅林,亦是無心灑

落,生得稀稀疏疏疏冷冷清清。那時母后於殿中禮佛,他就候於梅樹下。母后並不喜他等候的位置,只道是梅

有梅骨,不可輕易驚擾了根脈之下安眠的梅精。

灑金箋於手中狠狠捻了團,終於回身吩咐了道:“今夜去沈君堂。”

這一聲並不重,卻實在是出其不意。餘音似鳴鼓終終敲擊了楊歸每一寸經脈,楊歸起先以爲樓明傲的不按

章出牌足以把自恃清骨的沈君慈打壓了下去,他甚至於楊回賭了幾百兩壓沈氏會輸得一塌糊塗。甚至於向來冷

靜沉穩的楊回都來不及思慮主上是如何做出了這番決定,那幾個字死死扼住喉嚨,難道真的是所謂“後來者居

上”?!的確,庸俗市井的女人也只能圖個新鮮,無大用處,甚至連解語知心都夠不上資格,就像……東院姓

樓的那個女人。

宮城自清晨起就蔓延不散的霧靄終未能散去,午時的陽光無論費盡多少努力都無法穿透重重的雲層。九龍

宮闕之中的男人睡了很久,雲詩然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好像半晌之前還和自己戲謔甜蜜的男人,怎麼忽然

之間就睡下去了,且一睡便越發的憔悴。

太醫會診已經好長時間,霍靜坐在外殿靜靜等着,內殿裡是他的嬪妃們坐立不安的身影。霍靜回身望着書

案上擺着那些厚厚的文案和奏摺,想必他又是連夜批改了這麼許多。

雲後終於從內室步出,只對着外殿等候的女人安慰了幾句,招呼着大家散去。霍靜本是要隨着退下的,只

是簾子一掀,一個小太監忙傳來旨意道:“皇上醒了,請靜妃娘娘裡面說話。”

霍靜難免一驚,他竟召自己見面?!好像自那次爭執之後,他們二人早已是陌路。連雲詩然都不敢相信,

她迅速掃了一眼霍靜,反問了小太監道:“皇上可是有提及本宮?!”

“皇上只道,皇后候了大半天辛苦了,還是早先回去歇着,您若在累了身子,這三宮六院着實就要亂了。

這時候他只想和靜妃娘娘聊幾句兒時的舊事。”

這話自然搪塞不過雲詩然,好在她也算大體有則,只笑了笑,不再言及其他,反讓了身由霍靜進內室。

三步入室,霍靜再不敢動半步,只看着牀上面色蒼白的年輕人,忽覺得心中酸下一片。反倒是太醫朝着她

走來行了禮,“萬歲這是心火所至,再加上連日勞累,剛纔怕是喝了亮酒一激,望娘娘好生照顧皇上。”

霍靜點點頭,平穩了心緒,無聲的靠近。暖閣裡很靜,再也沒有別的人,燈光昏黃,藥草味夾雜了血腥的

味道,霍靜忍不住緊緊皺了眉,立身於榻前。

上官微閉着眼睛躺在牀上,臉色蒼白的嚇人,聽聞身邊微微的氣息聲,他有些費力的擡眼,聲音很淡:“

朕剛剛睡的好沉,夢到……夢到我們臨着你身後的那扇屏風。”

霍靜隨着轉了頭,看了屏風不做任何反應,只等着上官逸繼續說下去。他輕喘了幾聲,勉力道:“她……

就在這張榻上,竟是在哭。”

霍靜自是知道他口中的她,心口還是輕輕劃出了一抹痕跡,不算很痛。

上官逸顫抖着脣,忽然提高了聲音:“她真的在哭?!當日我走出了,我再沒見她最後一眼,你是留在那

的,你說她倒是有沒有淚痕。”

霍靜輕輕緩了口氣,出言無奈:“我當時……並不敢看她。”

他微微笑着,不言語,笑容中滿是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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