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路承周不想跟馬玉珍在一起,而是根據目前的情況,他們不宜在一起。
先不要說,馬玉珍也會堅決反對。
就算馬玉珍知道,她是路承周的交通員,路承周其實是她一直都很尊敬的“螞蟻”,他們暫時也不能在一起。
馬玉珍目前潛伏在抗團,隨時會進入軍統。
而路承周則潛伏在憲兵分隊,任何出現在他身邊的人,都會引起特務的注意。
最重要的是,馬玉珍已經加入抗團,知道她身份的人很多了。
一旦馬玉珍與他在一起,她馬上會被憲兵分隊調查。
之前聞健民雖然對她有過調查,但聞健民早埋在後花園。
陳樹公、楊玉珊等人,絕對會暗中調查馬玉珍的。
馬玉珍在抗團,就算只與那些幹事接觸,可一旦引起憲兵分隊的注意,很容易露出破綻。
如果馬玉珍與路承周在一起,兩人都會很危險。
路承週考慮問題,首先會從安全方面考慮。
如果換一個地方,他與馬玉珍肯定是一對完美的革命伴侶:兩人從小一塊玩到大,又是志同道合的戰友,應該白頭偕老。
可是,在殘酷的敵後,他們任何一個微小的疏忽,都會帶一場災難。
或許,這個決定很殘酷,甚至會讓他們抱撼終身,但此時無疑是最明智的。
路承周相信,日本人總會有打敗的那一天。
不管是五年,還是十年,甚至是二十年,三十年,路承周都願意等,等待迎來勝利的那一天。
馬嬸聽到路承周的話,比較失望。
她想不通,路承周明明沒有結婚,也沒有對象,爲什麼就不能當自己的女婿呢?
難道是路承周端了洋人的飯碗,就看不上馬玉珍了?
而且,她也沒有聽出路承周的潛臺詞:“路承周與馬玉珍,暫時還不能在一起。”
這個“暫時”,其實就表明了路承周的身份。
中午,路承周要請馬嬸吃飯,但馬嬸說什麼也不去。
“孩子,你還沒結婚,花錢可不能大手大腳,要攢着錢娶媳婦呢。”馬嬸既是路承周的鄰居,更是從小看着他長大的長輩,他們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如果路承周能給她當女婿,一切就完美了。
讀書的時候,馬玉珍只要一回來,就想着找路承周。
就算讀大學時,路承周偶爾回來,她在家裡也興奮得睡不着覺。
他們之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誤會。
“我一直在外面吃飯。”路承周不好意思的說。
“我記得你以前會做飯吧?哦,工作忙了,沒時間做飯。不急,馬嬸幫你。”馬嬸很是熱心,天天在外面吃館子,就算家裡再有錢,也會坐吃山空。
馬嬸沒坐過自行車,也不能這樣拋頭露面。
路承周要僱人力車,她又嫌貴,執意要走路。
“等你走到我家,早過吃飯時間了。而且,還得買鍋碗瓢盆、茶米油鹽醬醋鹽呢。”路承周勸說道。
走進路承周的家,馬嬸四處張望着,這棟兩層樓的房子,住一家人,倒是很合適的。
但是,走進房間,她的眉頭就蹙了起來。
“你這房子平時都不打掃的?桌子上落這麼厚一層灰。房間的窗戶,也不打開換換氣,家裡都快生黴了。”馬嬸嘮叨着說。
路承周聽着,也沒有生氣,他很喜歡這樣的嘮叨。
自從母親過世後,就再也沒有人,這樣跟他說過話了。
看着馬嬸,路承周開始想娘了。
“馬嬸,既然家裡這麼髒,還是先出去吃飯吧。”路承周說。
“還吃什麼飯?你去買倆包子,我對付一下就行。”馬嬸已經找到抹布和掃帚,準備大顯身手了。
一直到路承周下班,馬嬸才粗略的將他家搞了一遍。
路承周叫了輛人力車,送她回去。
“你把鑰匙給我,明天我還要來。”馬嬸上車的時候,突然對路承周說。
“家裡已經很整潔了。”路承周猶豫着說。
“明天還得洗被褥,給你添置鍋碗瓢盆。你可真是厲害,做工這麼久了,竟然一頓飯也沒在家裡吃過。”馬嬸抱怨着說。
“這是我家的鑰匙。”路承周趕緊拿出鑰匙。
“張廣林,你還沒走吧?”路承周等馬嬸走後,趕緊給大興日雜店打電話。
“還要一會,路先生有事?”張廣林聽出了路承周的聲音,恭敬的說。
金連振死了,他又得當掌櫃,又得當夥計。
“日雜店有什麼是家裡需要的,我準備在家裡開火,你給我送一點過來。另外,米啊、面啊什麼的,順便帶一點過來。”路承周說。
明天馬嬸肯定要在家裡搞飯,他總不能家裡什麼都沒有吧。
馬嬸畢竟是一個女人,在英租界人生地不熟,總不能什麼都讓她準備吧。
“這沒問題,我會全部給您準備好的。”張廣林馬上說。
日雜店,賣的不就是家裡日常需要的東西麼。
不到半個小時,張廣林就拉着一車東西來了,還叫了一個幫工,把東西麻利的搬了進去。
“路先生,家裡是不是要添人了?”張廣林把東西全部搬進去後,又付了幫工的錢,才笑吟吟的打趣着說。
“走,一起到外面吃點吧。”路承周擺了擺手。
作爲一名特工,一個人住的好處太多了。
家裡有兩個人,感覺隨時被監視。
如果是自己的同志,那還好些。
否則的話,遲早要被發現。
身邊的人,比最出色的特工還要厲害。
“好。”張廣林應道,路承周既然不說,他也就不再問了。
“吃餃子,還是點菜?”路承周載着張廣林,朝着康伯南道的方向走,吃過飯,就是他們恢復身份,在憲兵分隊上班的時候了。
“吃餃子吧。”張廣林說,他因爲餃子而獲得新生,一輩子都吃不膩了。
英租界什麼樣的餐館都有,中西餐都有,海沽地道的餃子館面鋪,也隨處可見。
“現在還能吃三斤麼?”路承周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後,微笑着說。
“一斤吧。”張廣林不好意思的說。
“來二斤餃子,一半肉的,一半素的。另外,再來兩碟小菜,和一盤花生米,整一瓶酒吧。”路承周說。
“讓你到大興日雜店,再到昌隆盛,之前也沒怎麼跟你聊過,現在感覺怎麼樣?”路承周問。
他與張廣林溝通的還真不多,但是,張廣林在進入大興日雜店後,路承周就將他當成了親信。
這一點,張廣林也能感覺得到。
張廣林對路承周也確實很感恩,不管他有沒有受過訓練,總是竭盡所能,替路承周辦事。
憲兵分隊雖是日本人當家,但在張廣林看來,他只是爲路承周做事罷了。
如果路承周離開了憲兵分隊,他自然也會毫不猶豫的離開。
“不管怎麼樣,這輩子我是跟定路先生了。”張廣林堅定的說。
他的聲音雖然不大,可是語氣中透着非常明確的毋庸置疑。
“你就不怕,跟着我當漢奸?”路承周掏出煙,吸了一口後,輕笑着說。
“不怕。而且,路先生到現在,好像也沒幹對不起祖宗的事。”張廣林緩緩地說。
他飽經滄桑,閱歷比路承周還豐富。
路承周雖然參加了英租界憲兵分隊,但他覺得,路承周可能有苦衷。
路承周雖是情報一室的主任,可自始至終,並沒有幹那種惡貫滿盈的事。
而且,就算路承周真當了漢奸,他也得報這份救命之恩。
“現在沒幹,不代表以後就不會幹。既然端了這個飯碗,就只能走下去。”路承周嘆息着說。
幸好沒讓張廣林住在家裡,否則的話,他相信,自己的身份,張廣林肯定能猜出來。
“我明白了。”張廣林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路承周的話,令他更加確信,路承周當漢奸是有苦衷的。
“你接手大興日雜店也有一段時間了,日雜店到底是賺還是賠?”路承周問。
前天跟金連振說的話,當時沒在意,後來想了想,確實應該給情報一室發點福利。
日本人對下面的普通特務,還確實比較摳,一個月只有三十來塊的薪水。
這點錢,勉強維持生活可以。
但想要吃好的,喝好的,那就不行了。
“上個月,日雜店除了各項開支,淨利潤有一百八十五元。”張廣林說。
當然,他所謂的各項開支,是沒算自己和金連振薪水的。
“一百八十五?不錯嘛。”路承週一愣,他沒想到,一家日雜店,是自己薪水的好幾倍。
要不是日本人每個月給了特別活動經費,他都想另外開家日雜店了。
“我們的貨物齊全,價格低廉,雖然有不少日貨,可現在誰在乎呢。”張廣林笑了笑。
“這些利潤,每個月都能全部提出來麼?”路承周問。
“日雜店的經營範圍會越來越廣,一個月提一半比較好。”張廣林之前也當過賬房先生,現在當了掌櫃,知道做生意,不能把利潤全部抽空。
要不然,生意做不大,賺的錢也只會越來越少。
“那就提一半,給一室的人發津貼。”路承周堅定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