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散淡站起身形,振振衣袖,看皓月當空,遠遠一處風景,雖然現在夜色瀰漫,模糊不清,可是天亮之時,確是杏花夾徑、綠柳垂江,十分賞心悅目,可就那一片芳菲疊翠之地,卻又是一代高僧的涅槃之所,不由得感慨一聲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寸心之爭,生死忘矣。習武之人若想要逍遙自在,度此一生,可當真不容易。”
齊御風醉醺醺地,也搖頭晃腦嘆道:“人啊,就是這麼可悲,沒有武功時拼命想要學會武功,卻總要受這一身武功所累,不得不經歷一些江湖恩怨,但這江湖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總有些人學了驚天動地的武功之後,便想將其他人都殺掉。”
“不是你想殺他,而使他想殺你,今日我不除了左冷禪,明天他必然找到我頭上,如此不斷輪迴,倒也當真無趣。你家世顯貴,恬退清高、卻也得隱逸山林,處處藏匿身形,想來也不是隨心所欲罷?”
陸散淡點點頭道:“不錯,陸家相傳數百年,乃是崖山羣雄留存的最後一脈,我凡事均以延續祖宗基業爲重,都需謹小慎微,慎之又慎,便是遇到了不痛快之事,不痛快之人,也不能任意妄爲。”
齊御風也站起身,遠望黃河,看最後一抹殘霞隱沒天際,黑漆漆一片,不由得縱情長嘯一聲,嘆道:“很多人都想笑傲江湖,但世間又有誰能真正的笑傲江湖,方證大師不能。你也不能,恐怕就連東方不敗。也未必能事事稱心如意。”
陸散淡轉頭看着他的眼睛,問道:“齊兄弟。你今日身負重擔,身上牽繫着不少江湖人物的性命,可曾有些後悔踏入了這江湖之中?”
齊御風不假思索,便搖頭道:“刀光劍影英雄冢,悲歡離合總無情,沒有人能夠逃脫,如果不是有了這般際遇,人生還有什麼滋味,這些都是我們所必須經歷。必須體會的。沒有入世,何談出塵。”
陸散淡合掌讚歎道:“好一條入世的漢子,他日必成大英雄,大豪傑也!”
當即兩人萬事心照,你一杯,我一口,肝膽相知,只是借酒論武,兩位當世豪客傾吐肺腑。只覺人生而當此境,復有何求?
曲非煙在樓下閒坐,聽他二人談論良久,她在江湖上飄零了這許多年。也不禁深有所感,當即伸手一揮,叫聲:“接着。”便將亮晶晶一物擲給了齊御風。
齊御風伸手接過。卻見那物便是先前他贈與曲非煙的口琴,當即他接着醺醺酒意。開口便吹,他耳濡目染。這些日子跟曲非煙聽了好幾次《笑傲江湖之曲》的調子,當即也不揣自身琴技淺陋,竟然隨口吹了出來。
這曲子音調本來甚高,但他此時內功既強,這口琴技巧也甚爲簡單,便硬是履險如夷,強行轉了上去。
陸散淡聽他音韻雖然簡陋,但曲中自有一股慷慨激昂、熱血如沸之意,當即也不禁放聲做歌,曲非煙在樓下也展開瑤琴,調了調絃,便順着齊御風的口琴聲,也奏了起來。
她於音樂上的造詣,強過齊御風百倍,當即這一番音樂響起,溫柔雅緻,平和中正,當真是迴腸蕩氣,繞樑三日不絕。
齊御風一曲吹畢,當即跳下樓閣,提劍挽起一點燈火,投入院中一堆乾柴之中,澆上烈酒,頓時熊熊燃起一團篝火。
他劍尖劃過,映亮了曲非煙的臉龐,但見她眉目如畫,清秀可人,一雙眼睛也緊盯着自己,既有驚異,也有羞怯,一瞬間柔情乍泄,讓人沉醉不已,在哪一瞬間,齊御風不由得有些醺醺然,只覺得人生幾何,這便是笑傲江湖的生活了。
陸散淡坐在屋檐之上,見樓下一對璧人,俱是年少有爲,英姿颯爽,情竇初開之時,也不禁感覺一陣溫馨。
他與齊御風並肩作戰,又見他施展奇招妙式,自己武功也是有不少心得,他此時抱膝而坐,俯仰空闊,迎風呼吸之際,豪情勝慨,只覺胸腹間清氣充塞,竟似欲乘風飛去一般。
三人在院中裡了一堆大篝火,暫且拋卻了一切的刀光劍影,忘卻了所有的恩仇煩恨,伴着明亮熱烈的篝火,飲酒歡歌,一時好不快活。
曲非煙彈了一曲《笑傲江湖》,繼而齊御風便催促她再彈奏一曲,她卻之不過,當即輕挽柔夷,琴韻又再響起。這一次的曲調卻是柔和之至,宛如一人輕輕嘆息,又似是朝露暗潤花瓣,曉風低拂柳梢。
齊御風見她拂琴,一時如瑤臺簪花,嬌媚自喜,一時又若天馬行空,不可羈勒,在月色之下,又見她花顏月貌,如出水芙蓉,方桃譬李。百般難描;秀色照人,恰明珠美玉,純淨無瑕。當即不由得一縷情絲,趁着酒意,便肆意牽扯,蔓延到了她的身上。
正當三人飲酒做歌,歡聲笑語之時,突然一聲冷冷道:“幾個小娃子,大爺正在風流快活,你們幾個談談唱唱,鬧死個人了,老爺今天非得好好教訓教訓你不可。”
說罷,房檐上陡然現出一個人影,穿一身黑色勁裝,手中持着一柄雪亮的長刀。
陸散淡也不以爲意,當即笑道:“你到底是大爺啊,還是老爺啊?江湖相逢,能飲一杯乎?”
那人登時勃然大怒,叫道:“小兔崽子,老子哪有功夫跟你囉嗦。”
齊御風朗聲笑道:“可敢院內敘話?”
那人冷哼一聲道:“有什麼不敢?”當即倒踩三疊雲,下了房頂,落在地面之上。
齊御風看他一眼,當即放下長劍,撿起一條柴枝,笑道:“我使寶劍與你過招,諒你也不服氣,就以這條柴枝對你,你若能贏得過我一招半式,便允許你教訓我如何?”
那人神色一動,隨即冷哼一聲道:“小子年紀不大,口氣倒是不小。”說罷右腕陡振,接連劈出三刀,當真快似閃電,嗤嗤有聲。
曲非煙登時吃了一驚,“啊”了一聲,持琴後退,齊御風上前一步,也連劈了三劍,恍似雜亂無章,每一劈刺、每一砍削,無不既狠且準。倏忽之間,便封住了這三刀的來路。
那人陡然一驚,飄然後退三步,叫道:“小子,你這是什麼劍法?”
齊御風醉意朦朧,聊發少年狂態,叫道:“什麼劍法,你試試不就知道了?”上前一步,柴枝分點他雙肩兩處要穴。
本來這柴枝一砍即斷,與鋼刀萬萬不可比,但齊御風出招巧妙,盡從匪夷所思之處進攻,那人長刀如雪,連揮幾下,居然也沒將齊御風手中柴枝砍折,當即長刀疾舞,在身前綻出一朵爛銀的刀花,將身前防護得綿綿密密,一連後退了七步才停。
那人驚駭不已,齊御風卻點點頭道:“果然是世間少有的快刀,你今日死在我手上,也不算辱沒了你。”說罷腳踩七花步法,復而上前,身隨劍轉,柴枝繞過了那人的身子,劍尖向他後腰勾了轉來。
那人一聲驚嘯,當即一個“旱地拔蔥”,彈身而起,在空中身形一轉,雙足搭住了房檐,隨即又激射而出,手中長刀冷冽森寒,一刀快似一刀,向齊御風砍來,使的便是他平生最爲得意的“飛沙走石十三式”。
齊御風左一撥,右一擋,一連向後退了幾步,他用這柴枝敲打刀背,借力打力,將他這十三招快刀盡皆卸下,待得他刀招一緩,便回手一挑,正中那人手腕之上。
那人措不及防,當即長刀在空中圈轉半周,旋即落地,他剛要俯身去撿,卻見齊御風柴枝一抖,快捷無倫,嗤的一劍,前段便已指住了他的咽喉。
那人一呆,隨即哈哈笑道:“想不到我縱橫一世,竟然栽到了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手裡,你叫什麼名字?”
齊御風道:“華山派齊御風。”
那人劍眉一挑,擡頭道:“原來你就是齊御風?你不是……”
齊御風聽他話中有遲疑之意,當即問道:“怎麼?”
卻見那人說話之際,腳尖輕輕一點地,縱身後退,便如同大鳥翱翔一般,隨即在空中一踩,身形便是一縱,繼而又是一點,身形便又高了幾分,如此三下,當真如踩在雲端一般,身形便已經到了房頂。
那人此時已距離齊御風有十餘丈的距離,當即心中一鬆,哈哈笑道:“齊少俠,我兵刃上勝不過你,佩服之至,少陪了。”說罷縱身一躍,便要跳進那茫茫的黑暗之中。
正在此時,卻見一道青影從一邊的房頂上激射而飛,飄然如煙,身如灰鶴,忽高忽低,飄忽無方,彷彿如同肋生雙翅一般,一連跳過三道房脊,擋住了那人。
陸散淡攔住了這人,看清此人容貌,不禁笑道:“田兄既然來了,何不共飲一杯。”
那人見到陸散淡施展這輕功之際,便已然一陣背心發涼,當即不由得苦笑一聲,拱手道:“陸兄弟這身彩翼雙飛的輕功,當真舉世罕有,田某佩服之至。先前未曾想到是你,如果知道你在這裡,打死我也不敢來。”
陸散淡笑道:“倒踩三疊雲,也當真名不虛傳。當即一擺手,做了個“請”字的姿勢,兩人便一前一後,從房頂上又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