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上箭如雨下,疾馳而飛,城下的元兵如同波浪一般,起伏、倒下,繼而後面活着的人們,再一次一擁而上。
不斷有云梯高高立起,搭載在牆頭之上,齊御風等武林好手,不斷在城牆上縱橫奔馳,砍殺入城的元兵,而其餘兵卒百姓,則以火箭,石塊不斷向下砸去,延緩着敵人的攻勢。
齊御風飛躍在城牆之上,翻翻滾滾,長白劍白光縈繞,劍氣四溢,已不知到底自己殺了多少對手,而段思邪、施宗、施秀、段薔奴等人也各顯其能,長刀所至,所向披靡,每個人身上都是鮮血淋漓,泥垢遍佈。
只有遠遠處韓羽娘身穿一襲青衣,手持一副短弓,站在城內的一處木頭高臺之上,每逢敵軍翻上城牆,便一箭射中咽喉,令其栽倒在城牆之下,在她身邊,居然還有兩個爲其伺候遞箭的農婦,而一邊也有數名健卒,不斷持着藤條盾牌,在戰場之上到處尋覓稻草假人,拔下箭羽,傳遞上來。
一波攻勢過去,局勢稍停,齊御風看着臺下那個在元兵重兵巨盾防守之下,無數民工鎬鍬飛揚,越壘越高的土堆,不禁顰緊了眉頭,重重一嘆,身邊施宗湊過來,問道:“怎麼樣?”
齊御風揉了揉胸口,輕咳一聲,搖頭道:“無妨,就是有些餓了。”
施宗臉色微微一愕,隨即笑道:“等咱們再堅持一會兒,飯菜便熟了。”
齊御風微微點了點頭,然後看着那土堆道:“他們這個土堆。什麼時候能壘到和城牆一般高?”
施宗臉色也是一沉,搖頭嘆息道:“若敵軍首領發起狠來。以死去的士兵馬匹屍體堆山,不過一兩個時辰。事便諧矣。”元兵作戰,往往以死人死馬堆成高山,以躍城牆,所謂“騎馬登城牆”,蒙古滅金一戰,史實不遠,是以施宗記憶猶新。
齊御風搖頭道:“可是他們那土堆,距離城牆頗遠,又能有什麼用?”
施宗道:“他們自可以居高臨下。從上面射箭下來,又能查探我等的城防調動,而且雖然元兵弩炮、投石車俱爲我等巨弩所破,但倘若只殘留一輛,我軍也是極爲被動,而且他們在這不到一箭之地搭上雲梯……”
齊御風聽到這話,凜然一驚,叫道:“那我們過去,衝殺一陣。反正那土堆甚高,他們也上不去多少兵馬。”
施宗看了他一眼,厲聲說道:“你殺人殺瘋了不成,幾千人上前一壓。你怎麼回來?”
齊御風沉寂片刻,喃喃自語道:“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
施宗見他神色緊張。將一隻手搭在他肩膀之上,微微拍了拍。安慰道:“不錯,冷謙師傅坐鎮中央。他此時未動,便一定還有法子可想。”
不一會兒,黑壓壓的元兵再一次將各種攻城器械運了過來,此時寨中連弩所用的箭支早已告罄,衆人無奈之下,只能挽起長弓,以爲抵擋,天字門三百人也化整爲零,分散到各處戰場,以爲地域。
只聽得一路元兵,身穿重甲,持着一路攻城捶喊着號子上前,四下盾牌防護,甚是嚴密。正當他們行進到城下之時,突然只聽得寨中央有人一清亮中正的聲音喊道:“放火!”正是冷謙。
衆寨兵聽到這喊聲,忙點燃稻草人,一起扔了下去,紛紛投擲在那攻城捶兩邊,稻草一層疊着一層,將衆元兵埋沒其中,不一會兒便燒得衆多元兵哭爹喊娘,急忙從火堆之中爬出。
可未及片刻,其他元兵紛紛填土滅火,扛起攻城捶繼續上前,疾步走到城門之下,只聽得“轟”“轟”接連聲響,齊御風等人站在城樓之上,也不禁爲止一震,隨即低頭看去,卻見那青石所做成的大門已然轟然而倒。
衆元兵一陣歡呼,疾步搶上,但濃煙過後,卻發現攻城捶固然已經被青石砸碎,擡捶的元兵血流成河,慘不忍睹,而面前居然還有一道城門。
這一下元兵不禁都是一怔,都面色沮喪,不知何解,齊御風站在城上一邊冷笑,一邊心中想到,原本這門自從關上了,就沒準備再開過,不光有三道城門,後面也俱是巨石堆壘,城門之處,可謂這城中防護最嚴密的一個環節,想要從此處進攻,卻是難比登天。
他一邊堅守城防,一邊嚴密注意城外情景,雖然上萬人各自忙碌,陣法連變,若看得仔細,非的眼花繚亂,頭暈腦脹不可,但卻有三處最爲關鍵之處,尤其令他關切。
第一便是敵人的火炮營,蒙古兵堅甲利兵,武功鼎盛,而且鑄炮之技,在當世可謂天下無雙,他們自阿拉伯人手中學得這大炮之法,攻城掠地,無往不利,今日這納速拉丁帶來一百重炮,倘若臨到了門前,山寨便不攻自破,所幸有冷謙調集巨牀弩專門防守,這一百重炮,卻也暫時無用武之地。
齊御風此時已經料到這納速拉丁的計謀,他先前以這重炮爲誘餌,迫使五散人接連使出巨弓防禦,耗費真氣,所以他纔敢大模大樣,隻身入城,否則就算他再過自大,也不敢說自己是這寨中所有高手聯袂的對手罷。
而第二則便是敵人這掘土挖坑的隊伍,此時西北天寒,凍土難掘,但這黃土高原之上,厚土遠達一兩丈厚,甚爲柔軟,山寨所挖掘的窯洞,便是因此而來,所以此節卻也不能不防。
但凡一經掘出一條通道,敵人從寨中無窮無盡的殺將出來,則必生大亂。
第三便是這高臺,看這納速拉丁用兵,卻尤其以這高臺爲要,盤蛇寨數百老幼,不過一月之功,便築成這道城牆。而敵手現在有千餘民夫,不斷負土挑擔。若想築成一道高坡,卻也不難。
只要高臺一成。數千兵丁一起涌入,那任憑齊御風劍術再高,五散人武功謀略再強,卻也無能爲力矣。
只聽得戰鼓雷鳴,寨兵與蒙古軍大呼酣鬥。城牆旁的守軍強弓硬弩,向外激射,齊御風一連殺了幾個時辰,直殺得腰痠腿軟,卻也只能咬牙支撐。以待援兵來助。
一連將數人推下了城樓,一劍抹了兩人的脖子,見眼前暫時太平,他不禁搖搖頭,縮在城牆一角,閉上眼簾,喘了幾口氣。
此時他早已疲憊不堪,身上也受了幾處輕傷,此時汗水浸溼。盔甲廝磨,身上傷痛,無不放大了十倍,簡直疼得鑽心。
但他稍微一打盹。這疼痛便很快消失,變成一種空靈的麻木,雖然身邊便是千軍萬馬的奔騰。嘶喊,殺戮。但那聲音卻忽大忽小,一時近在身前。一時遠在天邊,飄忽不定。
他幾乎覺得眼前似乎出現了一種幻覺,似乎自己一生之中,從未在二十一世紀生長成人,也未曾經歷過清朝、明朝的習武磨練,自己似乎從一出生就是這樣無盡的殺戮着,這種見人就砍、逢人便殺的已經成爲了他的本能,刺、挑、勾、抹,每一劍擊出,都要命中敵人的咽喉,胸膛,帶出一股熱烈的鮮血,只有這樣,才能贏得繼續活下去一瞬間的資格,然後幾個呼吸之後,便又是如此的重複。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他緩緩張開了眼睛,轉轉頭,眨眨眼睛,他似乎覺得已經過去了幾個時辰,也可能只有一盞茶的時間,雖然他現在心中最大的願望,就是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倒頭大睡上三天三夜,卻還是一手扶着牆壁,強行支撐着站了起來。
擡頭四望,這兩段城樓之中,已經沒有一個敵人,他正欲上前看看別處有沒有元兵登城,趕去救援之時,突然一個清脆的聲音喊道:“齊御風!”
齊御風回頭一看,卻見一個身穿一身不合身的鎖子甲,臉上烏漆抹黑的人正站在城牆臺階之上,一雙黑漆漆的眼珠,正看着自己。
他疑惑的回頭問道:“你是?”
那人急忙抹了幾把臉,張口道:“是我。”
齊御風看她抹過臉頰,那黑泥變得一道一道,臉色更加髒亂,難以辨認,但她一張口,露出兩排雪白晶瑩的牙齒,聽她聲音,卻辨認出他乃是曹三多之女曹採蕭來。
當即他大驚道:“眼下敵軍攻城正烈,亂矢橫飛,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曹採蕭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說道:“後山洞裡的茅大娘燉的雞肉熟了,我偷了兩隻雞腿,先給你送過來。”
齊御風一見大喜,忙一把接過,張口咬了一口,誰知這雞腿甚燙,他張口結舌半天,卻也捨不得吐掉,這一下燙得他連蹦帶跳,舌頭直吐,只能強運內功,徐徐嚥下。
好容易翻了半天白眼,他才吃下這一口雞肉,曹採蕭見他一口居然咬了半個雞腿,便是連骨頭都一口吞了進去,而且也沒經過咀嚼,就那麼硬生生的嚥了下去,不禁直愣愣的,張着一張檀口,驚訝的看着他。
齊御風吸取先前教訓,忙細嚼慢嚥起來,他一邊吃一邊怪罪起曹採蕭來:“眼下這寨中將士,俱打了一天的仗,誰都沒有吃飯,咱們怎麼能搞特殊化呢?”
曹採蕭見他吃的比誰都快,還要責備自己,不禁不滿意的撅嘴道:“一會兒大夥就都分到了,我不過先拿過來一些,你救過這麼多人的性命,先吃個雞腿,又有什麼關係。”
齊御風見她鬢髮紛亂,臉色黝黑,身上穿着的甲冑,也不知是從什麼人身上扒下來的,當即心生感激,點頭笑道:“謝謝你啦,不過這裡危險,你還是趕快回去,等打完了仗,咱們再說話。”
曹採蕭臉上綻放出一絲笑容,使勁的點點頭道:“嗯!”
齊御風隨手抓過一柄盾牌,叫道:“你揹着這個回去,如果聽到天上有風聲響動,就趕緊到掩體後面呆着。”
曹採蕭點點頭,抓過盾牌道:“好!”
齊御風急於軍務,當即也無暇他顧,隨手拍了拍她的肩頭。在她屁股上一拍,說道:“走吧!”說罷自己急匆匆的。便趕往西段城牆的戰場。
曹採蕭被他這一拍,登時全身一顫。幾乎不能動彈,過了好半天,才磨磨蹭蹭的向城下走去,即便如此,卻也全身發麻,,幾乎不能自已,好容易行了半天,走回窯洞。卻也還是手腳顫抖的厲害,即使外面不斷有撕心裂肺的吶喊轟鳴,她卻也毫不在意,雙眼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火苗。
齊御風這一拍本是哥們之間隨手的親暱舉動,高興的時候,甚至對待父親叔伯,也隨手拍上兩下,可是他大意之下,卻用錯了場合。曹採蕭即使生逢亂世,卻是是大戶人家的子女,心中又那裡能不盪出漣漪。
此時她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害怕。這一個身無縛雞之力的少女,居然在這血雨腥風的戰場之上,癡迷了起來。
齊御風奔到西段。見到段思邪等人堪堪擊退了一排雲梯的進攻,忙上前問道:“如何?”
段思邪卻不理他。口中叫道:“將受傷之人擡下去,查點武器。看看刀槍有沒有損壞,茅老八,帶着你的人去問問還有沒箭!”
茅老八應聲而去,他這才轉過頭來,鼻子一嗅,猛然驚訝道:“有吃的?”
齊御風急忙把剩下的那個雞腿拿出來,叫道:“給你先拿來的。”
段思邪一見,猛然將油紙包接在手裡,叫道:“他孃的,快餓死老子了……”說罷張口欲咬。
正在此時,突然身後一人道:“喂!我也要!”
段思邪聽得一愣,向後看了看,又朝手中看了看,才嚥了一口吐沫,伸手一擲,將雞腿飛擲了過去。
兩人側眼看去,見城牆之後的高臺之上,韓羽娘接過雞腿,毫無風範,當即大口咀嚼起來,不禁都是會心一笑。
段思邪笑道:“小姑娘武功不行,可箭法端的不錯,這一次能守住這一輪,倒是多靠了她。”
齊御風羞愧道:“都怪我,迷迷糊糊的,居然在戰場上睡着了。”
段思邪搖頭道:“你也沒睡多大一會兒……”
正當此時,突然又陡然見幾架雲梯高高立起,“呯”的一聲,搭在了城牆之上,段思邪陡然臉色一變,叫道:“走,去東邊。”
他手持一根狼牙棒,齊御風一口長劍,都是一等一的守城利器,元軍但凡一冒頭,都被他一棒擊中,往往兵刃崩飛,骨斷筋折,而齊御風則專門收拾已經爬上城牆的元兵,一劍一個,向來無一人能在他劍下活命。
兩人趕到東段,只聞的雲梯紛紛落下,帶起疾風,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味混着冷冽的空氣,撲鼻而來。
而無數元兵,正緊緊貼在梯子之上,只待梯子一穩,便向上攀援。
段思邪率先趕到,狼牙棒一拍,登時將一名元兵的腦袋砸了個稀巴爛,腦漿迸射,濺起的碎肉貼在了齊御風的臉上,可是他卻也無暇擦拭,當即一揮劍,噗噗噗幾聲,三名堪堪登上城樓,尚未的及看清東南西北的元兵,便胸口中劍,死得不能再死。
城樓上這支隊伍,雖然原本只是附近的山寨土匪,但此時早已在戰場磨練之下,變成了熟練工,衆人已經交叉掩護,相互配合,各自施展刀槍,並行而上,一聲吶喊,也齊齊衝了過來。
他們每殺一人,便忍不住的吶喊一聲,似乎若不如此,那心中積壓的恐懼,便不足以化成繼續拼命的勇氣和力氣。
齊御風見得一員元朝猛將,衝上城牆,左衝右突,連殺數人,當即寨兵人人膽寒,幾乎就要轉身欲逃。當即向前一躍,劈手一掌,那人措不及防,卻也渾然不懼,橫刀一擺,就要直刺齊御風的胸膛。
齊御風那能讓他得逞,他一掌本就是虛招,此時手腕一轉,如附骨之疽般抓住他的前臂,使出真力,“咔嚓”一聲扭斷了他的肩膀,那大漢慘叫一聲,跪倒在地。
齊御風揪起他的腦袋,強迫他擡起頭來,另一手斜劍一削,乾淨利落的便削下了他的頭顱。
這如鐵塔一般的壯漢,縱然跪在地上,也有常人身高,他陡然頭顱消失,噴出丈許高的血柱,淋了齊御風滿頭滿臉。
齊御風熱血沸騰,陡然一聲大叫,聲震四野,衆多元兵見到這個血人,雙目欲狂,直嚇得手一鬆,幾乎從雲梯上掉落了下來。
本來想要逃跑的寨兵一見頭領如此,也如同瘋狂了一般,齊齊一聲嚎叫,奮勇上前,直殺得衆元兵紛紛崩潰而逃,更有甚者,甚至直接從城牆上跳了下去。
齊御風又殺了幾人,見又一次形勢得以解脫,不禁沉重的一嘆,又一次靠在牆上。
他覺得腦袋很疼,口乾舌燥,渾身上下,一點力氣沒有,胳膊和腿軟綿綿的,好像連擡動一下的氣力都沒有了,但他卻也知道,只要元兵再一次衝上來,那麼自己肯定還有力氣,能夠提得起劍。
他一連在牆上靠了好久,才低下頭去,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