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不羣一劍揮出,身前之地疾風勁卷,黃塵暴起,長風呼嘯之際,長劍之上劍光便更勝幾分,直直洞穿了那漫天飛舞,遮天蔽日的沙塵,飛掠而來。
東方不敗此時一身潔若冰雪的素服白衫,見這劍氣繚繞的異狀,當即擡手一擋,一隻左袖登時便在這劍光縈繞之下層層開裂,乃至化成雪花般的絨絮,消逝不見,露出半隻潔白如藕的手臂。
當即她一張俏臉漲得漲紅,怒吒道:“找死!”當即右手一揮,一道長袖徜徉迴旋,便當真如一條白龍騰雲駕霧,矯夭變幻一般,朝嶽不羣襲去。
但見她長袖如飛,左點一招,如蓓蕾初綻,攻向嶽不羣左臉頰,接着未及嶽不羣還擊,長袖中段突然向中間一折,猶如神龍擺尾一般,陡然又硬生生分出一股力氣,攻向他右邊臉頰,這一袖雙擊,花開並蒂,連續兩招使出,那長袖便如同一條長長的手臂一般便捷靈活,而且這一招手法之快,勢道如疾風暴雨,當真非同小可。
衆人見了這等電石光石火的一霎那間,東方不敗依舊能大展神威,不禁齊聲驚呼,驚詫莫名,齊御風心中暗道:“這東方不敗原來早已恢復了功力,卻一直在暗中等我?”
但略一細看,卻見她兩招齊發,被嶽不羣陡然向後閃過之後,卻並未起身追擊,依舊盤膝坐在地上,一條長袖輕飄飄地,忽挑忽捻,忽彈忽撥,上身半點不動,若有若無地拍擊而出。遇到凌厲的招數,便使衣袖將對方之力斜引下來,使得俱是武當派太極一路以弱勝強、四兩撥千斤的功夫,其奇捷快詭雖依然留存,卻亦不見先前堂堂正正之師。
三五招一過。她頭上便漸漸冒出冷汗,左掌突然按住胸口,似乎有所不適,長袖招數便轉而繁複綿長,往往七八招守禦之後,才能攻出一招。嶽不羣見她左支右絀,似是抵擋不住,突然間劍法一變,劍刃忽伸忽縮,招式詭奇絕倫。
羣雄見這兩人武功盡是勢道奇勁、招式詭奇絕倫,匪夷所思。且招招奪人性命,狠辣異常,當即不由得都面面相覷,許多人見到昔日江湖上有名的“君子劍”所使招數漸趨陰險刻毒,不由得都皺起了眉頭。
三十招過後,嶽不羣心中不由得大爲急躁,眼見此人坐在地上一動不動。而且單使一袖,自己居然這半天也沒能將其殺死,當真在衆英雄面前臉面無光,他對東方不敗怨恨極深,怒火中燒,恨不得下一刻便將她置於死地,當即心隨念轉,突然於劍招之中,飛起一腿,踢向東方不敗的臉面。
羣雄之中。許多人當即不由得心中一顫,眼見東方不敗那一張俏臉細潤如脂,粉光若膩,不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吹彈可破,便如新剝的雞蛋一般。心中登時都大爲不忍。
但這一腳踢出,東方不敗除非躍起相避,或者出掌硬接,否則便斷無生還之理。看她這半天都絲毫不動身形,顯然也同衆人一樣着了道,內力有虧,想要支撐着站起也難辦到,更別說施展輕功內力了。
就當衆人以爲嶽不羣這一腳終於取了這天下第一高手的性命之際,突然見東方不敗雙目暴睜,全身似乎扶起了一陣白色的煙霧,接着衆人便覺得眼前一花,卻見她身形已然閃在了三尺之外,身形如昨,便好似什麼都沒發生一般。
當即船頭上的海沙派掌門潘吼揉揉眼睛,不由得大聲喊道:“妖法!是妖法!”
而另外一艘船上,巨鯨幫的副幫主麥正卻叫道:“土遁!是土遁!”
正教羣雄等少數捱得住毒鹽侵蝕的,也都一邊默運內功相抗,一邊議論紛紛,不知所以。
齊御風自嶽不羣躍身下船之際,目光便片刻不離其身,他一心想要將這自殘本《葵花寶典》中所悟的武功,看個明白,雖然他身體不斷麻癢刺痛,不免有些深思不屬,但這兩人的一舉一動,卻也無不瞧得清清楚楚。
這武學之道,便如世間任何繁複奧妙的學問無異,愈是沉下心來鑽研,便是愈是興趣盎然,所得甚深,齊御風留有後手,所以心無掛礙,便看得津津有味,他眼見嶽不羣足尖將及東方不敗那光潤玉顏的臉蛋之時,她目光陡然一亮,全身一顫,裾帶飄飛,顯然與他使“紫霞神功”之時有些相似,而那股攸然而來,攸然而去的煙霧,卻是她全身毛孔突然打開,同時綻放出一股熱氣所至。
這一腳嶽不羣全然踢空,心中也不禁一陣驚訝,但他身在局中,卻不容他細想,便跟着跨了一步,擡腿又起,又一腳襲上東方不敗的身前。
他這連環腿法,既快且狠,人所難料,原是極高明的招數,但東方不敗身形不動,接連陡閃,身上白霧氤氳,竟而久凝不散,他一連踢出一十三腿,那東方不敗便連閃一十三下,其勢
體迅飛鳧,飄忽若神,始終端坐如一,片塵不起,便如同蓮花臺上的觀音大士一般。
嶽不羣使盡平生力氣,踢出這一十三招,卻眼見對方儀靜體閒。柔情綽態,全然渾若無視,當即不由得心中大驚,尖利地仰天狂叫一聲道:“這不可能!”
他這一聲淒厲大喊,太監嗓門暴露無遺,直刺得人耳嗡嗡直響,便如同被一團牛毛細針攢刺耳膜,恐怖之中,更帶着一絲噁心。
東方不敗緊閉雙脣,含辭未吐,擡首轉盼流精,不禁輕輕地“哼”了一聲。
嶽不羣聽見這一聲,突然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瞪着東方不敗,一手持劍,一手揮掌,劍掌交錯,配合得天衣無縫,便朝着東方不敗繼而追來。
他這劍法掌法雖然巧妙,也堪稱絕學,但東方不敗胸中所學。實在勝他百倍,一身太極功夫已然練得爐火純青,當即她擡右臂、揮長袖,但見那長袖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便將嶽不羣手中長劍帶得一歪,而她裸露的左臂隨之起手一拂,便欲將他一掌盪開。
兩人雙掌一錯,東方不敗掌心內勁如洪水滔滔,浩蕩不盡,嶽不羣被她內氣牽引。一黏一轉一崩,便向外飛了出去。
東方不敗正自得意,突然覺得掌心一陣疼痛,舉手一看,卻見白如凝脂的掌心之中,已然被刺了一個小孔。隱隱有黑血滲透而出,她心中怒火生疼,不禁擡首破口罵道:“僞君子!”
一旁的令狐沖聽見這四個字,陡然身子一晃,傷處劇烈疼痛,便如是一個大鐵椎在他當胸重重一擊,霎時之間。他幾乎氣也喘不過來。
這一下兩人一動一靜,一青一白,便在沙灘之上又戰了起來,羣雄一邊看着這等以快打快的功夫目眩心馳,一邊卻也暗暗心焦,心道兩人但凡有誰勝出,於今對正教人物都算不得好事,但看見那上百艘小船之上,這幫那派的人物一個個手持直刀,虎視眈眈。心中卻又不禁盼着這位“真小人”的東方教主得勝。
令狐沖看着東方不敗穿着一襲輕紗般的白衣與自己的師傅大戰,她容顏秀美絕俗,清麗秀雅,只是眉頭微顰,神色之間極爲憤恨。當即心中不由得虯纏百結,不知如何是好。
正當此時,突然聽得身邊一個細細的聲音道:“令狐掌門,令狐掌門?”
令狐沖微一錯愕,隨即微微轉頭,卻見方證盤膝坐地,面色莊嚴,但卻微微眨了眨右眼,向他示意。
他此時內力大成,百脈雖運不得力,丹田卻是暖烘烘地,當即便運內氣將聲音凝成一線,使出“傳音入密”的功夫,輕聲對着方證問道:“方丈有何見教?”
方證雙掌合十,低下頭去,將雙掌立於胸前,掩飾嘴脣的動作,輕聲道:“令狐掌門可曾保得童子元陽之身?”
令狐沖聽得此話,不禁一怔,心說大敵當前,你作爲怎麼卻又功夫研究這些無聊物事?當即他略一定神,不禁擡眼又看了一眼此時身穿一身潔白素衣,清幽淡雅的東方不敗,臉色登時一赧,悄聲道:“這個……當時未曾忍住……”
方證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頓了一頓續道:“我觀齊少俠容光煥發,虎視鷹揚,臉色紅潤,如此赤裸着上身許久也絲毫不被夜間寒風所侵,你離他近些,且問問他是否還是童子之身?”
令狐沖聽了此言,當即微微一點頭,正欲上前與齊御風答話,突然卻又覺得不知如何說起,他思忖半天,纔回頭道:“不知方丈爲何要尋童男子之身?莫非……要做甚麼法事不成?”
方證搖頭道:“並非什麼法事,西域大乘法王朱巴嘉措在世之時,曾經留下一脈絕學,名喚‘菩提琉璃功’,這功法能活死人、解百毒,得功健體、療疾開慧,乃是密宗無上之寶,這功法簡單易學,一學就會,一用就靈,不講氣路,方位,時間,只不過修習之人,卻必須爲純陽之體,尚未破身,否則有害無益。”
令狐沖聽得迷迷糊糊,當即也不假思索,便反問道:“那諸位少林和武當派的前輩,你都問過了麼?”
方證輕咳一聲,轉頭看了一眼身邊數十位白鬚飄飄的和尚老道,頓了一頓道:“他們也不必問了,還是先與齊少俠商議一番爲妙。”
令狐沖方纔問出一句,便已曉得自己說錯了話,當即心中後悔不迭,他轉過頭去,看一眼齊御風,又看一眼他身旁清醇嬌美的曲非煙,一時神色古怪,竟不知如何開口。
過了好半晌,他才以“傳音入密”問道:“齊師弟,氣海精關,可曾守住?”
齊御風正看得東方不敗、嶽不羣兩人比鬥,有滋有味,對兩人武學上的種種變化,已然瞭然於胸,恨不得取而代之,上去使上兩招,此時聽到這話,不禁爲之一愣道:“啥?”
令狐沖又道:“元精真氣,可還持否?”
齊御風莫名其妙,聽這兩個名詞,倒也熟悉,但具體什麼意思。卻又不知,當即他大大咧咧,轉過頭來問道:“你說什麼?”
令狐沖見他回首,生怕被船上的匪盜看見,當即接連打下手勢。叫他低調一些,直到齊御風老老實實坐好,才問道:“師弟可曾與女子交合泄身?”
齊御風聽到這話,突然臉色一紅,警惕地看了曲非煙一眼,抿抿嘴脣道:“不曾。”
令狐沖不信。便又確認一句道:“還是處子之身?”
齊御風輕輕晃動屁股,藉着月光慢慢向後挪動,貼近了令狐沖身邊,低頭道:“副處以上,妥妥地。”
他自幼便中了武俠小說的毒,聽說張三丰一生未曾婚娶。雖到百歲,依然是童男之體,修煉“純陽無極功”八十餘年,才連得到登峰造極之境,離破繭成仙也只差一步之遙,所以儘管高中時候,身邊不純潔的同志越來越多。他卻能出淤泥而不染,僥倖保全了清白之身,除此之外,這倒也和他每日抽空便勤練武學,無暇他顧有關。
他說完此話,便聽得一聲慈祥莊嚴的聲音似乎在耳邊說道:“齊小友,我等現在身處險地,毒鹽難解,四肢無力,時刻有性命之憂。昔日朱巴嘉措曾留下‘菩提琉璃功’一卷,煉成之後百毒不侵,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乃是西域密宗的無上瑜伽密乘。現下我念一句,你記一句。少俠可能記下否?”
齊御風心道,原來朱巴嘉措死的次日,方證與陸散淡連覺都不睡,大清早起來散什麼鬼步,便是去搜尋他所遺留下的各種寶貝。
當時三夥人馬,方證和陸散淡收穫最豐,但自己除了知道有一枚治療“龍象般若功”的藏藥之外,其餘種種,便一無所知。
當時兩人分了他一枚解藥、曲非煙分了一頭只聽她話的老虎,便也不好意思再提分贓之事,今日看來,他居然得了這等神奇的武功,當真雞賊的很。
當即他心中起了鄙視之心,便淡淡地點點頭道:“我曉得了。”
方證頓了一頓,似乎回憶了一會兒,才緩緩道:“人之生感於情慾,一落有形之身,而臟腑肢骸悉爲滓穢所染,必洗滌淨盡,無一毫之瑕障,方可步超凡入聖之門;另一途,乃爲應時而生者,呼爲純陽,明耀熾烈,託換無礙,無礙無障,始可入定出定矣。”
“少年純陽,陽氣當發,無溢凡火,最宜清亮,可修持菩提琉璃功法,而小兒稚陽未充、餘者先天斷絕,不可爲之,切記切記,否則功起熱生,熱從心起,身燃自滅。”
當即方證將口訣一句句唸誦了一邊,齊御風用心記憶,這口訣也不甚長,除了沒用的泛泛議論,吐納搬運等有用的話不過幾百字而已,方證一遍唸完,齊御風便已然記住,過了一會兒,方證又唸了一邊,齊御風伏在他的耳邊,也念了一邊,如此前後三次,他從頭背誦,記憶無誤。
他雖記憶了下來,但這西域武學,卻與中原大相迥異,他試着練了幾下,卻不得其法,當即便又向方證請教。
方證嘆息道:“如若方生師弟在此,那邊好了,他修習此功,已有不少心得,正好可與你探討一二。”
齊御風心道,如果方生在這裡,今日之事,便斷然不會如此尷尬,卻也輪不到我練這功夫了。
方證一身武功見識,乃是當今武林之中數一數二的高人,得他親臨教誨,將那內功心法一句句地詳加剖析,又指點種種呼吸、運氣、吐納、搬運之法。
齊御風背那口訣,本來只是強記,經方證大師這麼一加剖析,這才知每一句口訣之中,竟然都如微言大義的高考閱讀題一般,包含着無數精奧的道理。
齊御風內功見識所淺,但好在這功法據方證說來,也並非多麼艱深的學問,當即他聽得片刻,便已然有所領悟,窺測到了武學上一個從未涉足的奇妙境界。
當即齊御風不禁心道,平日看這老和尚,老謀深算,運籌帷幄,心機之深,不啻諸葛再世,談笑間操縱江湖各派勢力,功底之深令人歎服;沒想到一身學問,竟然也如此高明,怪不得竟然能領悟了這少林寺千載以來,也沒幾人能學會的《易筋經》神功。
正當此時,突然衆人臉上掠過一道光亮,擡頭一看,卻是東方不敗久坐不利,隨手揮袖招來一柄長劍,開始以一袖一劍,對抗嶽不羣的進攻。
衆人都早已看出,憑藉東方不敗的武功,原本遠勝嶽不羣,不過這武林高手的較量,往往卻也並不單純地依靠武力,嶽不羣雖然不敵這天下第一的高手,但他有毒鹽在手,逼的這東方不敗要以大部內力護住心脈,自己便大佔便宜,此時東方不敗見長袖不敵,便隨手招來長劍,與他對敵。
又三十招過去,東方不敗的劍法雖然精妙絕倫,剛柔互濟,但卻也越來越失之於遲滯,越來越慢,她兩道細細的長眉陡立,臉上一陣白、一陣紅,顯然中毒之後用力過度,已然受了不輕的內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