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趙聿樑聽畢道:“自古以來,但凡海清河晏、天下大治之盛世必少不得敢於替百姓申不平的清官,這類清官雖大多性情剛直不阿、不善拐彎,交往起來也不甚舒服,但他們卻是一顆赤心爲民衆的性情中人,有了他們,我們才能聽到更多真實的聲音,有了他們,陛下才能大刀闊斧地整飭吏治,開創一個更加清明的世界。”
這是太子第一次因爲他人而在皇上面前說那麼多話的,皇上一臉興味地看着太子卻不說話。
良久之後皇上冷笑一聲,緩緩道:“太子,你是不是想得過於理想了?堂堂曣國的法治能因爲他們兩個的加入就大有改善?這簡直是癡人說夢話。”
太子依然不慌不忙地答道:“陛下只看到一個點,沒看到一個面,沒錯,如果只他們二人確實扛不起曣國法治的整治之大任,但只要給他們機會參與進來,即便這火把雖小,卻未必沒有燎原之日。”
皇上頓時有被噎住之感,但隨即哈哈大笑,示意張公公將那份名單拿過來,大筆一揮,把李元改爲狀元、沈祝爲榜眼。
太子和衆位大臣自然知道這是皇上認可了太子方纔那番話的意思,但大家的心裡卻同時略感不安,畢竟這個結果不是皇上想要的,因此大家不由得偷眼查看皇上的神色,見其確實不似意氣用事,便趕忙跪謝道:“陛下英明!”
李元和沈祝是在那日傍晚時才得知自己高中的消息的,兩人皆百感交集、喜極而泣,跪在地上朝着天地連叩了三個響頭。
一日後,李元、沈祝及其他及第的進士身穿公服,頭戴三枝九葉冠進入太和殿參加傳臚大典1。
皇上臨軒,內閣首輔雲一亭、太子等人也在場。
禮畢,皇上離開,其餘人隨後離開。
李元雖然對太子還心存芥蒂,但也知是對方和好幾位大臣的極力爭取自己才能保住狀元之位的,所以還是主動來到太子的面前道:“多謝殿下提攜之恩!”
沈祝也隨即過來向太子致謝。
太子先前由於與李元隔得有些遠故並未看清李元的模樣,如今近距離一看卻不禁微愣了一下,並非因對方臉上的刀疤,而是因對方的相貌和眼神與某人頗爲相似。
“不必客氣。”太子淡淡道,隨即忽然問:“李公子家在哪裡?家中還有何人?”
李元心頭微驚,忙強自鎮定道:“在下家在廣西鎮安府,家中尚有祖父一人。”
太子望向李元的目光又銳利了幾分,繼續問道:“父母皆不在了?”
“是,他們在在下很小的時候便病逝了。”
“兄弟姐妹呢?”
“沒有。”
太子目光審慎地看了李元片刻才說:“難得你這般有志氣,以後好好幹。”
“是,多謝殿下。”
太子又看了沈祝一眼,問:“你們住在一起?”
沈祝忙說:“是,我們是在京城認識的,現在成了好朋友。”
太子笑了笑,道:“那不錯。”說罷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次日上午,李元和沈祝接到了授職的通知——李元爲翰林院編修,沈祝爲翰林院庶吉士,四月一日正式入職。
由於朝廷給他們提供了免費的住處,所以他們當天下午便搬到了指定的宿舍。
李元和沈祝並不住在一間,但也是住在同一所宅子裡,所以平日裡還是能見得到的。
眼下距離四月一日還有兩天,沈祝便跟李元提議到八達嶺去看看。
李元拒絕了。
“我想趁今天有空去看望一個親戚,等下次有機會再陪你去吧。”李元解釋道。
沈祝有些失望,但隨即又笑着說:“哦,那我也不去了,我一個人到城西街那邊去走走。”
“好。對不起。”
李元吃過早餐便出了門,他熟頭熟路地走出八號街的狹長小巷,沿着六號街一直往下走,走到第三個路口時叫了一輛馬車。
“到城東朝陽街。”李元對馬車伕說。
自出了那件事後他沒有再回過那個地方,現在他覺得是時候回去看一看了,哪怕只是在門口處看一看也好。
到得朝陽街,李元直接往32號巷子走去。
他們的家就在巷子的盡頭處,那是一座背靠山的三進式宅子,從他的曾祖父那一代起到他這一代皆是住在那裡。
不過他聽說那裡現在已經被鎖起來了,而且由於四周的人視那裡爲凶宅,所以那附近的幾戶人家也都於去年陸續搬走了。
眼下,步府門前的雜草已經高過人頭,原本光潔的牆壁上也佈滿了灰塵。
門是鎖着的,用兩把拳頭大的鐵鎖鎖着。
李元才走到大門前便覺雙腿一軟,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他們全家人在得知他狀元及第之事後不知該多高興。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此刻府邸內外想必會是另外一番景象。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即便他們遠調到了涼州,但眼下想必也會回到這裡來燒香祭祖、此刻屋內想必正充滿歡聲笑語。
李元的眼淚頓時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當年,他被連刺了兩劍之後不久便昏迷了過去,等他恢復意識時發現天色已將暗,他自己、他的爹孃、步家的下人們皆被扔到了一個土坑裡,上面還有一層雜草蓋着。
他將爹孃埋在了那土坑附近,又在爹孃的墳的左側不遠埋了步家的下人們。爲防被別人發現,他沒有在他們的墳地上立碑,只從附近的地裡移了一棵桃樹種在那裡。
之後他拿刀毀了自己的容,因爲他先前在京城時曾跟隨父親見過不少的官員,在學堂讀書時也跟不少的學生認識,他知道如果他不想再被這些人認出自己的話就必得這麼做。
毀容之後他在父母的墳前守了父母一晚,次日便洗淨身上的血跡、更換了一套衣服然後離開了那裡。
他先是在那附近的一個村舍裡的一戶人家那裡住了幾天,之後便坐馬車離開了那裡。當時他並沒有明確自己要去哪裡,只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回京來參加科舉考試。
…………….
備註1:傳臚大典——宣佈登第進士名次的隆重典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