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盪漾,竹海飄渺,一層白霧籠罩在上空,宛如人間仙境。
陶醉身姿輕盈飄落在竹海上面,頓時感到一陣親切的感覺,他知道自己已經回到了嶗山縣自己曾經生存的竹林之中,他思鄉情切,落在竹林之間,看着翠竹依依,流光冷然,想到千年前發生的種種,是那樣的清晰,又是那樣的遙遠,心潮洶涌起伏。他走到埋葬鍾素秋的地方,看見並無墳墓,心中一寬,看來他是趕在了鍾素秋死之前的記憶,
月光森森,竹影婆娑,在夜風的吹拂下搖曳多姿,斑斑駁駁。
陶醉信步在竹林之中,往事逐一浮現,心中難再平靜。不知不覺來到了安幼輿的家門口,聽見一陣兒童的嬉笑之聲,心中一緊,放慢腳步,悄悄的走了過去,身子穿過緊閉的院門,看見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在院中奔跑,安幼輿滿臉笑意和他追逐着,父子兩人其樂融融,陶醉在一旁站着,看着,想到花姑子暗道:“她要是能看到這一切,那該多好啊!”那個小男孩長得伶俐異常,眼睛忽閃光亮,很有花姑子的俏皮可愛。
鍾素秋端着一盤水果出來放在庭院的石桌上笑道:“好了,小獐子,先別玩了,過來吃水果吧。”
陶醉聽到她叫“小獐子”心裡又是一動,看來安幼輿是將對花姑子的思念全部都放在這個她用生命換來的小孩子的身上了,再看鐘素秋,明麗的美麗面容仍舊一往如昔,只是帶着隱隱的憂傷,但是儘管如此,她還是會笑,不像轉世之後的徐素竹,連笑都不會了。
小獐子興沖沖的跑到石桌前,伸手就要抓切好的蘋果,鍾素秋眼疾手快抓起他的小手柔聲笑道:“洗手了嗎?”小獐子搖搖頭撒嬌道:“姑姑,不嘛,我不洗手,我要吃。”
鍾素秋笑道:“這可不行。”說着起身抓起他的小手走到水井邊,在蓄水的木桶裡舀了一勺清涼的水給小獐子洗手,做的是那樣的仔細,就算是母親也不過如此了。
安幼輿遠遠的看着,心頭一酸,想到花姑子,不忍再看,在石桌邊坐下。
小獐子洗完了手對着安幼輿喊道:“爹爹還沒有洗手!”
安幼輿笑笑道:“你這個鬼靈精!”起身走到水井邊,鍾素秋舀了一勺水給他洗手,安幼輿笑道:“謝謝。”
陶醉見他們兩人配合默契,相敬如賓,卻終究守住心中至愛不願意成親,心中的傷感又升了起來。
三人圍着石桌吃着蘋果,小獐子看着天上的月亮,好奇的問東問西,鍾素秋於是就開始跟他講起嫦娥奔月的故事。
小獐子聽完迷惑道:“姑姑,做神仙真的這麼重要嗎?爲什麼嫦娥要一個人留在月亮裡呢?那樣不會悶死嗎?做神仙才不好玩呢。”
鍾素秋聽着他孩子氣的話,想到花姑子爲了與安幼輿結緣而放棄千年道行成仙的機會,微微笑道:“也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這樣做的,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不是別人能幫他們做決定的。”
小獐子叫嚷道:“纔不是呢,他們做了不對的事就要有人阻止他啊,就像我剛剛用髒手想吃蘋果,姑姑不是幫我洗手了嗎?”
安幼輿聽得心裡一陣翻騰,暗暗自問:“花姑子爲我犧牲到如斯地步,到底是對是錯,當初我是不是應該阻止她呢?”但是事已至此,再怎麼想也不能改變什麼了。
小獐子吃了一會,睡意涌上眼睛,鍾素秋眼明心細,撫摸着他的小腦瓜微微笑道:“小獐子,累了就隨姑姑去睡覺吧。”小獐子點點頭,鍾素秋拉着他的小手到了房中。陶醉也趕緊跟上前去。小獐子對鍾素秋的依賴甚大,一直就和她一起睡,鍾素秋輕輕的哼着歌曲,輕輕的拍着小獐子的後背,他便不再鬧,慢慢的睡着了,一隻小手卻還抓着她的衣袖不願意放開,鍾素秋也沒有強制的掰開他的小手,估摸着他漸漸睡熟了,才慢慢的握緊他的小手。
“姑姑,你可不要離開我哦!”小獐子夢語着。
鍾素秋伸手摸摸他光滑的額頭柔聲道:“你放心,姑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的,姑姑要等的人,是不會回來了,這說明他的心裡並沒有我對不對?真是狠心,小獐子,你以後要像你的母親,父親一樣做一個重情重義,有始有終的人,不要像你的陶叔叔,他是說爲了我好,可是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他有想過嗎?有關心過嗎?望夫崖的女人最起碼還知道朝哪個方向去看自己的丈夫,可是我呢?沒有方向,沒有歸期。”她說着說着淚如雨下,染溼了衣襟。
陶醉眼見此景,忽覺眼眶溼潤,情難自禁,衝出了房門。
鍾素秋對着小獐子說完了自己的心事,擦乾眼淚,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走到門口,看見安幼輿還在石桌邊坐着,似有所思,她走過去輕聲問道:“這麼晚了,還不休息,在想什麼呢?”
安幼輿回頭看着她,指了指身邊的石凳道:“坐。”
鍾素秋見他如此,猜出是有話要和自己談,舉步走過去慢慢的坐下。
安幼輿頓了一會,仰望空中月亮嘆道:“嫦娥要孤零零的留在月宮裡,是她自己選的,可是素秋,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你還年輕,你應該有自己的一個家庭。”
鍾素秋淡淡一笑,道:“這個問題我們不是早就討論過了嗎?不要再提了。”
安幼輿搖搖頭道:“不行,是我太自私,小獐子出世就沒有了母親,我當時太孤單太痛苦,不知道要怎麼辦,看着這個孩子,就忍不住想起花姑子,讓我根本沒有辦法冷靜照顧他。幸好有你,不然他也不會健健康康的活到現在。”
鍾素秋笑笑道:“這不是很好嗎?你是他爹爹,我是他姑姑,代替他母親的職責,照顧他,這也是當初我對花姑娘的承諾。”
安幼輿臉色痛苦,帶着深深的自責道:“素秋,經過這五年以來,我已經堅強了許多,我可以帶好小獐子,我不能只顧自己,耽誤了你的一生啊!”
鍾素秋緩緩的搖搖頭,仰望空中明月道:“不是你耽誤了我,是別人。”
陶醉聽到這裡,心頭爲之顫動,當初他斷然拒絕鍾素秋,是不想讓她與自己再做糾纏,能回到正常的人的生活中去,卻沒有想到她真的會爲自己而終生不嫁,每每想起,就覺得懊惱愧疚,如今再聽鍾素秋此言,雖不帶責備語氣,卻也宛如在他的心頭割了一刀。
安幼輿明白鍾素秋所言,也爲她惋惜道:“這也是陶公子的一片好心,人妖殊途,我跟花姑子的情況你都看見了。”
鍾素秋澀然一笑道:“是,他是爲了我好,多留了我幾年的性命,卻帶走了我的靈魂。我看見你跟花姑娘看到你們衝破阻礙,不顧一切的要在一起,可是他對我卻退縮了,我是活着,但是又有什麼意義呢?”
陶醉聽得心中撕裂,站立不穩,搖搖欲墜。
安幼輿也聽得見她心裡的聲音,重重一嘆道:“其實當年你會留下,也是受花姑子所託要照顧我們父子,想來也是我們父子耽誤你了。”
鍾素秋悽然道:“他既無此心,我又何必勉強,我留下來照顧你們是我心甘情願的,我不想他爲難,更不想他因爲我的苦苦跟隨而愛上我,這不是愛,而是出於純粹的同情和照顧。”
陶醉聽到這裡,心中波瀾又起,大聲喊道:“不,素秋,我不是同情,素秋,我是不想害了你,你不能曲解我的心意,素秋。”
安幼輿道:“可是縱使他這樣對你,你還是因爲他而守住自己的感情嗎?素秋,你跟我不一樣,我和花姑子是山盟海誓,結髮夫妻,我爲她終生不再娶別的女人是理所當然的,而且我還有小獐子,可是你呢?陶醉並沒有給你任何的承諾,你根本不用爲他做任何事啊。”
鍾素秋慢慢站起身,看着院中的翠竹,在月色的沐浴下,散發出一種綠光,伸手觸摸到綠色的竹葉,心頭涌起哀思,淡然道:“從我決心要愛他的時候起,我的心裡就已經有承諾了,他愛不愛我,這是我無法決定的,可是我很明白自己對他的心意,我不能背棄自己的真實心意,要我帶着這份心意嫁給另外一個人,這也是對其他人的污衊,也是對我自己的侮辱。”
安幼輿見她如此堅決,只得作罷,起身看着她陳懇道:“既然這是你的心意,以後小獐子就多多拜託你了,素秋,我也是你的大哥,你的親人,如果可以的話,就讓我爲你做些事吧。”
鍾素秋微微一笑,看着天空的月色忽而想道:“嫦娥急着要做神仙,或許是擔心自己成爲凡人之後,年歲有限,歲月飛逝,年華蒼老。”想到這裡,對着安幼輿道:“我要你替我畫一幅畫像,可以嗎?”
安幼輿先是一怔,繼而笑着點點頭道:“當然可以,沒問題。”
第二天清早,鍾素秋就站在庭院中的翠竹邊,安幼輿爲她細心的畫了一幅畫,陶醉看着那幅畫,鍾素秋笑的很溫婉,正是此刻藏在他衣袖中的那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