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鐘鳴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
人隨沙岸向江村,餘亦乘舟歸鹿門。
鹿門月照開煙樹,忽到寵公棲隱處。
巖扉鬆徑長寂寥,唯有幽人自來去。
若冰在前面蹦蹦跳跳地,快活的像條魚,見到村子裡的人馬上停下來打招呼,不等詢問,立即告訴人家自己家裡來了客人。
我和曹老伯跟在她後面走着,邊走邊說着話,不時地迴應鄉親們的問候。他看着女兒,一臉的欣慰:“今天可瘋了這丫頭啦,你們這一來就她最高興。”
“呵呵”地笑了兩聲,“老爺子,看來就你不高興啦,是不是怕我們幾個把你吃窮了。”
老頭真夠殲滑的,“嘿嘿”冷笑幾聲:“多幾個人還不都一樣,反正都不夠吃的。再說你小子來看我,見窮成這個樣子還好意思空着手。”
“爸,你臉皮真厚。”若冰也知道自己的老爹,“跟逸誠哥哥這小輩要東西。”
曹老伯又是“嘿嘿”一笑,黑紅的臉膛沒有顯出一絲不好意思:“還不是一樣,小宇要不是跟你域哥一起賺點錢,咱們家裡現在連這個樣子都沒有。”
“那也是小宇自己爭氣。”聽到老爺子的誇獎,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只要你們以後好好努力,我就放心啦。我現在既然不能樂富,也就只能安貧啦。還好孩子們都挺爭氣的。”點着若冰說道,“這個小的也不錯,我就是覺得有些對大磊不起呀。”
聽到父親當着我的面表揚自己,若冰有些害羞,本來神氣活現的腦袋也低了下來。
這個小姑娘挺好玩的,說起自己老爹一點沒不好意思,這會倒害羞。我輕輕地捉住她的一隻小手,“若冰一定要好好學習,像你哥哥那樣有出息好不好?只要你能考上重點大學,逸誠哥哥就把你所有的費用都承包下來。”
“真的?”若冰一臉的嚮往。
“哥哥說話不會有假的。”也算是自己對希望工程的奉獻,不過我現在希望給這個小女孩卻是動力,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憧憬。“等你初中畢業了,可以抽時間去我們學校,到時我和小宇帶你好好玩玩。”
“真的?”若冰又是一個反問,“那雨萍姐姐和婷婷姐姐會陪我嗎?”
我略一思索,“那還用說,像你這麼可愛的小妹妹,肯定都喜歡,還能幫你選好看的衣服,她們眼光比我可好得多,不過呀,回去你可得好好地陪她們。”
若冰點了點頭,以她這個年齡的孩子的思維方式來考慮我的話。果然回去後她就開始圍着薛雨萍和蔣婷婷,親熱無比,這是後話。
曹伯聽我跟他的小女兒說話,微微點頭,卻沒有發表什麼意見。
還沒等我們到家門口,曹宇已經迎了出來,“總算回來了。”
若冰把手裡的野山雞向哥哥拋了過去,“哥,你快拿去叫咱嫂燉上。”
進了院子,只見旦旦正追着一個上發條的小汽車滿院子跑,不知道是他們三個誰給買的。
見我們進來,衝過來拉住曹伯,“爺爺,快看萍姨給我買的小汽車,可好玩啦。”轉身又去追,還回過頭來問我:“叔,你給我買的啥?”小傢伙正在換牙,說起話來有點漏氣。
我這人粗線條,還真沒想到有這麼個小傢伙,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沒給他買什麼東西。
曹伯看出我的尷尬:“去,一邊玩去,別纏你域叔,就把你給樂壞了,怎麼跟爺爺一個德興。”想到剛纔若冰說他的話,我不由一笑,也就忘了自己沒給他買禮物。
這時婷婷已經從屋裡走出來,拿出一個小袋子遞給了小傢伙:“快拿去,這是我和域叔叔買給你的。”
旦旦一聲歡呼,袋子已經被他扯爛,原來是個變形機器人,這樣的玩具,山裡的孩子肯定沒有見過,跑到曹宇身邊讓他教自己玩。看看蔣婷婷,暗暗感激,還是女孩子心細。
這麼一大家子人其樂融融,讓人羨慕。曹伯雖然貧窮,卻能安享安心地生活,享受天倫之樂。
不一會兒,吃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兩張高低不一的桌子拼在一起,就在院子中央擺好,只說山裡生活不好,卻也擺得滿滿地。拿眼看上去,都是以種類新鮮菜蔬爲主,剛纔提回來的山雞放在一個大盆裡,擺在了桌子中央。
各式各樣的小凳,高高低低,在桌子周圍放着,很有點野炊的味道。這時曹磊拎着一桶散裝酒從外面進來。
曹伯招呼大家在桌子旁邊坐下,把酒拿了起來,對我一樂:“山裡雖然沒什麼好招待,菜卻都新鮮,就是酒沒有你買的好喝。”他到學校去的時候,啤酒的味道是喝不來,我買了幾瓶好酒招待,曹伯一直念念不忘。
我跑進屋裡,找到自己的包,拿了兩個盒子出來:“老爺子不說,我還真忘了,這不,還給您帶了兩瓶好酒呢。”
“好,好呀,還就是咱爺倆對脾氣。”曹伯大樂。
蔣婷婷從旁白了我一眼,“你就這個什麼時候都忘不了。”言下很有些有待加強管理的意思,曹宇衝我擠了擠眼睛。
酒本來不多,我也沒喝多少。顛簸了一天,路上就吃帶的方便食品,確實餓了,菜是吃了不少。山裡的東西就是新鮮,主食以粗糧爲主,這兒別看人少地廣,真正能種莊稼的泥土地卻不多,種的主要是玉米之類產量高的作物。但我們幾個吃慣了細糧的,卻覺得更爲可口,吃起來分外香甜。
曹伯心裡高興,喝得有些多了,不等席終,已經到屋裡睡覺去了。我們幾個仍然聊得興高采烈,旅途的勞累也渾然不覺。坐在寬敞的院子裡山風習習,陶然忘我。到了晚上,山裡氣溫已經較低,很是涼爽,穿着T恤都能感到陣陣涼意。空氣溼度也比較大,可是讓人感到奇怪的卻是很少有什麼蚊蟲,曾經聽曹宇說過他們這兒很少使用農藥、化肥之類的化學制品,不知道會是什麼原因。
曹磊把他們家最大的一件電器,一臺18吋的彩電搬了出來,在院子裡放了起來。現在城市裡基本上都換了等離子電視,數字頻道也有了幾十個,而聽曹宇說他們家的電視在村裡還是最好的。
可見山裡還是比較落後的,在這裡說起來,城鄉差距還是蠻大的,尤其是連閉路都沒有,一根高高的竿子立在院子一邊,上面架了天線,總共只能收到有限的幾個頻道,到了晚上10點以後,就什麼節目都沒了。
就算這樣,曹宇的家人仍然看得津津有味,由於生活勞碌,平時他們可能就連看這個幾個頻道的機會也不多,我想大概這是若冰了解外面世界最主要的通道了。
曹宇的母親看旦旦瘋的不行,就拉着他到屋裡睡覺,又囑咐我們幾個說坐車累了要早點休息,就自己先回屋了。大嫂也給我們準備好了牀鋪。
我們沒來以前,曹宇的父母和若冰住着北面的正房裡,曹磊夫婦住在東邊的偏房,曹宇回來就住西面的偏房,平時空閒着,放置些雜物。現在曹磊夫婦到正房去住,把西邊的房子讓給蔣、薛二女,我和曹宇就住到他平時住的房間。若冰由於跟蔣、薛談得投機,非要吵着跟她們住一塊兒。
我們的被褥很整潔,事先都曬過了。條件所限,也不可能全是新的,蔣婷婷和薛雨萍卻能受到優待,鋪的蓋的都是新的,顏色大紅,極爲鮮豔,聽曹宇說是大嫂的嫁妝。我們牀上是粗棉布的牀單,看起來比較粗糙,大約都是自己家織出來的。
匆匆把東西收拾好,打了個呵欠,真是有點乏了。正想對曹宇說早些休息。只聽見門框輕敲,薛雨萍走了進來,手裡拿着一包東西。只所以敲門框,是因爲我們這間屋子根本就沒有門。
打趣道:“雨萍,怎麼這麼會兒就捨不得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嘛。”
“討厭,說我幹嘛,還不快出去,有人等你呢。”捱了一個大白眼。
薛雨萍來到曹家,真是萬千寵愛集於一身,脾氣也見長,聽她語氣不善,趕緊走了出去,俺向來是崇尚好漢不吃眼前虧的。
閃出去一看,蔣婷婷果然站在門前,已經換上了睡衣,手裡也是一包東西,女孩子真是奇怪,“怎麼了婷婷?”
“給。”她把手裡的東西遞給我。
“什麼?”
“毛巾被,還有一件大汗衫,是我們上次活動發的,看是件男式的,我就一直沒動,這次變帶了來。你衣服那麼高檔,穿着它睡覺正好。”
我的心微微一顫,女孩子真是心細,難怪出一次門還要帶上那麼幾大包東西,這種東西還用隨身攜帶?怎麼還不是睡覺呀。
站在那兒說了幾句話,薛雨萍走了出來,挽上蔣婷婷走了,我也就拿着東西走進了屋裡。
曹宇正在鋪一條新牀單,我心裡暗笑,回到自己家裡卻要把薛丫頭帶來的東西換上,不知道他作何感想。
也沒精神逗他了,把包打開,一條新毛巾被,一件大汗衫看起來也是新的,背上書寫着“青春高校行”五個大字,不知道是爲什麼活動準備,好像剛被洗過沒多久,聞起來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脫下T恤,換上了汗衫,感覺自己被淡淡的柔情所包繞着。
跟曹宇對視一眼,互不答話,各自倒頭睡下,都覺得對方怪怪的。有人關懷是甜蜜的,但同時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很快雙眼就睜不開了,不知道今夜會不會有夢。
***
想不到換了一個環境,精神卻好,第二天一早就醒了來,看看身旁的曹宇,還睡得正香,也不換衣服,穿着大汗衫就走到了院裡。
“逸誠哥哥,你怎麼不多睡會兒。哇,你的衣服好帥呀。”若冰這小妮子已經早早地起來,坐在院子裡看書。
“早啊若冰,睡不着了,出來走走,你起得更早呀。”我揪揪穿着的汗衫,沒覺得有什麼帥的。
“我做功課呢。”
“你看書吧,我隨便走走。”
“逸誠哥哥我陪你吧。”
嘴裡說着不用,我自己走到了外面。山裡早晨的空氣實在是太新鮮啦,吸到鼻腔裡都覺得甜絲絲的,精神爲之一爽。
外面的小路上不少人已經在活動,甚至已經有人扛着鋤頭從田裡歸來。
“孩子,怎麼起這麼早。”在一顆大樹下面打太極拳的曹伯發現了我。
“這老頭,早起來也不知道去幹點活,卻在這兒逍遙自在,真是個敗家的老頭。”我對他有了一個全新的瞭解,還真不是個普通人呀。
“你是跟我老頭子對上了,看我什麼都不順眼。”他自然知道我在跟他開玩笑,也裝出生氣的樣子停下了運動。
“跟您開開玩笑的,你很少幹農活吧。”
“我從小就懶,不愛幹那田裡的營生,養花弄草的還行。家裡的活也多靠你嬸,要不老大也不會那麼早掇學。”曹伯的聲音裡透着些遺憾。
有過人之處者,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我對這個倒是挺有感觸。“濟人救人也是大好事呀,老爺子何必這麼自責。”
“你小子,這句話還中聽點。孩子,最近怎麼樣,有沒有好些?”他對我還是非常關心。
“好多了,尤其這兩天一直覺得很好,都快把受過傷的事兒給忘了。”
“這就好,其實不論什麼病,重要的還是要從心理上調節。”他懂得事還真多,其實昨天在他屋裡看到那麼多書,就暗自歎服他涉獵之廣。
“來,我再給你看看。”他還真是看病上癮呢。
到了大樹下的一個木墩旁隨便坐在地下,把手伸給他。
“嗯。”把我的手放開,“阻力小了很多,而且也沒有發作的跡象,慢慢調理會好起來的。對了,我回來後又去山裡採了不少草藥,有幾株成色很好的,都炮製好了,還想讓小宇給你帶去呢,這下好了,就讓你嬸熬給你喝。”
我點點頭,沒想對他客氣。卻道:“老爺子,你什麼時候再去山裡採藥,帶上我去看看,也好讓我學學。”
“好,這兩天就去,看你也是個有緣人。咱先回家吧,他們也該都起來啦。”
走回家裡,蔣、薛二女也已經起來,曹家大院選址真是巧妙,有一條小小的山泉水自牆邊緩緩流過,她們兩個正蹲在那裡洗漱。
臉上都頗有疲色,長途跋涉的後果在休息了一夜後才顯示出來。看到我穿着的衣服,蔣婷婷的臉一紅,把臉別了過去。
曹宇已經幫着把早餐端了上來,又蒸又煮的,普普通通的農家飯,卻是我們眼中的美味。
由於大夥都挺疲憊,今天觀光的計劃有所改變,沒去深山裡觀景,只去了曹宇家後山的小菜地裡。
看着滿地的蒼翠,我不由得大呼稀奇。各種菜品都是長得極好,施的卻只是普通的農家肥,沒有其它的添加物。大的西紅柿咬上一口甘甜爽口,還有我沒見過的山橛菜,聽曹宇說這東西很容易生長,而且生長期快,如果把這些運到城裡,肯定能狠賺上一筆。不知不覺間,我的思路又跑到了賺錢上。
忽然就想到大可家從國外引進的蔬菜品種,如果把這些移植過去,成本低不說,肯定還大受歡迎。
“曹宇,回頭把這些菜種子帶些給我,看在我們家那塊能不能種活。”如果能品種改良一下,適合大面積的推廣,我的功莫大焉。
“你又打什麼鬼主意啦。”還是婷婷比較瞭解我,知道我眼珠一轉,不會只想好玩那麼簡單。
“沒問題,明天咱們到山裡轉一轉,在城裡大受歡迎的好東西多着呢,在這兒都沒人愛吃,好多都拿來餵豬了,種子還不是一抓一大把。”曹宇卻沒蔣婷婷想的那麼多。
蔣婷婷對薛雨萍掩嘴一笑,“那就拿來喂域逸誠這口豬吧。”餵豬,虧他們想得出來,真是暴殄天珍呀。
山裡的菜園風光較之大可家的蔬菜大棚又自是另一番風味,說是小菜地,卻是很大的一片。曹宇和若冰跟在我們身邊不停做着講解,我和幾個女孩一樣,也是在山間、地頭跳來跳去,彷彿回到了孩提時代,渾然忘了外界的一切。
在這大山之中手機信號卻是一般,總是若有若無,在他們家院子裡還好,在菜地裡信號卻是弱到沒有。問過曹宇,他說只在他們鄉上有一箇中轉站,只是爲了利於偶爾來此考察的外地客商而建。他用手遙指着遠處一個高高的架子,說那裡就是了。還真能看到,要不是這個建在山頭上的架子,這兒就該是一片死角啦。
我忽然產生了一個近乎瘋狂的想法,“曹宇,給你家裝部電話怎麼樣?”我記得他說過村裡連一部電話都沒有,就是整個鄉里也沒有幾部。
“不行。”曹宇斷然搖頭,“我過年的時候去郵局問過,由於我們這邊根本沒有線路,要扯線過來,初裝費太貴了,大概得五、六千塊,這還是根據縣裡的政策優惠了很多呢,人家說了,只要你交了錢,馬上就鋪線過來。可這幾千塊現金,全村人湊還差不多”
“那不更好,家裡裝條專線,多風光。”我聽說只有幾千塊,更下了決心,還以爲得更多呢。“就這麼定了,我出錢,明天就叫大哥去辦手續,到時你跟家裡說話也方便呀。”
“這麼多錢,哪能讓你出,等我以後賺夠了錢再說吧,還有就是座機費也掏不起,爲了一個月幾個電話值得嗎?”曹宇堅決反對。
“所有的錢我都出了,交話費直到你大學畢業,我還想有時間跟小若冰說話說呢,這就算我送她的見面禮。以後若冰上學需要什麼東西跟我們說也方便。”我也說不上自己爲什麼會這樣豪爽。
若冰雖然是個初中生,數學應該學的不錯,知道這是一個很大的數目,卻不知道六千塊錢放到一起是什麼樣子的。聽說得這麼輕鬆,只是睜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域大真是個有錢人哪,你們家開銀行的?”第一次聽薛雨萍這麼叫我,新鮮着哪。
蔣婷婷明白我的底細,默默地看着我,沒說話,對我花錢這麼大手大腳,很有些不以爲然。
不管衆人的反對,我心裡已經拿定主意要給曹宇家裝一部電話,認爲自己考慮的沒錯。
回到家,就想馬上拿錢給曹磊去辦。不成想,一回到曹家大院,我和蔣、薛二女很是吃了一驚。
只見院子裡鬧哄哄的,堆不了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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