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雅一怔,轉頭看向七娘的時候,見七娘盯着身邊的一株梅樹,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繼而,嘴角慢慢的,流出了一絲鮮血。
“姨娘,你哪兒不舒服?”柳雅衝過去,企圖將七娘抱住。
但一個人影柳雅更快一步衝過去,把七娘將要倒下的身子接住了,扶着她坐在了地。
柳雅衝到七娘面前的時候,古尚卿已經扶着七娘坐好,他一隻手託着七娘的肩膀,另一隻手朝柳雅輕輕的擺了擺,示意她不要太激動。
柳雅深吸了一口氣,單膝跪在七娘的面前,拉起了她的手,要給七娘診脈。
七娘卻反手將柳雅的手緊緊抓住了,搖搖頭道:“不必了。雅兒,七娘知道,這些天來,你爲了給七娘診治,費了不少的功夫和心思,現在都不用了。”
“姨娘你會好的。”柳雅只覺得眼圈發酸,聲音都是憋在喉嚨裡的。
七娘微微一笑,道:“七娘知道,在這幾天了,所以我才執意和你往京城走。我是不想要死在莊子裡,那裡很美,也很安靜。可是死過人的話,不那麼好了。而且,妞妞也在呢,小孩子總是會怕的。”
柳雅做了一個吞嚥的動作,可是一點口水都沒有,只覺得喉嚨發乾,讓她實在說不出話來。
七娘又道:“之前啊,讓你想着幫我買一塊墓地,把我葬下去。因爲我家鄉的人是不會再認下我的,不會讓我回祖墳去認祖歸宗,會覺得我丟人。我和你說回去看看油菜花,也是假的,家裡哪有什麼油菜花啊。那年大旱,死了好多人,村子周圍的地幾乎都變成了墳地。”
說到這裡,七娘看了看周圍,道:“但是後來七娘又想了想,墳地也不要了,因爲我怕一個人睡在下面孤單。那走到哪兒算哪兒,看看我自己喜歡哪兒吧。然後,我來到了這兒,正好今天下雪了,雪是那麼白,那麼純潔清透,正好可以讓我乾乾淨淨的走。”
“這裡……這裡不合適的。”柳雅四處看看,想着七娘走到這梅林裡來,竟然是爲了在這裡走完最後的路,她的心澀澀的難受。
七娘卻道:“傻丫頭,七娘真的喜歡這裡。現在看不到的梅花,等到幾個月以後看到了呀。聽七娘的話,把我……葬在這裡吧。什麼碑也不要,祭掃也免了吧,你把我記在心裡行了。”
說完,七娘又嘔了一口血,已經是隻有出氣,沒有進氣了。
柳雅趁着七娘鬆開了她的手,趕緊從手繩裡抽出金針,擡手要去給七娘鍼灸。
古尚卿卻一把抓住了柳雅的手,抓得緊緊的,微微搖頭。
“放開。”柳雅試圖掙扎,但古尚卿卻不肯放手。
看着柳雅衝自己咬牙切齒的模樣,古尚卿低聲道說道:“柳雅,你不應該是那麼衝動又感情用事的人吧。”
柳雅一愣,手是一抖。古尚卿趁機把她手裡的金針奪了過來。
沒有灌注暗勁兒的金針軟軟的,直接被古尚卿捏彎了,當作尾戒推了柳雅的手指,然後道:“這時候,你更應該遵從她的意思。”
柳雅當然知道七娘所忍受的病痛,她也從來沒有如此失控過。
可是心那樣的疼,帶着無盡的惋惜,讓柳雅真是太不甘心了。
“哥,讓我試試。”柳雅終於大聲的叫着“哥”,她希望古尚卿能夠支持她,哪怕是盲目的支持,她也想再努力一次。
古尚卿仍舊壓着柳雅的手,但是過了一會兒,他微微放鬆了,最後把手完全拿開,嘆了一口氣。
柳雅立刻要取下手指套着的金針,卻在將要把針拿下來的時候,看到了雪花慢慢的落在七娘的臉、手,卻都沒有融化。
雪,不再被七娘的體溫融化,那是說明……
柳雅掉下了一顆淚珠,滾落在鋪了一層薄雪的地。因爲寒冷,淚珠凝成了美麗的冰晶。
“她,是除了我弟弟之外,唯一一個毫無條件信任我的人。”柳雅慢慢的說道:“我從來沒有想過,除卻家人之外,還有這樣的信任存在。我們是兩個本應毫無交集的人,但是她一次次的信我,她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給了我。所以她走了,我真的很難受。”
柳雅拉住七娘已經冰冷的手,笑着看着她。
柳雅不由得想起,當初七娘問她京城來的客人應該叫哪一個去作陪?柳雅分析了一番之後,七娘真的按照她的意思去做了。
雖然那時候還有幾分試探的成分,但那時候七娘肯問她的意見,其實是一種信任,也是一種特別的關注。
如說紅袖坊和對面的春仙閣鬥花魁的時候,柳雅力主要捧秋影出戰。當時秋影是紅袖坊不起眼的一個,甚至沒有客人願意點她。
可柳雅保證說她能捧紅秋影,七娘也答應了。還允許柳雅直接對秋影調教了一個下午。
還有,柳雅說是城外的那塊地有發展,讓七娘保留,還說自己也想要再買一些。
柳雅清楚的記得,七娘爲了幫柳雅弄到又便宜又好的地,甚至不惜自己去陪了客人。
可能有人會覺得,七娘是做這個的,她是犯賤的女人,爲了達到目的出賣了身子。
可是試問有誰願意爲了另一個完全沒有關係的人,只是相熟而已,去拋出這麼大的代價?
所以從那次開始,柳雅特別的感動,她開始相信,七娘是真心對自己好的。
一樁樁,一件件,包括七娘讓柳雅叫她一聲“姨娘”,包括最後的時候七娘還是願意跟着她走,都讓柳雅的心一再的柔軟。
她知道自己失控了,但她也知道自己早不是那個冷血的殺手了。正常人有的感情她都有,所以對於七娘的離世,她真的是錐心刺骨的疼痛。
那一天,雪一直都在下,由小雪又變成了大雪,最後整片梅林變成了一片雪白。
東子和秀寧把七娘葬在了她離開的地方,也是她自己選定的地方。沒有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