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戰車,他們被連推帶拉地向前走了一陣,拐入樹林,在枝葉間走了大約半炷香的工夫,低頭鑽進一個路面崎嶇四處滴水的洞穴,跌跌撞撞前行百步,終於踏上一塊平滑的石板。隨着一陣輕微的地裂之聲,他們開始上升,陰冷的風順着脖子倒灌下來,空氣中滿是苔蘚和泥土的味道。不知過了多久,石板轉而向左疾速平移,猛然一停,他們隨着慣性飛了出去,重重跌落在厚實的地板上。然後是一陣呻吟和半天沉默,沒人搭理,他們自己摘下了眼罩。
摘了眼罩才覺得還是戴着眼罩好,因爲一低頭,發現綁着手腳的竟是一條條五顏六色的活生生的蛇!沙本善渾身雞皮疙瘩暴起,卻又不敢亂動,更別提運功去殺它們了,萬一它們趁機鑽進褲襠可就……
“這蛇不咬人。”凌金安慰沙本善。
“你怎麼知道?”沙本善顫着聲,緊張地盯着手腳上蠕動不止的蛇。
“會咬早就咬了。”凌金毫不驚慌,居然還用她手上那條蛇去逗她腳上那條。
“那是它們還沒餓。”沙本善手上那條蛇昂起頭,吐了吐紅信,似乎對沙本善的看法表示贊同。
凌金說:“你看大家都這樣,沒事的。”
沙本善環顧四周,這是間寬敞的屋子,關着不少人,手腳上都綁着這種小蛇。沙本善這纔算稍稍安心,但還是保持着手腳儘量伸直的姿勢老實坐着。藍止歌和陳晟之蹲在牆角,他們旁邊躺着御金魔君烏雲落,她仍在昏迷中。
屋子是環形的,中間有個直徑數十丈的圓洞,圍着一圈綠色的木護欄,舉目四顧,滿眼是瑰麗生動的壁畫:周圍牆上畫着一幕幕恐怖淒涼的景象,天地昏暗,日月無光,風暴肆虐,火山噴發,瘟疫瀰漫,江河氾濫,星辰墜落,怪物橫行,森林和村莊熊熊燃燒,人畜和鳥獸惶惶奔逃;地板上畫的是形形色色的人,或五體投地,或痛哭流涕,或深情展臂,或喜極而泣;與之相呼應的,是高高的天花板上繪着的一幅瀝粉貼金的巨大畫像,面目看不太清,頭上頂着金色圓環,渾身散發出七彩光芒,宛如神明。三部分壁畫規模宏大,渾然一體,構成了一個完整的主題。
在四周牆壁上,每隔幾步就有一個豎立的貝殼狀隆起,好似蠶繭。屋裡所有的擺設都是綠色,連周圍這些人穿的也全是綠色,她們看上去不過十來歲,大多是少女。藍止歌低聲道:“這不會是變態色魔拐賣良家女子的賊窩吧?”
陳晟之說:“不像,你看她們,衣裳整潔,容光煥發,有說有笑,一點都不害怕的樣子。”
“莫非是醉煙坊一樣的地方?”凌金說着直起身子,雙腳併攏跳到屋子中央的圓洞旁邊,往下看去,不禁歡呼道:“哇,我們在天上!”
沙本善也用屁股蹭地挪過去,果然是座中空的空中樓閣,透過這個圓洞,幽深的谷地、層疊的山巒、飛舞的仙鶴和蜿蜒的河流盡收眼底。
他的恐高症又發作了,整個世界開始旋轉,風從四面八方襲來,嘶吼着衝他獰笑,似乎有一股不明來歷的勁道想把他拽向地面。
沙本善心中一片虛無,雙腿鬆軟,急忙閉上雙眼,拼命後撤,穩住急促的心跳與呼吸,後背已經滲出一層冷汗。
“這裡就是封王山垂雲塔了。”陳晟之說。
沙本善喘着氣問:“幹什麼的地方?”
“什麼都幹不了的地方,”陳晟之的聲音中透着絕望,“登雲山中山,離地三千三,上得此塔,永無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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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金沒心沒肺地表示贊同:“確實,根本看不到藍藍的天,這兒到處綠不拉幾,跟掉進泥沼潭似的。”
陳晟之說:“這座塔裡外全是綠色,倒懸在空中像一棵龍血樹。”
“我覺得更像一頂倒扣的綠帽子。”凌金咯咯笑道。
吱呀一聲,牆上的一隻“貝殼”緩緩打開,走出個五花大綁的胖子,瞪着一雙魚眼,身後跟着一隊士兵。這些士兵個個身穿綠色鎧甲,面具也塗成綠色,連眼睛都泛着綠光,不過走起路來和正常人沒有區別,沒有跳那種古怪的舞步,估計是爲了避免把這座懸空塔給震塌。
胖子走了過來,沙本善才看清他身上縱橫交錯的不是綁人的繩子,而是一根極長的鞭子,纏得不是很緊,卻足以令他曲線畢露。他沒有戴面具,額頭上印着“塔守”兩個字,看來是這兒的頭頭。
他停在沙本善面前,用鼻孔審視着他們:“介紹就免了,你們並不需要認識我,我也懶得跟你們這樣的人打交道,你們只需要明白,在這裡,人命抵不過一塊雞屁股,所以,趁早忘了自己曾經有多厲害,記住現在你不過是我鞋底的一粒灰塵,鞭子上的一隻跳蚤,沒有人會在乎你長得怎麼樣,或者你的人生理想是什麼,少了你,什麼也不會改變。但是,如果你不聽話,不管你藏在哪個骯髒的角落,我的鞭子會馬上找到你,就像惡狗找到排骨一樣,啃個皮開肉綻。我說的夠清楚麼?”
凌金用手在鼻子前面左右揮動,故作懵懂地眨着眼睛:“沒聽清,胖叔叔你的口齒怎麼跟你的口氣一樣渾濁呀,重複一遍好嗎?不過麻煩你戴上口罩再說。”
塔守的臉變得像一鍋燉熟的紅蘿蔔加白蘿蔔,肥厚的鼻孔一張一翕,估計從來沒有人敢像凌金這樣無視他的權威和殘暴,從表情上可以看出他正打算用殘暴來強調一下自己的權威。
沙本善一時有些爲難,因爲這傢伙目前只是面目猙獰,這還不足以讓沙本善使出絕技,而裝着“還淚盞”的包袱又被凌金坐在屁股下,沙本善無從知曉他曾經犯下的罪。沙本善決定等他抽出鞭子揮向凌金時立即出手,這將是對沙本善發功速度的又一次考驗。
塔守卻忍住了沒有采取行動,喉嚨裡咕嚕一聲,然後用兩隻死魚眼盯住凌金:“別想激怒我,我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雖然我討厭你們,非常討厭,你們穿的這些垃圾的顏色真難看,像一坨坨污穢之物,破壞了這兒的協調感。我喜歡綠色,綠色代表健康、生機勃勃。見鬼,我犯不着跟你們說這些,你們永遠不會理解步調一致的藝術感和重要性,在你們骯髒的頭腦裡,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真善美……”
他的唾液極其豐富,伴着話語噴薄而出,如萬箭齊發不可斷流。忽然腳下傳來隆隆的轟鳴聲,莫非這傢伙的絮叨竟引發了山崩?他們急忙朝屋子中央的洞口望下去,只見大地上黃塵滾滾,沙礫泥土如風車般旋轉起來,形成一個巨大的圓盤,託着一塊青色的石臺急速升了上來,不一會兒便停在他們面前。沙塵散盡,露出青石臺上站着的三個人,其中兩位是荊傷和喬引素,還有一個身材矮小的陌生人。再看那青石臺下,已然矗立起一座完全由泥土堆砌而成的“金”字形的高塔,這無疑是禁土魔君的傑作。
青石臺離塔內的護欄還有數十尺遠,那三人竟徑直走了出來,眼見要踏空,金字塔上忽的伸出兩條長長的“手臂”,搭在青石臺與地板之間,鋪出一條路來。三人翩然走在這懸空的路上,沙本善瞥見下面的萬丈深淵,又一陣眩暈。
荊傷和喬引素一左一右跟在矮個子身後,看上去此人應該很有身份:頭戴七寶絲嵌鎏金冕,身穿九龍鑲玉天蠶甲,肩披絳紫緙絲麒麟披風,腳踏捲雲建絨如意靴,渾身上下無一不是珍品,光彩奪目,一眼就讓沙本善想起屋頂上那幅巨大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