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燈結綵的日子,青雪城,城裡城外清了積雪,普天同慶。
青月國國君帶着新立皇后,出宮祭過天地宗祀,祈完福後再回來時,時已到了傍晚夕陽漸落。
百官入宴衆使來賀。
宮中各處披紅掛綵,大多數的太監宮女也都聚到了朝堂,今日將在那裡宴客。
蘇未倚着門,看着屋裡屋外一盞盞紅燈,在這樣的日子裡,他一身白衣蒼白着面色,顯得與這喜慶的氣氛格格不入。
手中抱着一隻紅木的小匣子,匣子裡的石頭應該在今天送回去了吧。
蘇未望向屋外,他剛剛與莫念情說想吃糕點,想來他還沒那麼快回來,畢竟今天有宮宴,御膳房應該很忙。
抱着木匣子轉身合上房門,踱步而去,他打聽過青月國後的寢房,而現在蝶風就在那裡,祭祀剛回稍做歇息之後,他該也要去朝堂入席,蘇未便也打算乘着這個機會去尋他。
叫了個太監領路,轉過幾處迴廊,白雪紅梅假山流水,皆被夕陽餘輝度上了一層紅光,襯着紅燈紅紗,處處都透着霧一般的朦朧。“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綠衣狹長的眉眼婉轉勾魂,帶着疑惑的聲音,喚醒了走神的某人。
蘇未本跟在太監的身後,左右張望着,忍不住在心下對比青月皇宮與白戎國的不同,心緒飛揚間也會想起莫念情說回宮封后的事,不知道能否有那一天,也不知道那一天是否也有如此盛況,想的正入神,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斂眉看着綠衣疑惑的眼,擡手揮退了前頭帶路的宮人“我打算去找蝶風。”
綠衣看了看四周,確定那個太監應該聽不見“那老大呢,他怎麼沒跟你?”
“我把他支開了。”蘇未嘆着氣“我想單獨去見蝶風。”
綠衣的表情難得的又有了一些沉重,紫紫乖乖的蹲□,安靜的等他們說完,這些事紫紫都不需要理。
夕陽緩緩沉落,紅霞漸斂。
“你知道的吧,關於蝶家的傳說。”蘇未望着天邊僅剩的半輪紅日“我不敢告訴念情,當初蝶風救我的時候,的確用的是他自己的鮮血。”
“你是說,傳說是真的?”綠衣顯的有些難以置信,爲了給蘇未療毒,對於蘇未說救治過他的蝶家,他自然又是做一番十分細緻的調查。
傳說蝶家每二十年出一任家主,家主就是唯一真正的神蝶後裔,其人雌雄同體百毒不侵,生者容顏難老死後屍身不朽,食其血肉可療百毒,食其心臟可起死回生。
“應該是。”蘇未看着綠衣,他曾經說過殘紅花與銀環蛇相生相剋,那麼“我曾親眼見過蝶風生食蛇膽,銀環蛇的蛇膽,而且他的血也是真的濃淍如漿。”
“真的。”綠衣有些激動的握住了蘇未的手肘“那你怎麼不早說,應該早些讓老大帶着你去見青月國君纔對,想來他們也不好意思見死不救。”
蘇未掙開了他的手,顯得有些猶豫“食其血肉可療百毒又如何?剜取常人的血肉食之,已是異常殘忍,更何況那個人是青月國後。他救不救我還兩說,可如若告訴念情當面去討,卻反而讓此事成了兩國邦交的大事。”
綠衣狹長的眉眼微微眯起,卻原來這人想了這麼多“那你要怎麼辦?”
蘇未看了看手中的木盒,這裡面的東西他也已跟他們解釋過了“去把東西還上,至於他會不會看在它的面子上救我,便也聽天由命吧。”
救不救的了,又要怎麼救,那都是蝶風的事了,他要救不了自己或不願救自己的話,那也只能好好的過完剩下的一個來月了。
蘇未會選了今天,也是因爲平日裡,他尋不到單獨見他的時機,剛剛新婚的皇后總是很忙的。
綠衣終是對着他點了點頭,而後側身離開,他還忙着配另一味藥,如果蝶風救不了蘇未的話,到最後也只能由他冒險一試了。
“先不要告訴念情。”蘇未對着綠衣的背影,想到耽誤了這麼久,莫念情應該已經回去了,自己也要快一些,免得他擔心的到處找。
綠衣沒有停留的離開,既然傳說是真的,如果真的救不蘇未,那就算對方是青月國後,也總要擄走他取其心臟,他相信莫念情與他一樣,都不是良善之人,或許這也是蘇未不願讓莫念情知道的原因吧。
蘇未再次轉身,尋到那個太監,繼續向着皇后的寢宮去。
皇后寢宮屋外的雪地,正月二十,月亮只剩了一半,銀光卻還明亮。
蘇未站在那裡,有守宮門的太監端了紅木盒子去稟報。
月上梅梢,蘇未的心跟着月亮上升的軌跡一點一點下沉。
“就是你找孤王的皇后,你是什麼人?”
突如其來的聲響,將蘇未嚇了一跳,來人一身紅衣發上束着金龍冠,眸如鷹鼻如鉤脣如薄刃,面如冠玉膚如白雪,看似白弱五官卻英氣十足。
蘇未愣了愣而後垂下頭行着見禮“白戎國使吏蘇未,見過青月國君,願國君新婚愉快,青月國永盛昌隆。”
“孤王問你來尋皇后何事。”鳳堂玉十分不耐,垂在袖中的手指將紅色的石頭捏的死緊,如鷹般的眼泛着犀利的光芒。
蘇未卻不知該怎麼回答纔好,只好一直垂着頭思考着如何答話。
鳳堂玉看他這樣子更是氣怒,一擡手將手中的石塊丟了出去,剛好打上蘇未的肩膀“你從哪裡得來的?”
“咳咳~”蘇未的身體本就已是強駑之末,雖然他的力度算不上很大,卻還是在石塊的衝擊下後退了數步,直抵上了身後的梅樹。
低頭看着落在地上的石頭,滿是紅豔的光芒,其中還封着一隻血紅的蝴蝶展翅亦飛。
蘇未喉中咳出血來,強忍着含在口中。
鳳堂玉看他不說話,從袖中滑出一把匕首,一晃身形掠到他的身前,將刀尖抵上蘇未的胸口“你信不信我殺了你?”
“住手。”一聲大喝,蝶風立在寢宮門口,瞪着眼十分震怒的模樣。
他的嫁衣依然是白色的,只是繡滿了紅色的血梅與蝴蝶,眸色微紅站在月光下,顯的別有風華。
只這副模樣卻叫鳳堂玉更加氣急,刃尖便也隨着聲音緩緩深入“怎麼,你捨不得他死麼?”
一切發生的太快,蘇未感覺到胸口傳來的刺痛時,口中的血絲終於沿着脣角而下,瞪大了眼前的人,他的眸中泛着嫉妒與殺氣,這副模樣,這人…在吃醋!?
那一瞬間,蘇未覺得自己死的太過冤枉,有血珠滑落染紅白雪。
“鳳堂玉,你這個瘋子。”蝶風握緊雙拳氣急的怒吼,那一聲響徹雲霄。
“蘇未!”另外一側,莫念情終於趕到,卻是看着他胸前的紅愣在原地。
鳳堂玉本也只是有些氣憤罷了,並不是真想要蘇未的命。
只可惜,對如今的蘇未來說,傷口的鮮血再也止不住了,鮮紅的**沿着刀尖擴散,染紅如華白衣,滴滴涎落。
暈昡與黑暗如潮般涌來,蘇未無力的向後倒去,靠着身後的梅花樹幹滑坐在地,眼皮越來越沉重,只聽得耳邊還在吵吵嚷嚷。
蝶風與莫念情同時大叫着蘇未的名字撲了過來。
蝶風還是慢了一步,被莫念情一掌推了出去。
鳳堂玉便也反映極快的掠開身形,環住了蝶風,止住他的去勢。
“蘇未,不許睡蘇未。”莫念情抱着蘇未,捂着他的胸口,卻怎麼也止不住,如泉涌一般的鮮血“綠衣…!”
“蘇未…”心臟揪疼着,眼眸酸澀着有滾燙的**開始滑落,燙傷了面頰,燙的莫念情的整顆心,都像是被放在了沸水裡一點一點的煮開。
綠衣帶着紫色出現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景像,他第一次覺得,銀白的月光那樣慘白,映着紅紗顯的好沉重,紅梅白雪鮮豔的**一點點擴散,鮮血原來很殘忍。
“侍衛哥哥怎麼了?”紫色純真的話語在這時顯的異常冷靜,微微側着頭。
“蘇未…蘇未……”莫念情如同什麼都聽不見一般,一聲一聲的嘶吼着,一聲一聲的喚他的名。
有青月國的侍衛過來,執着兵刃圍了一圈又一圈。
綠衣張了張口,竟也忍不住滑下淚來,兩個字在喉口滾了又滾“死了。”
“那是誰殺了他?”紫色如同問着很平常的事情一樣,轉頭看向蝶風與鳳堂玉。
那冷靜的表情,純真的眉眼,配上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卻顯的有些嚇人,直直的走到鳳堂玉的身前“是你殺了他嗎?”
莫念情將臉昂起向着天空,閉上眼將未掉光的淚逼了回去“紫紫,回來。”
“吟~”纏在腰間的軟劍出鞘,劍身兩尺八寸,在銀白的月光下烏黑烏黑的閃着寒光“我不。”紫紫回答的很小聲,卻很是堅定。
他要用手中的劍,把這個人的命討過來還給蘇未。
“回來。”莫念情將蘇未放在地上,那人已經失了呼吸,可鮮血卻還在不斷的涌出來。
紫色往後退了幾步,莫念情接過他手中的劍,不忍去看地上的人,劍尖對上鳳堂玉“我要在你身上戳一百個洞。”
“你們是什麼人,竟敢行刺陛下。”有侍衛叫囂着。
“你想在孤王身上刺一百個洞?”鳳堂玉如同看笑話一般,脣角帶着嘲諷的笑意。
蝶風不耐的扯了扯鳳堂玉的衣服,想要透過他去看看蘇未。
莫念情寒着臉,烏黑的劍芒微微顫動,心中是無限的悲傷,連帶着握劍的指都忍不住的顫抖。
“這是……皇……皇……皇上!”禮物侍郎官遠遠的看見莫念情便跪了下去。
陌仁官與橙靜先後趕到,宴席還沒有散,聽聞是白戎國的使吏有事,幾人便趕了過來,卻沒想到會見到這副景像。
紅梅花落點了白雪,樹下的人更像是白梅紅芯的畫卷,豔的鮮麗美的殘忍。
“皇…皇上。”禮部侍郎話都說不利索,只是呢呢喃喃反反覆覆的說“這樣會影響兩國邦效,挑起戰禍的……”
“你是白戎國的國君?”鳳堂玉終於收了輕視的表情。
“我要在你身上,戳一百個洞。”莫念情眯起眼脣角抿成了直線,什麼兩國邦交什麼戰亂,難道要讓他眼睜睜的看着蘇未死掉,卻什麼都做不了,這人在蘇未身上捅了一下,他就要把他戳一百個洞當作賠償。
“你可想好了。”鳳堂玉退了一步,將蝶風拉到一旁,對他這一國之君來說,誤傷一條人命原本算不得什麼。
莫念情只覺得自己已幾近瘋狂,手腕顫抖的越來越厲害,眼眶通紅的掠身上前“就算賠上白戎國一國之力,我也要在你身上戳一百個洞。”
這是白戎國君,青月國的侍衛們還在消化着這個信息,不知道該怎麼辦,等到反應過來想去幫忙的時候,那兩人已戰做一團,根本容不得他人插手,更何況,白戎國還有其他人在。
蝶風無助的看着打起來的兩個人“你們夠了,不要打了。”
此時的莫念情哪還聽的進話,滿腦子都是蘇未蒼白的面容,他一身白衣倒在血泊中的模樣,他一點也不想停下來,停下來就意味着要面對蘇未的死。
莫念情只能使盡全力向對方劈去,那是絕望的發泄。
鳳堂玉用的是身旁侍衛的普通兵器,堪堪應付着,面對他不要命的打法,不一會兒身上就已掛了彩。
有鮮血從空中飛濺,蝶風的臉側蹭上一抹鮮紅。
無力的皺着眉跑到蘇未的身邊,將他的身體扶起,這才發現他身上的舊傷口都沒有癒合,仰頭看着那邊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影。
好像這宮中紅豔豔的景像都化做了蒼白“夠了,別打了。”怒吼着聲貫九霄。
指尖拂上蘇未的胸口,那裡一個一寸來深的傷口還在涌着鮮血,蝶風從發上取下龍簪劃破了手掌,鮮血一滴滴垂落,滴在他胸前的傷口上。
“你在做什麼,阿風!”來自於鳳堂玉的怒吼。
莫念情再一次割傷他的臂膀,惹的他不得不回身招架。
“鳳堂玉,我不陪你瘋了。”蝶風嘶吼着,龍簪尖銳的一端抵上胸膛,看着綠衣與橙靜等人的方向“我可以救他,我可以把蘇未的命還給你們,但之後你們要把那兩個瘋子分開,從此後青月白戎兩不相欠,再無糾葛。”
綠衣看着龍簪所抵住的地方,他的心臟,想起那個關於神蝶後裔的傳說,終點了點頭“蘇未若能死而復生,我們定將帶皇上回朝,並且承諾永不來犯。”
鳳堂玉,你總這麼多疑太叫我失望了。
蝶風閉上眼,龍簪深入膚體“願用我心頭之血溶於枯樹,如若先祖有靈,請以我之命換他死後重生。”
聲音呢喃着,鮮血濃淍如漿,順着他手中的髮簪,由簪頭龍口滴落,一滴一滴的墜在蘇未的口中。
蝶風面色轉爲青白,黑髮披散而下,雙眸中的血色愈加濃烈,如同兩汪血泉,順着額角,髮根也開始逐漸轉紅。
“阿風!!”
“蘇未!!”
那邊的兩人終於停下手,這一幕太過震撼,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天地間只剩了那兩聲,歇嘶底裡的痛呼。
濃淍的血液開始轉向稀薄,一滴一滴垂落的越來越慢。
蝶風青絲已轉爲緋紅,而後眼中紅光漸斂,世界如同瞬間崩塌了一般,鮮紅飛揚的發,從髮梢開始染成雪白,不過剎那時光,眼珠轉爲常態開始放散,白髮如雪襯的天地都變的蒼白。
“蘇未!!”
“阿風!!”
一前一後,莫念情與鳳堂玉,已來不及多想,擁了各自的愛人。
綠衣掠身上前,拉過蘇未的手搭上他的脈搏。
鮮血還是靜止的,許久之後,才傳來一個輕微的跳動,看了看蘇未的胸口,也沒有新的血液涌出,對着莫念情微微一笑,而後轉身對着橙靜點了點頭。
“快走。”
莫念情的耳旁傳來綠衣小聲的提醒,他才如夢初醒一般,瞪着眼張大了口擡頭看着綠衣。
“走。”綠衣率先起身,拉了那個跪的比較遠的禮部侍郎,便掠上了牆頭,順着房頂而去。
紫色瞬間便跟了上去。
莫念情這才真的清醒,抱着蘇未緊隨其後。
橙靜環過陌仁官的腰同樣掠了出去。
青月國的守衛,就那麼呆呆的看着他們先後離去,又轉頭看着自家的陛下,鳳堂玉抱着蝶風,張着嘴淚水在眼眶裡轉來轉去的。
懷中的人青絲換雪,本紅潤的面色轉成了慘白,剛剛那一幕太過驚悚,他至今沒反應過來,是夢還是真。
過了許久,久到天邊都開始翻了白肚,久到寒風都忍不住,掀了雪花來打。
白絮搖搖而落,落在懷中人的眉頭,像是被凍醒了一樣,蝶風皺了皺眉頭,竟是緩緩的睜開了眼,微紅的眸子聚斂精光“笨…蛋。”
有氣無力的聲響,卻一下子炸沸了整個宮廷。
“皇后…皇后說話了。”有侍衛大叫着。
鳳堂玉眨了眨眼,懷中的人還睜着眸子,又眨了眨眼,懷中那人也眨了眨眼。
鳳堂玉契而不捨的又眨了眨眼,蝶風終於不耐煩的送了個白眼過來。
“呵呵,阿風。”淚水終於落了下來,鳳堂玉笑着叫他的名,卻笑的比哭還難看。
蝶風無力的又呢喃了一句“瘋…子。”而後失力的閉上眼眸。
“阿風。”鳳堂玉焦急的喚他,便看到他胸口處還插着的龍簪“來人,來人,快叫太醫快!”而後跌跌撞撞的抱起蝶風,往屋子裡跑去。
作者有話要說:莫念情:我要在你身上戳一百個洞。
鳳堂玉:我要在你身上戳一萬個洞,讓你知道什麼叫萬箭穿心之痛。
燎原君:嘖嘖嘖,瞧瞧這相愛相殺虐戀情深的,乾脆別讓蘇小未和蝶風活過來了,你們兩個互攻互受HE好了。
莫念情咬牙切齒:動手吧。
鳳堂玉點頭。
燎君原:喂,你們應該砍對方去呀,怎麼都衝瓦來了,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