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這一句話,立刻讓我回想到了黑煙中那隻芊芊玉手。那只是九黎小祖的一道虛影,可是連虛影都能打傷落月,現在靜下心想想,越想越覺得這個九黎小祖深不可測。
落月的話,讓我心裡也忐忑不安,九黎和西邊的道統之爭,無論誰勝誰負,勝出的一方,肯定還會跟七門爲敵。如果真的是九黎取勝了,我們七門裡面,誰能鬥得過九黎小祖。
“六哥,這些事,還都是以後的事,你不要再想了,想的太多,於事無補,只不過給自己平添煩惱。”落月打斷了我的思緒,輕輕拉起我一隻手,問道:“六哥,你要去什麼地方?我送你一程。”
“我也不知道,我該去哪兒……”我答不上落月的話,大河異變,不可能都集中在一處,而天崩,也不知道究竟會從什麼地方開始,我們七門的人能做的,就是不停的在大河兩岸到處行走,沒有固定的目的地,也沒有具體的目標。
“既然沒有地方去,那我們就隨意走走吧,一起走一段……”落月和我並肩走在這片月色如水的長街中,一邊走,一邊擡頭看着天上的月亮:“六哥,我們終究是緣淺,這一次,我再替西邊出一點力,還清了人情債,我就真的不再出山了。”
“不再出山了……”我有一點莫名的難過,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我懂落月所說的話,她知道我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走到一起,因此,她寧願在青燈古佛下終其一生,這一次分別,或許以後永遠都沒有再見面的機會。
“以前,我一直在想,爲什麼世間會有這麼多不如意的事情,自己想要做什麼,卻偏偏做不了什麼,我始終不明白,這到底是爲什麼。”落月繼續看着天空,慢慢說道:“到了後來,我才知道,那都是人的命而已,命數就是這樣的,你改變不了,我改變不了,誰都改變不了,既然改變不了命數,那就順從命數,註定是孤苦的命,那就孤苦下去……”
這些話在我耳邊繚繞,又漸漸的流到了心裡,越聽,越覺得不是滋味。可是,我無能爲力,就和落月所說一樣,這都是彼此的命數。
我們從洛口離開之後,就隨意在大河灘到處遊走着,每天說說話,夜晚看看星空,這日子恬淡又愜意,我也暫時把所有的煩惱都拋在一旁。
就這麼走了有五六天,本來心神輕鬆,夜裡睡的也很踏實,但這天晚上入睡之後,突然開始做夢,夢亂七八糟的,夢境如同幻境,讓我眼花繚亂。
我夢見了一片稀疏的樹林,夢到樹林的時候,夢境驟然清晰了起來,每一根枝杈,甚至每一片殘留在枝杈上的枯黃的樹葉都看的清清楚楚。
樹枝上積着雪,隨風輕輕搖晃,陡然間,黑乎乎的枝杈中彷彿出現了一雙眼睛。
夢境裡,我頓時看到這雙眼睛的主人是一隻黑色的鳥兒,長的很怪,窩着翅膀蜷曲在樹杈上面,低頭看着我。那種感覺,就彷彿是一個人,居高臨下,死死盯着我。
這樣被盯着的感覺非常不好,緊跟着,黑色的怪鳥兒好像察覺到了什麼,嘩啦就飛走了。我只覺得這隻鳥兒不對勁,拔腳就去追。它不緊不慢的在半空飛着,彷彿有意引着我朝前跑。
若這一幕發生在夢醒時,我必然會有防備,會有疑心,可是身在夢裡,腦子已經想不了那麼多了,只想把那隻黑色的鳥兒給抓住。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有多遠,那隻黑鳥兒在前方不遠的地方越飛越低,好像我再加一把力,就能追上它。
嘭……
就在這個時候,黑鳥兒突然就嘭的一下子,化成了一團漆黑的煙霧。這變化無比之快,叫人根本反應不過來。
漆黑的煙霧,在不斷的慢慢轉動,我跑的特別猛,一下子收不住腳,直接就跑到了離黑霧很近的地方。當我跑到這兒的時候,黑霧裡突然就閃出了一道身影。
身影被霧所籠罩着,看不出影子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能看到大概的輪廓。但是我還沒有繼續分辨下去,從黑霧裡,輕輕的伸出了一隻手。
白皙又柔弱的手,柔弱的彷彿軟綿綿的雪,雖然是在夢中,可我還是一瞬間就辨認出來,這是當時打傷了落月的那隻手。
九黎小祖的手!
我只覺得天地都在旋轉,好像這世間的一切都虛無了,只剩下夢境中的這團黑煙,還有黑煙中淡淡的身影。我想看的再清楚些,看看這個傳說中九黎小祖的轉世之身是什麼樣子,可那團黑煙,始終都不消散,黑煙中的身影一直都只是個輪廓。
“九黎小祖?”
“你認得我,我也認得你……”黑煙中傳來了一道聲音,這聲音聽着,就彷彿一串風鈴在微風中輕輕作響,又好像一汪山泉,沁人心扉:“你姓陳,是不是?”
“你怎麼知道……”
“因爲,我一直都在找你……我找了很久很久了……”
這一刻,我恍惚了,不知道自己是在夢中,還是在世間,可是,我能聽到這些話。一時間,我的腦海深處,突然想起了一些老人曾經講述的見聞。
他們說,人都是在輪迴裡的,只要身在輪迴裡,就免不了生,免不了死,生了死去,死去又陷入輪迴,因此,人會有前世,今生,來世。
這就是所謂的三生。
沒有人會知道自己的前世是誰,也沒有人知道自己的來世要做什麼,身在輪迴中,前世來生,都只是個不解的謎而已。
然而,我卻感覺到,這道淡淡的影子所說的,彷彿不是假話。她說尋找了很久很久,那就是尋找了很久很久,或許是五十年,也或許是一百年。可我只有這麼大的歲數,五十年前,一百年前,我是誰?我在哪兒?
恍恍惚惚中,我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難道她所尋找的,只是前世的我?
我完全被淡淡身影的話所迷惑了,讓我倍感迷茫。但是我還沒有繼續往下想,突然就覺得,有人在推我。
我已經被那個夢攪擾的心神不寧,被人一推,隨即醒了。當我醒來的一刻,就看見落月依然躺在我身邊,睜着眼睛,沒有任何舉動,只是無聲無息的又推了我一下,眼神輕輕的一動。
順着落月的眼神,我不由自主的也擡眼朝上面望去。雖然天氣很冷,可我們這幾天一直隨遇而安,走到哪兒算哪兒,不會刻意的尋找村鎮落腳。此時此刻,我們就躺在一片稀疏的樹林邊兒。
我擡起頭的一瞬間,腦袋就大了一圈,天寒地凍,樹林裡的樹已經掉光了樹葉,只剩下寥寥幾片枯黃的黃葉,頑強的掛在枝頭,不停的隨着風擺動。在光禿禿的枝杈上,臥着一隻黑色的鳥兒。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隻黑色的鳥兒,分明就是剛纔夢境中所看到的怪鳥,就是因爲追逐這隻怪鳥,我纔會在夢裡遇到那團黑煙,還有黑煙中淡淡的人影。
看到這隻黑鳥兒,我暈暈乎乎的腦袋裡,只剩下了一個念頭:抓住它!抓住這隻黑鳥兒!
我沒和落月打招呼,暗中握住了打鬼鞭,驟然間立身而起,想用鞭子把那隻黑鳥兒捲住。我自認爲動作已經夠快了,可是鞭子只揚起了一半兒,枝頭的黑鳥兒展翅升空,慢慢的貼着林子邊緣,朝前面飛去。
這個時候,我幾乎把持不住自己了,我想要追過去,我想試試,若是我這樣追下去,會不會和夢裡一樣,看到那道淡淡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