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門邊的時候,透過半開的房門,能看見費仲和宋百義一前一後的走,抱柳村的地盤大,宋百義的身份又不一般,所以院子也大,前後幾排房,我悄悄的跟着他們,就看到兩個人跑到了院子旁邊的柴房。宋百義是一個人住的,平時也不用開火做飯,所以柴房就是個擺設,一根柴火也沒有,堆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們進了柴房,也不見點燈,我立即意識到,費仲可能有話要和宋百義說。說起來,外公跟外孫子說點事情,這很正常,可是聯繫到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就顯得不正常了。
說實話,我對費仲不瞭解,但是卻有點怵他,所以不敢離的太近,一點點的挪到了柴房旁邊的窗子下。窗子沒打開,只能透過狹窄的縫隙朝裡面看。
這倆人一直沒有點燈,柴房裡很暗,只能看到倆人大致的輪廓。宋百義估計也不知道費仲到底要做什麼,到了柴房之後實在忍不住了,就開口問。
“姥爺,您這是?”
“我問你幾句話。”費仲也不回答宋百義,自顧自的說道:“你那個朋友,你熟麼?”
“算是……算是熟吧。”宋百義楞了一下,也不知道費仲怎麼突然就問起了我。
果然是這樣!
我在外面偷聽,就覺得之前自己所想如今被證實了,這個費仲,想在我身上打什麼主意?
“你去過他家嗎?他家裡父母尚在嗎?”
“沒去過,他父母雙亡了,家裡就他一個人。”宋百義不敢多問,老老實實的回答,他不知道我爹當年詐死然後隱匿行蹤的事情,就以爲當年名動大河灘的陳一魁早就亡故了。
“嗯,這樣就好,他家裡只有他一個人,那就省了很多麻煩。”費仲點了點頭,就不再說話,不知道思索着什麼。
“姥爺……”宋百義過了好半天才接着問道:“姥爺,你問他做什麼?他是頭一次來咱們村裡,也不熟……”
“他不熟,我卻熟,不要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費仲呵呵一笑,說道:“我的確頭一次見他,可我瞧得出,他這個姓陳的,不是一般人,他沒有明說,我心裡也清楚着呢,他爺爺,是當年的北師從,對不對?”
“這個……”宋百義一時語塞,河鳧子七門的門規嚴,門內的弟子不管對誰,都會禁言,對自己的身份保密。宋百義明面上是抱柳村的人,但宋家最嫡系的一脈的身份,外人很難知道。所以,我的家世,宋百義不敢跟費仲說,等到費仲點破了,宋百義又不敢否認。
“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費仲知道宋百義的心思,說道:“人都說,我當年從河裡撈了本天書,學了本事,可我身上有什麼本事,只有我自己心裡明白。別的本事不值一提,我最拿得出手的,是這雙眼睛。”
人們說費仲有本事,具體什麼本事,誰也說不清楚,普通人畢竟接觸不到那些。但費仲神機妙算,這是抱柳村的人公認的。一個陌生人站在面前,費仲只要看上一會兒,不用對方多說什麼,只需要報上名字,他就能把這人的大致情況說個七七八八。
“是啊,姥爺,我也覺得你的眼睛瞧人瞧的很準。”宋百義恭維道:“村裡人背地裡常說呢,要不是神仙轉世,咋能把這些事情看的那麼準?”
“這世上,有神仙麼?”費仲根本不吃宋百義的恭維,自己想了一會兒,說道:“你以爲那些事情,真的是我看出來的?”
“不是看出來的……那是……那是怎麼知道的?”
“百義啊,我沒有兒子,一輩子就生了你娘一個孩子,我的本事,也是到傳給你的時候了。外面傳言,我當年撈屍的時候,從河裡撈出來一本書,今兒個和你講講,那些,都是傳言,我從來沒有撈過什麼書,我只不過是在撈屍時,撈到了一個人。”
“撈到了一個人?”
“這件事,我從來沒跟任何人提起過,今天和你說一下,因爲……”費仲頓了頓,不知道又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才接口道:“因爲再不說,就怕沒機會了。”
“姥爺,您這是怎麼了?”
“先不要打岔,你聽我說完。”費仲擺手制止了宋百義,說道:“我四十歲那年,接了個生意,有個富戶家裡的孩子落水死了,屍首順水漂走,一直沒找到。這戶人家就找了我,出大價錢託我把屍首撈回來,那時候,你娘歲數還不大,你姥姥身子也不好,可是沒法子,我得養家餬口,所以想了想,還是接了這個活。”
費仲這樣的撈屍人,和官家的那些撈屍人不一樣,官家的撈屍人下河之後,只要遇見浮屍就會撈起來帶上岸。但費仲呢,只打撈受人所託的屍體。有些窮家小戶的人死到河裡,那是沒辦法,可是有錢人在意這些,活得見人,死得見屍,無論如何也得把屍首給找回來好好安葬,費仲當年吃的就是這碗飯。
這家富戶給費仲交代了死者的年紀,相貌,身材還有衣着打扮,費仲駕着自己的船就上路了。這種打撈是沒有任何把握的,因爲死者早就不知道被衝到什麼地方去了,只能吃苦受累的碰碰運氣。
費仲出發之後,連着找了兩天,已經離家七八十里,還是沒有什麼收穫。有一次,他到了一個河灣,河灣這邊的水流緩,從上游衝下來的東西,有可能就會堆積到河灣這兒,所以這種地方是撈屍人重點尋訪的目標,費仲到了這片荒僻的河灣的時候,一眼就看見河灣那邊漂着一個人,正在隨着水流緩緩的浮動。
估計是做撈屍人時間很久了,經驗感覺都比常人出衆,所以費仲遠遠的就覺得這個人應該還沒死,只是因爲什麼原因落水不能動了。
救不救這個人,只在費仲一念之間,一般來說,像他這樣的撈屍人不會多管閒事,但當時費仲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駕着自己的船,駛進了河灣。
就這一念之差,徹底改變了他後半生的命運。
“當時啊,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也說不清楚,這到底是福還是禍。”
“姥爺,那人,是誰?”
“聽我說完,你就知道了。”
費仲駕着船進了河灣,然後把那個在水裡漂着的人給撈到了船上。事實證明,費仲的眼力着實不錯,這人果然沒死,不過,雖然沒死,也只剩下了一口氣。
人被撈上來之後,還沒甦醒,費仲一下就犯了難,覺得自己這次真的是多事了,本來僱主委託的事情還沒着落,現在又攬了這麼一攤子事兒,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料理這個只剩下一口氣的人。
費仲想來想去,就決定把人放到岸上去,自己駕船走。他揹着這人從淺水走到岸邊,找了個合適的地方把人放下,就在他將要起身離開的時候,那個一直昏迷不醒的人,突然就抓住了費仲的手腕。
這個原本昏迷不醒半死不活的人突然抓住了費仲的手腕,把費仲嚇了一大跳。但對方立刻就說話了,說出來的話讓費仲打破腦袋都沒想到。
“他直言不諱,就跟我說了他是什麼人。”
“姥爺,他是什麼人?”
“他是這世上唯一的一個,幽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