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珏一整天都待在“頤心殿”,哪兒也不能去——皇上有令,她必須靜養。
她也沒什麼興趣出去。
皇宮對后妃而言,是黃金打造的牢籠,一旦被關進來,以後看的日子長得很,不需急於一時。
龍曜一早上朝,直到現在天色昏暗還沒有回來,在這充滿陌生的皇宮內院,她能等待的人只有他……
早上,他準備上朝時她也起來了,倚在臥榻上看太監爲他更衣。
她第一次看到他隆重至極的帝王裝扮:束髮帝冠,莊重的黑色長袍與紅裡衣相襯,寬袍大袖綴着金線繡出的張牙舞爪的盤虯,尊崇、威嚴的氣勢更盛,盡顯九五至尊帝王姿儀——天下都是他的,自然,她也是他的——所以毫不顧忌地擄掠。他是王,他就是王法!
如果她足夠聰明,在船上早就應該猜出他的身份,畢竟他是那般尊貴懾人,傲然凌駕於萬人之上,而且……沒有哪個常人的妻妾會稱貴人不是?
她太愚鈍了!
但,即便早知他是天子又如何?心,還是不甘!
縱然天下全是他的,也不該肆意劫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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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曜回到“頤心殿”,一眼便看見那個翩翩美少年端坐在大殿他的龍案後他的龍椅上翻看書冊。
大膽!
他卻半分怒氣也發作不出。
她仍然穿着男裝——龍曜纔想起,他忘了要人替她裁剪新衣,她不穿其他妃嬪的衣物,而他縱容了她的傲慢。
他很喜歡看她打扮成美少年的模樣,這樣的她玉樹臨風、丰神如玉、冷然灑脫、俊美無儔,讓他思緒漫卷,轉不開眼。
她日漸令他迷狂,她的心仍然遙不可及。
當初強佔她,他從未想過事態會演變至此,如果早知道,不會讓她從恨他開始——
不管她有多恨,即使永遠不會愛他,她也必須成爲他的妃,必須完完全全歸屬他!
儘管如此,他仍然必須弄清楚……
懷珏知道龍曜回來了,但他沒有令人宣駕,她也就沒有必要起身跪拜恭迎聖駕。
直到一卷畫軸跌到她面前的桌案上,並一路鋪展顯現出畫卷裡女子熟悉的面容,她才擡起眼睛,看着龍曜。
是她的畫像——無庸置疑,他知道了真相!
但她看不出他的情緒!如果他是極爲生氣的,卻又偏偏如此平靜不動容,那麼她真要小心了。
“說吧!怎麼回事?”龍曜簡潔地開口。
“皇上既已明瞭,還需要知道什麼?”懷珏擡眼看站在案前的龍曜,神色淡然,心內卻紛亂:他知道了真相,那麼佩玉……還有父親……他會判她以及整個家族什麼罪?
抗上之罪?不敬之罪?潛逃之罪?欺君之罪?
“朕要定罪,必定會給罪人一個辯解的機會!珏兒,你如果仍想沉默,別怨朕連坐他人!”
他威脅她!
生殺予奪全在君王一念之間!他的威脅對她有用。
“因我離家出走,父親不得已才以妹妹冒名頂替。一切都是我的過錯,你治我的罪吧,放過我父親與妹妹。”她大而黑的眸子凝注在他臉上,語氣輕淡得毫無乞憐。
“爲什麼——離家出走?”龍曜不情願猜測答案,也毫不懷疑她會說出他不喜的話,但是,他必須聽她說,也必須聽她真實的想法。
“龍曜,你清楚知道爲什麼。”
懷珏眼光轉回自己的畫像上,畫上的她,帶着笑,如果當時知道此畫爲君王選妃而作,她決計無法開心地笑出來。他一直知道她的想法,又何需多聽一遍來引發怒氣。
“朕要你親口說。”龍曜說得有些咬牙切齒。
“我不想入宮,不想做皇帝的妃。”她說,說得如此輕淡,輕淡得不屑!
毫無疑問,她是有意潛逃的。如果——如果他不在茶店裡與她相遇,她的陰謀就會成功——以一個假的閔懷珏騙過他一輩子。
“閔懷珏,你可知罪?”龍曜的聲音冷酷下來。
她傷到他君王無以倫比的自尊了!懷珏暗忖,然後問:“皇上想怎樣處罰我?”
“閔家整個家族欺罔朕,而你閔懷珏,既已選爲秀女,仍敢私自潛逃,你說,朕會治你及閔家何罪?”龍曜威嚴地瞪着懷珏,又問:“朕的龍椅坐得舒服嗎?”
她又多了一條不敬之罪。她可以一死了之,卻不能置家人不顧。君王喜怒無常,伴君如伴虎,由不得她耍性子只顧清高。
懷珏從案後走出來,一直走到龍曜腳前,他昂首挺立,眼神冷酷,他是掌管天下子民生殺予奪之權的天子……她扯住他衣袖,驀地雙膝跪在他腳下,擡頭仰望高高在上的他不曾動容的臉,平生頭一次意識到自己卑微而渺小。
“皇上——皇上怎麼處罰我都可以,請饒了我的父親與家人。”
龍曜微微低下頭來看懷珏,她在乞求他,清澈的雙眸沒有楚楚可憐,只有孤絕與哀痛。性子清冷,又烈又傲的她,向他下跪求情,也求得這般動人心魄。
“要朕饒你,用什麼來換?”
“皇上要我怎麼做,我都聽從。”
她的底線姿態,大概也只能低到如此地步了。
龍曜揮袖一託,帶起懷珏,然後轉身走向內室,一路丟下話語:“過來,替朕更衣。”
這,是她第一次服侍他。
不熟練的雙手摸索半晌,懷珏好不容易纔脫下龍曜上朝的袍服,給他換上一身輕便的裝束——即便是便裝,仍然盡顯帝王威嚴。
等她終於弄好一切,他纔開口:“太后要見你,待會兒與朕一起到‘慈寧宮’向太后請安。”
她這個樣子去見他的母親?
懷珏掃了眼自己身上的男兒裝束,狐疑地看着龍曜。她沒有別的衣服可換,在船上他曾要人替她剪裁不少衣物,但全部留在船上了,要她穿他其他妃子的衣服——不,她沒有穿別的女人衣物的習慣。
龍曜卻似乎樂見她眼前的困窘,低聲笑道:“對!珏兒,你就這樣去見太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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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擺駕“慈寧宮”,驚動了一班心懷各異的妃嬪,稍有地位的早就想辦法擁到“慈寧宮”。
皇上將帶新妃子來向太后請安,有想看新鮮的,也有妒忌的,不管怎樣,總之大家都想看看是何等神聖。
但、但、但——這真的是皇上的新寵嗎?傳言也太離譜了吧?一干人等都睜大眼睛看着皇上攜來的俊美少年。
修長勻稱的身段飄逸瀟灑,面如冠玉美不可言,冷冷的、酷酷的氣質迷死人,分明就是個風華正茂的美少年嘛。
別說宮女們幾乎直了眼,連妃嬪們都暗暗悄悄打量幾眼,並且忍不住與皇上比較起來了:皇上的俊美充滿陽剛,而美少年的俊美乾淨得找不到詞語形容,因此也就格外迷惑人,原以爲皇上已是俊美至極,未曾料到天下竟還有這般妙人兒!
“皇上,這——就是你帶回來的人兒?”李太后疑慮萬分地看着兒子,暗暗尋思:莫非皇上真的好起男風來了?
“對!母后,這就是珏兒。珏兒,向太后請安吧!”龍曜一逕含笑,根本無意點明。
“懷珏給太后請安!”懷珏一身男兒裝束,也下意識地躬身作揖。
李太后更加茫然了,原本懷疑珏兒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但是聽這磁性又清亮的聲音,看這瀟灑的舉止,活脫脫就是一個少年,哪裡看得出女兒態。
“皇上,你說的新妃——”李太后滿腹疑慮,不能不問龍曜。
“珏兒就是兒臣要冊封的新妃。”
“皇上——”皇兒發了昏,李太后覺得做母親的不能不提醒,“自古以來,歷朝歷代從未有立男兒爲妃的先例,皇上想開先河?”
龍曜發出朗然的笑聲,“母后這是從何說起,兒臣沒說要立男兒爲妃。”
“那麼……”李太后微蹙眉頭指着懷珏,“這少年是怎麼回事?”
懷珏冷眼覷龍曜,唉,身爲君王,也如此頑劣,戲弄她還不夠,連貴爲太后的母親也來戲弄。
龍曜笑夠了,纔開口道:“母后,珏兒並非男兒,而是翰林院閔益天的女兒閔懷珏,是母后此次傳詔天下大選出來的秀女,多承母后美意,兒臣選定她了。”
有這等事?
“你過來!”李太后向懷珏招手示意。
懷珏瞥了一眼龍曜,他笑看着,什麼也不說,她只得上前幾步,跪在端坐於軟椅上的李太后腳前。
“擡起臉。”李太后命令。
懷玉依言擡高頭,目光與李太后對視。
“這孩子有一雙好眼睛。”李太后出聲讚揚,然後細細審視眼前的美少年。
膚若凝脂白勝雪,細、嫩、滑,的確是女兒家的肌膚;眉若黛,不似尋常女兒細如柳葉,但也全無男兒粗豪;眼正鼻端,脣紅齒白,編貝皓齒,好一個俊俏孩子……
“手。”李太后把手掌伸給懷珏。
懷珏微微遲疑,也只能把雙手放入太后手掌中。
“十指纖纖,的確是一雙千金小姐纔有的青蔥玉手。”李太后又稱讚,下一眼瞄到懷珏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不由瞥了皇兒一眼,這扳指可是帝王徵物,連這都給人家了……
“嬤嬤,把頭巾解了。”李太后又命令左右的老嬤嬤們。
嫁入帝王家,便得經受這般繁複折騰。懷珏無奈地忍耐。
老嬤嬤們聽令上來解去懷珏的束髮頭巾,頓時,如絲水滑的青絲如瀑布般披泄而下,盡顯女兒嬌態,剛纔的美少年不復存在了,取而代之傾國傾城的國色天香。
同時,一陣遮掩不住的嘆聲低語從妃嬪宮女們口中竊竊響起。
“果然是個美人兒!”李太后滿意地點點頭,憶及皇兒昨夜的行爲,眉頭卻又皺起。
專寵某個妃子,素來是君王之忌,皇兒不會爲此女犯忌吧?不過,皇兒也不是沒有一時寵愛過某個妃子,至多不過一兩個月,最後不都絕情絕愛了麼……
“就依皇上的意思吧!”李太后終於放開懷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