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懷珏被選爲秀女私自潛逃,閔家送另一個女兒冒名頂替的足以招致重治的行爲,龍曜只是傳翰林閔益天大人把點中的“閔懷珏”接回府裡團聚一宿以示君恩浩蕩,然後即刻回宮侍奉君王——偷樑換柱,當然,換回的是正主兒,輕描淡寫地解決了閔府欺君之罪。
大做皇妃夢的佩玉,面過聖後,聽聞自己中選,欣喜幾欲若狂,被父親一乘小轎接回閔府時還在飄飄欲仙——從此呀,她將飛上皇上那高不可攀的高枝,出人頭地,再也沒有人敢看不起她了!
誰知,一切是場百無聊賴時做的荒唐夢。
回到閔府,佩玉赫然發現離家出走的懷珏回來了,而且被告知,再進宮爲妃的人的將是懷珏而不是她!
不公平!明明皇上看中的人是她!是她閔佩玉!懷珏憑什麼來搶?憑什麼?
佩玉大大地爭、鬧、哭了一場,她認定皇上看中的是她這個人,現在懷珏卻從天外飛回搶她打下的江山!她憑什麼!憑什麼!
切切期盼的榮耀只在眼前,她閔佩玉不能輕易放手!
但,她只是在鬧笑話!
當她死命攔住前來迎接新貴人回宮的宮女太監,申明自己纔是皇上真正屬意相中的人時,換來的全是嗤笑及白眼,譏諷她不知天高地厚。
後來,三小姐好心告訴二小姐,大小姐懷珏早被皇上眷寵多時,而且已經懷了龍種——這幾乎把佩玉打暈!
佩玉直接從天堂掉下凡塵,不得不懵懂醒來。
她不清楚懷珏爲什麼會跑到皇上身邊,她不是執意不願爲皇妃的嗎?也不過一個多月,她就出爾反爾,不但奪走了皇上,更剝奪她進宮的機會!她怨,她恨,可父親冷冷斥責她沒有被治冒名頂替之罪已經夠慶幸萬分了,她埋怨又找誰人說去?
過後,殿試結束,佩玉由父親擇定一名進士爲偶,不甘不願地嫁入尋常官宦人家;采薇則由姨丈擇了一名書香世家的京城舉子,倒是滿意丈夫的溫文儒雅。
而懷珏呢,被龍曜派遣貼身太監與護衛送回家中,未及與爹孃兄妹敘完別後之情,又被匆匆接回宮去。再怎麼不情願,也得成爲當今天子的新妃子。
翰林閔大人因爲送女兒入宮之事,經歷一番波瀾,百感交集,箇中滋味一時難以細述,但出走的女兒畢竟回來了,也如他所願進宮爲妃,閔家從此貴爲皇親國戚,因此很是感慨了一番塞翁失馬,焉之非福。
三個同齡的女孩,有自己的理想,有過抗爭,最終命運還是按照原先設定的軌跡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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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第二次選秀,點中十二名新貴人,召七十二名新宮女入宮,其他落選的秀女,自行發落。
皇帝點了新人,擇吉日冊封新妃。
新貴人閔懷珏,甫入宮就被皇上冊封爲貴妃,升遷太過,守禮法的大臣少不得上奏,但皇帝力排衆議,一意孤行,很是讓朝廷嘀咕了一陣子。
後宮妃嬪們,內心也是大大地不平靜。尤其是張容妃與蘭貴人。
對那個剛入宮地位就高過自己的閔貴妃,向來自認後宮妃嬪第一人連皇后都不怎麼放在眼裡的張容妃自然是滿腹不平及怨氣叢生。她煎熬幾年,爲皇上生育了兩位公主才被封妃,這個新貴妃憑什麼?
妃嬪以美貌侍奉君王,新貴妃年輕美貌,是身爲美人的張容妃最爲妒忌的一點,君王愛美色,她本身就是以美貌勝過於其他妃子被皇上眷寵幾年,新貴妃美貌勝於她,濃重的危機感自然引發無窮的妒意。何況,新貴妃此時正被皇上專寵,皇上不僅爲她特意了起新殿,在新殿未建成之前竟允許她不守禮法不知體統地住在夏殿裡,夜夜同牀共枕。
從新妃子進宮後,不,應該說從皇上出巡回來後,張容妃再也不曾被皇上宣召,孤枕難眠之際,更是又嫉又妒,巴不得閔貴妃早日失寵。
更令張容妃嫉恨的還有,閔貴妃居然已經懷有身孕。
張容妃生育兩個公主,對其他一無所出的嬪妃而言,已是頗受豔羨,可她根本不滿足。她最大的心願是早日替皇上生下皇子,將來母憑子貴,現在看來,願望怕是渺茫了。
蘭貴人呢?
她被皇上從船上逐下來後,嬌貴的身子哪經得起折騰,嬌弱加上累病,走走歇歇,足足步行一個多月恰好在皇上回宮的前一天抵達京城,人被折磨得憔悴不堪,將養許久才恢復元氣,恰好在新妃冊封的時候趕上看熱鬧,驚訝、憤恨而又醋意萬分地發現新貴妃居然就是皇上出巡時帶回船上的女人。而這個女人後來又莫名其妙地成爲新選秀女,且是翰林閔大人的女兒!不得其解,想詢問皇上也不可能。皇上歷來嚴厲,從不允許宮妃參政或過問他的私事,雖然在出巡前很是寵幸了她幾日,讓她飄飄然了幾天,才大着膽子偷偷跟隨皇上出巡想再接再厲鞏固君恩,但她現在意識到了,皇上並不把她看得比哪一個妃子更特別,尤其現在……或許皇上早忘記她了。她不再被召見,名牌也從敬事房裡摘了去,只差沒被打入冷宮那寒磣的幽僻所在孤悽終老。恨不起皇上,她只能恨新貴妃。但除了恨,還能怎麼辦?一個失寵的宮妃,連宮女都幾乎瞧不起。
做了皇帝的妃,後宮生活便是這般,充滿了寂寞、怨恨、嫉妒……不管是正受寵的,受過寵的,還是從未得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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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珏很快就厭倦後宮的生活。
沒有姐妹與朋友——她生性冷淡,從來就學不會熱絡地結交與討好誰;還有些清高與傲氣,對性子不合、話不投機的人常常冷淡以對,得罪人是免不了的。何況,那些妃嬪們只會拿五味雜陳的目光看她,她對成爲她們的姐妹與朋友毫無興趣。
也沒有情投意合的伴侶——雖說她嫁了皇帝,但既然她與他的開始充滿屈辱與怨恨,此後又如何能深情愛戀溫柔繾綣起來。
如果她能更逆來順受一些的話,日子也許不太難過。
龍曜也是有一些愛的——當然是帝王對專有玩物的寵愛,在沒膩煩她的美貌與身子之前,他很樂於給她寵愛:讓她睡在他的寢宮,與他同牀共枕,即使滿朝與後宮非議也樂此不疲。
他還有一些嗜好,比如喜歡爲她畫像。他畫得一手妙筆丹青,閒暇時常讓她擺出姿態作畫,還喜歡畫扮作男兒的她,甚至爲了作畫,特地給她裁剪幾套男裝。
雖是如此,這樣的生活仍然不是她想要的。
她要的愛人,可以不必有任何權勢,只要——你心只有我,我心只有你,彼此永不相負。那樣,就足夠了!
現在,她擁有一個坐擁整個天下,尊貴顯赫無人能比的夫君,但——她的夫君同時也是許多女人的。
他目前在專寵她,但不可能是永遠,她心裡清楚得很。與她一起受封的還有十一個女人,她不是他第一個女人,也絕不會是他最後一個女人!要一個帝王爲某個妃子潔身自好、守身如玉,那是天大的笑話,這種夢最愚蠢的女子也不會做。
其實,她已經不適宜再侍奉他。
她的身孕已經有五個月,他不常碰她,卻喜歡摟抱她入眠,對一個血氣方剛後宮又充滿如花美眷的年輕帝王來說,這是難以置信的,也不會持續太久。
他現在對她這樣,或許仍然對她有些新奇與不確定吧?其他玩樂暫時勾不動他的興致,才留她在身邊觀望,確定她還有哪些足以愉悅他的資質。
而她,也在觀望,觀望他何時膩煩她,等一個真正的結束。不會太久的,她從不懷疑。
君王的愛,不需等到色衰,輕易就會弛了,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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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暑氣將盡,秋之將至,氣溫有了涼爽的跡象,到御花園裡散心的宮妃們也漸漸多了。
這不,張容妃也在一羣宮女太監的陪同下,逛起御花園來。她東走西顧,溜圓的大眼看的不是假山、花、樹、草,而是掃過一個個不時映入眼簾的嫵媚宮妃。
終於,在一面爬滿紫藤的花牆前,張容妃迎面截住一個嬌弱無比、嬌美動人的紫衣美人。
這美人兒似乎沒有看見張容妃,正拈花聞香,姿態楚楚動人!
“魏昭儀,不得無禮!見了容妃娘娘怎麼不下跪?”張容妃的貼身宮女對拈花美人——新入宮被封爲昭儀的魏麗容喝道。
魏昭儀看來嬌弱,眼神卻頗爲冷傲,滿臉不情願,但張容妃地位在她之上,也只能不甘不願跪地行了個宮禮。
張容妃要找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個新近得皇上寵幸的魏昭儀。雖然目前看來最得寵的人還像是閔貴妃,但閔貴妃住在“頤心殿”裡難以見到人,又身孕日重,周圍人層層看護有加,嬌貴得不得了,她就算想找麻煩也摸不着人家的衣角。這位魏昭儀可就不同了,地位比她低不說,竟然連着讓皇上寵幸了兩夜,大有後來居上之勢,她不先給個下馬威怎能甘心?
“魏昭儀,起來吧!哎!你們這些奴才,別嚇壞了魏昭儀,沒看到這位妹妹身嬌體弱的,皇上都愛惜得不得了的人,你們竟敢大膽冒犯!”張容妃悠悠說道,伸手扯起魏昭儀的手腕,長長尖尖的指甲不小心一劃,魏昭儀雪白細嫩如藕的小臂上便留下一道血痕。
魏昭儀吃痛,輕輕皺眉——
“哎喲!看我,這麼不小心,把妹妹的細皮嫩肉弄花了,皇上怪罪起來,妹妹可要替姐姐多擔當着點呀!皇上最不喜歡妃子們身上有疤有痕的,待會兒姐姐派人送膏藥去給妹妹搽搽吧!那是皇上特意御賜的‘宜膚養顏膏’,既可去疤又可養顏,姐姐那多着呢,一會兒就派人給妹妹送去。哎呀!看我光顧着說,皇上現在這麼疼愛妹妹,賞賜怎麼少得了,說不定看不上姐姐這點東西呢,是吧魏昭儀?”
張容妃似真似假地致歉,撇下魏昭儀,揚起一陣香風,搖搖擺擺地走了。
魏昭儀目送飛揚跋扈的張容妃離去,眼中閃着憤懣。
“哼!不就是個失了寵的妃子,有什麼好得意的。”魏昭儀的同伴——一同進宮,被封了才人的宋芝蘭不滿地說。
“算了,跟這種人計較沒啥意思!”魏昭儀冷傲地說。
張容妃?已夠不上做她的對手!
“對嘛!皇上早就不看她一眼了,她是在妒忌魏昭儀嘛!魏昭儀現在纔是皇上最寵愛的人,連閔貴妃都不說什麼,她憑什麼呀?”宋才人不屑地把目光從張容妃快消失不見的身影上收回來,然後掩不住羨慕地又說:“魏昭儀出人頭地,可別忘記一同進宮的姐妹哦!原本大家一直擔心皇上專寵閔貴妃,冷落所有姐妹呢!還是魏昭儀美貌過人哇,皇上一見到魏昭儀就傾心了。”
魏昭儀微微冷哼,眼神驕矜無比。
被皇上寵幸幾夜,不足以令她心滿意足,她一定要把皇上從閔貴妃手裡奪過來,取而代之!她一定會成爲皇上的專寵,非做到不可!閔貴妃有孕在身,現在是最好的機會!
那面花牆下,張容妃走了,魏昭儀與宋才人不久也離開了。
世上總說隔牆有耳,即使只是隔着一面花牆。
花牆後,是一個花架子,花架子下有着涼椅,而涼椅上歇着人,不止,涼椅邊也跟着兩個人。
“娘娘,出來太久,皇上不見人會怪罪奴婢的,回去吧?”一個身材高挑健美的宮女小心翼翼地問坐在涼椅上神色平靜的貴妃娘娘。
宮女叫合歡,是皇上特意撥來侍候貴妃娘娘的,常人都以爲她也只是一般的宮女,卻不曉得她是經過長期訓練的皇室護衛隊中一名出色的女護衛。
合歡清楚地知道,皇上特意將她撥到貴妃娘娘身邊當近侍宮女,對貴妃娘娘的重視非同小可,她自然得事事小心。不知道剛纔那些妃嬪的話貴妃娘娘有沒有往心裡去?合歡悄悄地觀察、猜測着。說實在的,合歡相當不屑皇上那些女人,整天沒事只會討寵、爭風吃醋,當初抽她進宮來專門服侍貴妃娘娘,心底可是頗不樂意,一想到每天面對那些嬌滴滴到令人起雞皮疙瘩的美人,她都幾乎受不了,真弄不懂皇上怎麼消受得起如此之多的美人恩。
但,眼前的貴妃娘娘卻是不一樣的。她是皇上的寵妃,卻從不使媚,對皇上甚至連笑容也很吝嗇。
可貴妃娘娘對他們這些宮女太監卻是和善的,雖然談不上熱情,甚至可以說冷淡,但知禮尊重,從不以地位壓人,她的冷只是不願討好多說廢話而已。
她,很美,是外表的美,更是神韻上的美。不管是清冷、和善、憂鬱、開懷,甚至怨怒,都能牢牢捉住人的眼光。不止男人看了移不開眼,她也喜歡看。她有一種令同爲女人的她看了也想保護、愛護的氣質,冷得讓人不敢妄自親近,卻又吸引人去關懷。
這樣的女子,應當由人一心一意去愛,偏偏,嫁與風流成性的帝王,也得與衆多妃嬪一起等候君王分一杯情愛的羹。
就在合歡心內轉着各種思緒的時候,懷珏輕聲開了口,“合歡,你讀詩嗎?”
“讀一點,娘娘。”
“記得杜牧有一首《秋夕》: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你解給我聽聽。”
“大概是講秋天了,夜裡點上蠟燭,燭光照在畫屏上,引來螢火蟲,屋裡人覺得有趣就拿扇兒來撲,撲累了就臥下看天上的牛郎織女星。我說得對吧,娘娘?”
“詩面大致也就如此。”懷珏淡淡一笑。
“娘娘這麼笑,肯定是合歡解得不透徹了。”
合歡很喜歡看貴妃娘娘笑。看貴妃娘娘笑,彷彿天地都開了,也想跟着她笑。不止是她,皇上更喜歡,不過皇上運氣沒有她好,貴妃娘娘難得對他笑,想到這不免有些得意洋洋,但又覺得對皇上不敬。如果可以,她寧可自己侍候貴妃娘娘一輩子,而不是由皇上霸着不珍惜。
“解詩講求意境,多讀幾遍,其義就自見了。”懷珏扶着宮女站起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