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裡,裴容卿正在翻看奏摺。
原本大臣們的摺子都是直接送到裴昭或沈隨的手裡,由他們裁決後再交由各部具體實施,而現在,則由他們二人先寫上處理意見,送到未央宮後,由裴容卿拍板決定。
雖然每天的任務多了一項,但通過這些奏摺可以看到世間百態,倒也有幾分樂趣,反正大多數都無需她再費腦筋,直接寫個“準”字便可。
今日送來的摺子裡,有一個單獨放置,沒有任何硃筆印跡,顯然裴昭不曾處理。
她打開來仔細一讀,不由的挑眉。
不是裴昭忘記處理或者不願處理,而是不好處理,因爲這份摺子參的是邵梓孺,而罪名正是“穢亂後宮”,言辭間沒有直接提到皇后,但分明是指責皇后不守婦道,枉爲國母。
言辭雖然不算激烈,但暗藏機鋒,言之鑿鑿,如親眼所見一般,把裴容卿描繪成一個利用美貌勾搭大臣趁機攬權的蕩*婦,把邵梓孺描述成一個靠出賣色*相向上爬的投機分子加小白臉。
裴容卿無奈撫額。
按照裴昭的性格,這樣一份摺子一出,他首先會把摺子扣下來,不需她吩咐就會將造謠者抓出來,將謠言扼殺在搖籃之中,而今天他把摺子送到她面前,顯然也是對她有所不滿了,因此藉機提醒她收斂一些。
裴容卿看了眼上摺子之人,程翰,言官之一,一個極爲難纏的刺兒頭。這麼說他應當不是受人指使,但極有可能受到什麼人的唆使或是引導。很多言官以責罵高官甚至上位者爲榮,以表現他們的耿直和不畏權貴,上位者越是憤怒,他們越有成就感,偏偏言官輕易動不得,而程翰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位。
估計是有備而來,她略一思索,忽然一笑,吩咐含煙派人出宮將吏部尚書許大人、中書門下平章事周大人等七位一品、二品大員召進宮,想了想,她又加上了邵梓孺。
待人到齊之後,她從摺子裡撿了幾個比較棘手的,讓他們商議後給自己結果,大約一個時辰,這些摺子就都處理完畢了,眼見已經快中午了,裴容卿笑道:“各位大人既然已經來了,那就陪本宮一起用完午膳再走吧。”
“臣不敢!”裴容卿話音剛落,幾個古板些的老臣就嚇得跪在了地上。進後宮議事本就是非常情況下的無奈之舉,再陪皇后用午膳,成何體統!
“不過是用個午膳而已,各位害怕本宮毒害你們不成?”裴容卿笑着揚臉,立刻有宮人魚貫而入,將膳食擺上桌。
許大人三十多歲,年紀輕輕便做上了吏部尚書,可以說年輕有爲,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對人心的洞察和揣摩,因此他很快反應過來,含笑謝恩,裴容卿嘉許的對他點了點頭。但其他人依然猶豫不決。
“娘娘,臣等身爲外臣,怎能……”周大人一臉難色的開口。
“現在還講這些虛禮做什麼?如果要計較這些,你們今日就不該來。”裴容卿橫了他一眼,“周大人,本宮又不是單獨留你一人,有什麼好怕的?這裡大約只有邵大人被本宮留下過。”
衆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邵梓孺身上,皇后待邵梓孺親厚他們都是知道的,但沒想到皇后會絲毫不避諱的說出來。邵梓孺絲毫不在意衆人的眼光,笑道:“娘娘這裡的膳食是臣這輩子吃過的最美味的,雖然只有兩次,但臣至今念念不忘。”
“就知道你惦記着,今日本宮還特意囑咐廚子給你做了你最喜歡的甲魚,你可以吃個夠了。”
邵梓孺聞言眼睛一亮:“娘娘體恤,臣感激不盡。”說着一副亟待入席的模樣。
其餘幾人看的更是驚疑不定。
看娘娘和邵大人之間的說話和相處,的確親厚,但並沒有一絲曖昧的氣息,反而坦坦蕩蕩,讓人覺得那些私底下流傳的話顯得極爲齷齪,想起此前自己曾猜測過的,衆人心裡都有些慚愧。
“各位大人不必羨慕邵大人,今日桌上你們的心頭所好都在。”說着她笑眯眯的看向周耕耘,“想不到周大人這樣一個偉岸的男子最愛的竟然是蓮子羹這樣的甜食。”
一句話說的周耕耘臉色通紅,裴容卿笑了笑,又一一點出衆人的喜好,這才施施然笑道:“這下,你們總該給本宮一個面子了吧?再嚷嚷着要走,本宮可就要生氣了。”
幾個人當然不會再反對,心裡都有些異樣,誰也不知道爲何皇后娘娘會將他們的喜好了如指掌,疑惑過後,多少都有些感動。
裴容卿將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不動聲色的笑了,只要讓這幾個人知道相信自己和邵梓孺之間的清白,其他人都好辦的很。至於程翰之流就不必拉攏了,她有無數個法子可以讓他閉嘴。
午膳過後裴容卿讓邵梓孺留下,語氣十分自然,其餘幾人心中再無旁的想法,很快告辭離開,裴容卿這才把那份摺子遞給他。
邵梓孺看完後,搖頭笑道:“這份摺子倒是用語清奇,這個程翰還是很有真才實學的。”
裴容卿擡眼看着他:“本宮不是讓你研讀他的措辭的。”
“自然,不過不是娘娘告訴臣不必在意的麼?”他笑的十分無辜。
“幾日不見,臉皮倒是變厚了!你真的以爲這只是程翰一人所爲嗎?”
他恍然大悟:“娘娘懷疑有人使壞。”
“你是本宮身邊第一得力的人,一旦你出了什麼事,本宮就寸步難行了,你且看着吧,他們肯定還有後招。”
邵梓孺臉色一沉:“這樣說來,那日和娘娘在酒樓中聽到的並非空穴來風,只怕謠言已經傳了有些日子了。”
“如果是有人刻意爲之,那就不能坐以待斃了。”裴容卿眼中精光一閃,“這幾日你乾脆稱病不上朝吧。”
“如果這樣,不是顯得臣心虛了麼?”他挑眉。
“你邵大人做事不是一向以不拘禮法著稱的麼?爲了某個戲子、侍妾稱病不上朝,再自然不過了。”裴容卿好心的提點他。
邵梓孺眯起眼睛:“娘娘,臣不是那樣的人。”
“那就當一回這樣的人吧,本宮會記着你的犧牲的。”裴容卿衝他安撫一笑,“雖說不上朝,可是該做的事一樣也不能鬆懈,你避開鋒芒,行事或許會容易一些。”
“臣不上朝,一旦娘娘有什麼事,豈不是找不到爲您分憂的人了?”邵梓孺不死心的掙扎。
裴容卿勾起脣角:“本宮觀察了那麼久,還是找到了幾個能用的,趁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本宮正好調教調教他們。”
他睜大眼睛,一臉委屈:“娘娘,您可不能忘了臣。”
裴容卿又好氣又好笑:“行了,有時間本宮會去找你的,等這個風頭過去,一切繼續按計劃行事,如果你做的不好,本宮一定把你打入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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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容卿將程翰的奏摺扣押不發,第二天,邵梓孺便稱病不上朝,有好事者親自去他府上慰問了一番,才知道最近邵大人迷上了一個唱崑曲的優伶,日日與之廝混在一起,熱衷於給對方疏髮髻,此事傳開後,有人搖頭嘆息,有人表示不屑,更多的人在期待皇后反應,然而皇后卻像沒事人一般,在邵大人不在的這些日子,又陸陸續續提拔了好幾個年輕有爲的官員,這些人繼邵大人之後成爲新一批皇后的擁護者。
明眼人都知道,皇后這是要培植自己的勢力了,雖然衆人對皇后日漸坐大頗有微詞,但沒有人敢明着反對,更有人以得到皇后的青睞爲奮鬥目標,因爲一旦得到皇后的賞識,就等於進入了權力中心。此時,衆人早已把不久前聽到的傳聞拋在腦後,尤其是在皇后多次留衆大臣用午膳之後。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程翰再一次鬧了出來。
他在一次早朝中冒死進諫,直言要彈劾邵大人,連帶着影射皇后。爲示誠心,他身穿白衣上朝,據說連棺材都帶來了,就放在宮外,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
有的時候裴容卿真的不懂這些古人們,把身爲言官的耿介名聲看的比性命還要重要,裴容卿相信,假如她今天真的處置了程翰,對方一定會十分高興,因爲這樣他就能名垂青史了,而自己卻會面臨接下來無數的麻煩和反彈。
有骨氣是好事,可惜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就是愚蠢。裴容卿看着底下視死如歸的程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程大人覺得本宮怎樣處置邵大人才算是對得起你這番作態?”她毫不客氣的諷刺,眼神冰冷。
程翰目光如炬,大聲道:“請娘娘罷免邵大人蔘知政事一職!”
“彆着急,你先說說邵大人都犯了哪些罪狀!”裴容卿含笑望着他。
他輕哼一聲,大聲道:“娘娘,大約七天前臣上了一個摺子,邵大人的罪狀都明明白白的寫在上面了,可是娘娘一直沒有給臣一個答覆,而且第二天邵大人就稱病不再上朝了,娘娘想讓臣把奏摺裡的內容重複一遍嗎?”
裴容卿一臉驚訝:“居然還有這種事?奏摺在哪裡?本宮怎麼沒看到?”
程翰皺眉:“娘娘不知?”
裴容卿更驚訝了,看向裴昭:“裴大人,奏摺是被你扣下來的嗎?”
裴昭臉皮一抽,乾脆和裴容卿一起裝傻:“回娘娘的話,臣不曾見到程大人的摺子。”
“這可奇了,摺子難道不翼而飛?”裴容卿蹙眉想了想,道,“不管怎樣,你且說來便是,在這大殿之上,百官都能聽得到,你也不必擔心本宮扣了你的奏摺不是?”
程翰一驚,雖然他不怕死,可是在太和殿裡說起皇后和邵梓孺的風流韻事還是有些顧忌的,可是見皇后臉上笑吟吟的望着他,他心一橫,乾脆將奏摺上的內容重複了一遍!衆人聽得心驚膽戰,裴容卿卻始終含笑,表情沒有絲毫的波動。
“結束了?”她淡淡的開口,語氣不辨喜怒。
程翰心中有些發憷,但還是堅定的點頭:“娘娘怎麼看?”
“本宮有些地方不太明白。”她蹙眉,似乎在努力回想他剛纔所說,“你說本宮和邵大人同食同寢,這事本宮怎的不知道?本宮可不記得什麼時候留邵大人在宮中了。程大人,說話要有證據。”
程翰一愣,接着冷笑:“娘娘何必裝傻,此事衆人都看在眼裡!”
“誰?”裴容卿嘴角的笑容更深,她掃視了一眼全場,聲音溫和,“只要有一個人看到了,本宮就認了你這句話,否則——”裴容卿看了眼自己的指甲,“誹謗本宮,可是要五馬分屍的!”
程翰有些心慌了。
他本以爲皇后會因爲憤怒或者心虛直接責罵他甚至杖責他,那樣他的目的就達成了,誰知皇后竟然十分平靜,心平氣和的和他說證據!自己雖然篤定,但要說證人……他握緊了拳,求助的目光投向沈隨。
裴容卿見他亂了陣腳,繼續笑道:“邵大人自入仕以來,一直兢兢業業,做的事大家都有目共睹,如今卻有謠言說他是曲意奉承討好本宮,纔有今天的地位,不僅污衊了邵大人對朝廷的一片赤忱,而將本宮也拖下水。今日本宮在這裡撂一句話,如果有人自問能夠代替邵大人做好本宮交待的事,那就站出來,本宮一定立刻將邵大人革職,將邵大人的職位讓給他。”她說着笑吟吟看向程翰,“程大人,你有這個本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