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被皇帝認證的先知
國之大事,在祀在戎。
正式冊封活着的聖孫.好吧,這話聽着有點怪,但實際上確實如此。
這件事畢竟是頭一遭,對於禮制齊全的大明來說,其實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當年洪武開國的時候,朱元璋就很重視禮制的問題,讓中書省暨翰林院、太常寺一同制定各種禮制,李善長、宋濂、劉基這些重要文臣都投入到了這項工作之中,因此很快就修成了《大明集禮》、《洪武禮制》等書籍,對於紛繁複雜的諸多禮儀都有了明確的規定。
而冊封聖孫雖然沒有先例,但經過禮部和太常寺的商討,一致認爲按照禮制,在規格上應該是跟祭祀宗廟、社稷、朝日、夕月、先農一個級別的“大祀”,跟太歲、星辰、山川、歷代帝王、先師等等“中祀”和諸神等“小祀”不同,要大操大辦。
因此,禮部和太常寺最終建議在東郊大祀壇舉辦冊封聖孫的典禮,由皇帝親自主持,文武百官全員參加,朱元璋也同意了。
關於祭祀日期,經過欽天監的推算,以干支之吉來代替占卜,選在了四月十八日。
這個時間其實相當緊張,因爲不是一聲令下就可以完成這種規格的“大祀”的,整個流程相當麻煩,提前七天百官就要到朝天宮練習禮儀排練隊形。
不過,冊封聖孫的儀式,太子朱標卻不能跟着去,不僅排練不能去,正式祭祀也不能去,誰都能去,只有他不行。
因爲按照大明禮制凡天子親祀,太子須宮中居守,而在京親王則可戎服侍從,之所以這麼設計,是爲了以防萬一,怕有亂臣賊子效仿司馬懿高平陵之變故事只要太子在宮內,哪怕皇帝出去祭祀了,也不會有大岔子出現,就怕宮內宮外有一頭無人鎮守,那纔會讓賊人有機可乘。
朱雄英按照禮制,從大祀前五日,就不能在東宮裡待着了,而是需要離開京城前往郊外,沐浴更衣後在東郊大祀殿的齋宮內居住,也就是所謂的“處外室以敬神明”。
同時,百官按照朔望大朝的禮儀詣闕,皇帝不露面,而是由傳制官宣制:“洪武二十三年四月十八日,祀於東郊大祀壇,爾文武百官,自今日爲始,致齋五日,當敬慎之”,百官四拜後退朝,方纔算是奏禮畢。
別覺得五日很多,這都是老朱改了之後的,以前更麻煩,現在天子親祀才需要齋戒五日,遣官代祀則只需要齋戒三日,降香則僅僅齋戒一日.而且齋戒不僅僅是沐浴更衣那麼簡單,要不飲酒吃葷,不問疾不弔喪,不聽音樂,不理刑名,用來戒除思慮方能在儀式的時候感動上天。
大祀前四日,百官於奉天門觀誓戒牌。
大祀前三日,太常卿單獨至天下神祇壇奠告,檄城隍神,於各廟焚香三日。
大祀前二日太常寺全體官員宿於本司,不許走動、不許請假。
大祀前一日,所有參與大祀的禮儀官做最後一次排練,確保儀式當天萬無一失。
說實話,這幾天朱雄英過的很痛苦,啥都不能幹,就在東郊大祀殿的齋宮裡吃素靜坐,一直有人看着,甚至不能坐着困了就睡,必須強撐着,比坐牢還痛苦。
而諷刺的是,作爲儀式主角的他,其實基本上處於啥事沒有的狀態,連禮儀都不需要過多練習,有專門的禮官操持一切,他只需要在關鍵的幾個步驟跟着朱元璋一起做就行了,其他時間完全就是提線木偶。
到了四月十八日這天,朱雄英終於解脫了,堪比大姑娘上花轎前一般,被人梳洗後上了妝容然後穿上了層層迭迭,目測都有七八層的禮服.說實話這套流程走下來,不僅臉上不舒服而且身上跟殭屍一樣梆硬,別說彎腰了,彎手肘都挺費勁,朱雄英是真不知道禮服設計的這麼繁瑣究竟意義何在。
好吧,在通過銅鏡看到自己頗具威嚴的模樣的時候,朱雄英理解了。
緊接着,不能自己走路,而是被步輦擡出了齋宮,在這段路上,朱雄英也終於沿路看到了整個建築羣的風貌,這幾天他一直不許外出,可是憋壞了,連周圍長啥樣都不知道。
朱雄英這幾天一直待着的齋宮是東郊大祀殿建築羣的一部分,整個建築羣的地理位置在正陽門外、鐘山之陽,其核心部分是東郊大祀壇,以前叫做圜丘,共有兩層,上層直徑七丈,有九階四出的丹陛連通更廣闊的下層,整體用青磚建造,以琉璃作爲裝飾.一開始這裡只有一個圜丘,後來洪武十年的時候,纔在圜丘的基礎上蓋了十二楹的大祀殿,並且完善了包括廚庫、宰牲亭井、齋宮、步廊、外垣等一系列配套建築,讓整個製作貢品和運輸獻祭的流程都能在建築羣內部完成,算是舉行儀式的專用場地。
齋宮在外垣內西南,後面是松柏林和儲冰池,通往大祀壇的必經之路上有一個三洞石門,石門極其高大,連接着三條並排的通道。
朱雄英問身邊的太常寺卿丘玄清:“敢問丘真人,這裡可有說法?”
丘玄清是他第一個接觸到的重要文臣,也是這幾天一直待在這邊籌備儀式的總負責人,接觸下來,朱雄英發現這個老道士雖然有點神神叨叨但還是挺有意思的,就是看他的目光有時候很古怪.有點像科研人員看實驗對象一樣。
但不管怎麼說,這位傳說中的張三丰真人的親傳弟子,幫他打發了這幾天的無聊時光,不僅教他靜坐冥想的法門,還教了他幾個簡單的站樁姿勢。
丘玄清解釋道:“好教聖孫知曉,這三條道,中間是神道,左側是御道,右側是王道,道兩旁稍低,爲從祀百官走路的地方。”
從祀的文武百官,已經先於朱雄英就位了。
而步輦到了大祀壇外面,也不能再往前走,朱雄英從步輦上下來,接下來的路是必須他自己走過去,而且還不能穿鞋。
前面是一個類似紅毯的長長的御席鋪成的路,所有登上大祀壇上層的人都不能穿鞋,這是一個源自古代的古老規矩,以前權臣都會被賜予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劍履上殿的特權,原因就是在重要場合,大家都是不能穿鞋的。
朱雄英在導駕官員的引導下,在道路兩旁無數官員的注目禮下,脫下鞋穿着襪子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在大祀壇上,贊禮、讀祝等陪祀官早已準備就位,負責奏樂和舞蹈的協律郎、樂舞生也都穿着襪子坐在地上。 就這樣一步又一步地走着,身上的衣服很沉悶,太陽也很刺眼,朱雄英的額頭逐漸開始冒汗了,但路雖然有些艱難,可當他走上了大祀壇,回首看着下方黑壓壓的文武百官,朱雄英終於有了些許儀式感。
——原來站在衆人之上,成爲主角,是這種感覺啊。
緊接着,是繁瑣的唱贊、盥洗、升壇、飲福、受胙一系列流程,在大祀壇下層的朱雄英,纔跟着最後到達的朱元璋來到大祀壇上層中心位置。
這中間是一堆神位,當中的那個比較顯眼,大概有五寸高,朱雄英依稀看去,上面用金字寫着“昊天上帝”,其他的神位就不太認得了,而在這些神位前有一堆貢品,十多盤籩豆,兩盤簠簋,三個裝着酒的青銅爵,還有牛羊豬三牲。
在朱雄英的西面有一個類似演講臺的“祝案”,朱雄英剛纔路過的時候偷瞄了一眼,上面貌似是有密密麻麻的文字的,應該是怕脫稿出岔子,所以負責的讀祝官都是帶着稿子讀的。
他們和神位之間鋪着兩個拜褥,這是給朱元璋和朱雄英跪着給上蒼行禮用的,拜褥以紅文綺爲表,紅木棉布爲裡,朱雄英跪在了上面,出乎意料,還挺舒服,像是陷進了柔軟的沙堆之中,想來也只有這麼設計,能保證動輒以時辰來計算的儀式不會讓人累死在上面。
讀祝官開始了漫長的吟唱施法,起碼讀了小半個時辰,就跟上學時候校長演講一樣,朱雄英聽得是昏昏欲睡,直到最後兩個字,纔像是被觸發了關鍵詞一樣,打了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隨後,旁邊專門負責進香的陪祀官把三炷香遞到了朱雄英的手邊,朱雄英接過後,陪祀官將其點燃,價比黃金的香果然不凡,如同寺廟裡沉浸多年的檀香味撲鼻而來,煙氣亦是嫋嫋升起,剎那間,朱雄英竟然覺得煩躁的內心開始寧靜了下來。
朱雄英從拜褥上起身,把手中的香插進了前面不知道叫做什麼,有點類似長方形的鼎的禮器後,再次跪回了拜褥上面。
接下來又是讀祝官的一大段吟唱,直到最後,纔開始了給上蒼神明磕頭的環節。
朱雄英不知道給哪個神磕,也不知道這裡面有什麼講究,但反正不是經常聽說的三跪九叩,而是整整磕了十二個,腦門子都快磕青了。
終於,冗長的儀式來到了尾聲,朱雄英跟着朱元璋站了起來。
朱元璋親手從禮官手裡接過經由上蒼神明認證過的一卷冊封黃綢,老人用一種極爲鄭重的姿態,將其交到了朱雄英的手裡。
“大孫,從今往後,你替咱代天行命,不要辜負咱的期待。”
在這一瞬間,朱雄英心中,涌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甚至手指都有些微微顫抖。
——從現在起,他就是被皇帝,被上蒼神明認證的先知了。
他將作爲神權的化身,擁有解釋未來的權力,徹底改變這個世界。
朱雄英接過了冊封黃綢,轉而呈向文武百官。
而大祀壇的下層,密密麻麻的文武百官,此時以一種令他極爲震撼的聲浪齊聲參拜。
“拜見聖孫!”
“拜見聖孫!”
在這一剎那,朱雄英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山呼海嘯”,看着臣服於他的百官朱雄英第一次嚐到了至高無上的權力所帶來的那種快感。
當然,他沒看到戎裝配祀的秦王,此時眼睛裡都快要冒出火來。
漫長的儀式結束了,朱雄英終於卸下了沉重的禮服,回到了東宮。
然而在東宮,他還沒來得及把人認全,就被朱標叫了過去。
在朱標的寢宮裡,朱標帶着些許令人疑惑的扭捏,問了他一個問題。
“英兒,孤總覺得,父皇好像對孤隱瞞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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