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矇矇亮的時候,陸翊聽見穆源在門外叫喚自己。若沒有要事,穆源是絕不會在他休息的時候叫醒他的。擡眸見寧嘉魚眉頭舒展地側枕在手腕上,他輕輕地將她手放回錦被裡,替她蓋好後這才披衣出門。
“公子,毛先生從薛地回來了,這會兒在書房等你呢。”
穆源輕聲說道。
公子府書房,陸翊正在和從薛地考察歸來的毛睿談話。
毛睿憂慮道:“回公子,小的在薛地呆了半個月,發現那裡民風彪悍不甚管教,更有許多逃亡罪犯聚集在此地,而且它毗鄰魯國,若魯國要攻克它猶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陸翊思索片刻問道:“可有特別出產之物?”
毛睿說道:“貧瘠之地未見特產,倒是有一片靠海之地。古人有云,偏遠貧困多出刁民便是這個道理。”
陸翊說道:“最近有許多食客門人聽說我要去薛地,便紛紛告退離開。人各有志我不勉強,你到管家那裡按每人十兩銀子分給那些離開的門人策士。”
毛睿嘆道:“公子仁慈謙遜待人,總有一天他們會知道公子的好。小的聽說他們都去鄧上卿那裡做客了。”
陸翊說道:“鄧上卿如今也是本公子的親戚,今天正要去拜訪。”
毛睿勸道:“昔日公子冒險救助鄧上卿才使得他平安順利到達京城,現在皇上改變態度開始重用他,依小的所見那薛地雞毛不拔,貧瘠不堪,不適合居住,不如讓鄧上卿替公子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讓公子居留京城。”
陸翊說道:“我本來也有此想法,但皇上他一心猜忌我的盛名和威望在他之上故才賜我封地。倘若我不肯去,皇上必定以爲我捨不得富貴和權威,那麼我在京城的生活也是多有限制和隱患。今日我攜夫人去看鄧上卿是爲盡一片孝道,無其他爾。”
毛睿下跪虔誠地說道;“小的誓死追隨公子,絕無怨言。”
陸翊惦記着房裡的寧嘉魚,等毛睿離開後就向朝房間走去,路過一片四季海棠時,只見許多紅色海棠花經過昨晚雨水的滋潤嬌豔欲滴,晶瑩的水珠滴在花蕊上,花朵似乎欲言又止,嬌媚百態。他嘴角不覺勾起一絲笑容,輕摘數朵藏於身後來到房間。
暖香陣陣的閨房裡,寧嘉魚正坐在銅鏡前對鏡貼花,鏡中人似花,人花交相映。陸翊走到她身後,倏地將海棠花枝放在她眼前製造一個驚喜。
“喜歡嗎?送給你。”
陸翊輕笑道。
寧嘉魚緊抿紅脣嬌羞着接下突如其來的海棠花,暈染雙頰。
“這些海棠花剛着雨露千嬌百媚我看着它們就想起了你,如今在這鏡中與你相比,它們都不及你一分好看。”
陸翊看着銅鏡中的她,低聲道。寧嘉魚將花擲在他懷裡側身嬌嗔道:“你每天淨想着這些事,我不理你了。”
陸翊將她正過身攬在懷裡語氣戲虐道:“我何必去想?現在不正是日日同花眠,夜來花相伴?你不理我,還能理誰呢?”
一旁的紅萼就覺得自從她隨大小姐嫁到公子府,她每天的臉就紅得沒停過。以前就怎麼沒發現陵春公子這麼愛說情話,那時他總是一本正經板着臉囑咐大小姐這樣那樣。寧嘉魚想着紅萼在旁,避免他再說下去於是岔開話題問道:“ 拜見外祖父,我們該準備什麼禮物呢?”
陸翊淺笑:“夫人你放心,禮物我早已準備妥當,你猜猜是什麼?”
寧嘉魚搖搖頭:“什麼呀?這麼神秘?”
陸翊說道:“公子府的地契。”
寧嘉魚嚇一跳:“你把公子府的地契給我外祖父?”
“反正過幾天我們就要離開京城去薛地了,地契送給外祖父正合適。”
陸翊淡淡地說道。
鄧成良正在府邸同幾個食客門人喝茶聊天,門童傳報說陵春公子攜夫人上門拜訪,他說道:“請他們進客廳。”並且吩咐下人去沏上等碧螺春,摒退門人。寧嘉魚和陸翊在門童的帶領下來到客廳時只見鄧成良站在廳外正等着他們的到來。
“嘉魚拜見外祖父。”
寧嘉魚躬身行禮道。
“嘉魚快起,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禮。”
鄧成良伸手將他扶起。寧嘉魚見他氣色不錯,原本清瘦的臉已經變得圓潤飽滿,精神矍鑠,目光炯炯有神,身着暗紋領襟繡花錦緞灰袍,似乎又回到當年意氣風發鎮國公時代。
鄧成良將他們安排在上座後,他對陸翊拱手說道:“老夫從邊疆前往京都承蒙公子出手相救才得以平安到達,這份恩情老夫本該早就前往公子府登門謝恩,但因身體有恙皇上安排留在宮中調養耽誤拜訪,還望公子不要介意。”
陸翊急忙起身回禮道:“外祖父憂國憂民爲北國立下汗馬功勞,吾作爲北國子民這是應盡的義務,外祖父不必掛念爲此;更何況因爲此事吾才得以和嘉魚相識相知結爲夫妻,說起來更應該感謝外祖父纔是。”
鄧成良哈哈一笑:“陵春公子雖位居高位然胸襟開闊謙虛謹慎不愧是第一公子,嘉魚有你相伴老夫甚感欣慰。只是老夫奇怪,人人都說嘉魚癡傻不中用,以公子才俊之氣如何想與她結爲伉儷?”
陸翊目含笑意看着寧嘉魚:“倘若她癡傻,斷不會知道外祖父信裡那苔梅所含的意義,倘若一個人真心喜歡另一個人,必定能讀懂她內在之處而非外表之惑。”
鄧成良欣慰地點頭道:“公子人中才俊將來必有所爲。”
陸翊從袖中拿出地契交給鄧成良說道:“吾奉聖命過幾日將要離開京城前往封地接受賜封,這是公子府的地契,吾將它送給外祖父,望外祖父笑納。”
鄧成良也不推辭收下地契,並挽留他們在此用午膳。趁着空閒時間,鄧成良將寧嘉魚喚入書房,單獨和她交談。
“嘉魚,你此番去薛地可謂山長水闊路途遙遠,外祖父真的十分不捨你去那蠻夷之地。原本外祖父這次回京穩定後打算將你從相府接出來住在一起,但你嫁給了陵春公子又將定居遠方,我心中十分難受。想起以前你娘小時候,我南征北戰極少陪在她身邊,到她出嫁後更是極少見面就連她最後一眼也未能見上,每每想到此事我心中猶如鈍刀在割傷痛不已。而如今我們祖孫好不容易見面你又出嫁遠方,我心中的傷痛更不能自已。”
鄧成良悲痛地說道。
“外祖父,嘉魚終究做了不孝女未能伺候在你身邊,嘉魚愧對祖父的疼愛。不如請外祖父辭去官職隨嘉魚一同前往薛地讓嘉魚陪你終老頤養天年。”
寧嘉魚跪在地上,掩面而泣。
鄧成良輕輕將她從地上扶起擁在胸前,神情凝重地說道:“有些事外祖父必須去做,否則愧對你孃親和兩個舅舅的在天之靈。你嫁給陵春公子我很放心,你的人生還長未來很美好,不要爲外祖父擔心。”
時光凝滯在這一刻,寧嘉魚忽然想起孃親死前的異況,於是就把她如何生病死亡和院子裡那處海棠花蹊蹺空地說給了鄧成良聽。
“你說開藥方的人是宮裡的張太醫?”
鄧成良斂眉道。
“是趙姨娘告訴我的。嘉魚本想自己去宮裡查個明白,但這次去了薛地,只怕將來沒有機會回到京城了。”
寧嘉魚悲嘆道。
“傻孩子,你可知宮裡遠不如你想的那麼簡單,並且你那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燈,所以我才寫信讓你在相府裝傻忍讓,總算你是等到我回來了!這些事你告訴我遠比你自己單獨行動穩妥,將來你若有什麼發現,千萬不要自作主張萬事多和我商量,你是外祖父世上唯一親人,信我。”
鄧成良望着她,真誠地說道。
“祖父讓嘉魚裝傻忍讓並且不能告訴任何人,就連爹爹也信不過是嗎?”
寧嘉魚凝望着他問道。
鄧成良輕撫她的頭髮目光飄向遠處,神色渙散語氣悲涼:“那時外祖父深陷泥潭,衆人避之不及,他自然要和我撇清關係,只是苦了暖暖,她因我而死。”
暖暖,是寧夫人的小名,寧嘉魚也是第一次才聽說孃親以前的閨名叫暖暖。
“我送給你的那塊白玉老虎玉佩你一定要保管好千萬不能弄丟了。”
鄧成良握着寧嘉魚的手,神情莊重地說道。
寧嘉魚點點頭,這塊玉佩外祖父他看得如此重要想來有非凡的意義:“嘉魚捨命也要保護好它。”
“傻丫頭,有什麼比得上我的小魚兒?倘若有一天在玉佩和你之間選擇,記住,選自己。明白了嗎?”
鄧成良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慈愛地說道。
寧嘉魚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外祖父那麼看重玉佩爲什麼又要送給自己?二者之間的取捨還是以自己爲重,這不是自相矛盾嗎?但他既然要自己這樣做必定有他的道理。
二人正在說話間,只聽門外有人傳報,說宮裡有故人來訪,此刻正在耳房等候。
寧嘉魚淚眼婆娑和鄧成良告別。經過客廳時,只見一位身材瘦小的青衣男子低頭從她身旁擦肩而過,寧嘉魚霎時頓住,腦海裡浮現一個令她膽顫心驚的人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