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住太子府是最平常不過的事了。
所以,他歇着去了之後,太子也起身往後院走。
太子府不小,太子妃的正院在最後頭,而屬於韓側妃的院子,就離得前院最近了。
也是一處幽靜的好地方。
韓清寧出身書香世家,自然是喜歡清雅高貴的。
所以,她這裡的陳設永遠是淡雅爲主,素色的裝飾,修剪的有意境的花草樹木。
她也不種牡丹,縱然韓家有一片牡丹園。
可韓側妃喜歡的,是鐵骨錚錚的白梅花,以及開在春日裡的白玉蘭。
於是,這個季節裡,就沒有她喜歡的花了。
這院子,她住了二十年,裴訣也來了二十年,很習慣。
院子裡也不像別處,會飄着香氣,這裡有的,永遠是藥味。
草藥的味道其實不難聞,很多還很好聞。
何況,聞了這麼些年,也習慣了。
裴訣只需聞一聞,就知道今日這藥,是韓氏的。
他們兩個都需要長期服藥。
見他來了,韓清寧扶着丫頭的手出來迎接:“殿下。”
“你不舒服,起來做什麼?”裴訣上前一步,扶着她。
“不礙事,老毛病罷了,又不是多嚴重。”韓清寧帶笑,眼中卻是濃的化不開的無奈。
然後與裴訣一起,進了屋裡。
已經是將近午時了,他們兩個都受不住暑熱,所以這會子還是回屋好。
進了屋,韓清寧就咳嗽了幾聲。
裴訣心疼的看着丫頭們伺候她喝水。
這是他這一輩子最疼愛的女人,可跟着他,受了一輩子罪。
當然,今年四十歲的韓清寧也不是他的元妃。
想來,也是他裴訣不好。
十六歲那年大婚,嫡妻是金氏,也是個溫柔的性子。
婚後七年,金氏終於有孕,卻在六個月上小產了。
從此身子也誇了,幾年後人就去了。
那時候,才娶了比自己小十來歲的韓清寧。
韓清寧文才出衆,樣貌也好,知書達理,與他這個儒雅的太子最是相配。也一度琴瑟和鳴,恩愛非常。
可好景不長……
直到那年,十五歲的寧鸞非要嫁給他。
後來……他不得不委屈自己最愛的女人從太子妃成了太子側妃。
一個側字,對韓清寧來說,無意是滅頂恥辱。
她書香世家,如何接受這樣的恥辱?
他還記得,他與寧鸞大婚前一夜,韓清寧哭着與他說的話,她說我這一生遇見殿下,便輸的什麼都不剩了。
那時候,一身白衣的韓清寧真叫裴訣心都撕碎了。
也是那時候起,裴訣做了唯一一個狠心的決定,不碰寧氏。
可是……也因此,更加害了韓清寧。
當然,裴訣身子不好是從小的事。
先皇后懷孕的時候後宮爭鬥厲害,他不足月就出身了。所以多年來,一直是病弱的。
後院裡以前很多人,只有一個金氏曾經懷孕過。這足以說明一切了。
可是,這並不足以叫他毀滅。
來了臨京的那一年,一切都是混亂的,起先毀了的只是半壁江山。
後來,還有裴訣這個人。
寧氏果然驕傲,幾年不碰她,她便也不稀罕要他了。
只是給他喝了一副藥,叫他以後誰也碰不得。
可惜,他打小身子弱,這一副藥,差點要了他的命!
他躺了七天七夜,韓清寧守着七天七夜,也是那時候,韓清寧徹底壞了身子。
就此,兩個人一起殘破的活了二十年……
如今,再回憶前程往事,很多事都淡了。
只心疼這個女人,跟着他一輩子,不是吃苦就是受委屈。
她高貴的心,都不知道掉在地上多少回了。
守着他一個不能人道的人,不肯離開。
“殿下琢磨什麼呢?我今兒胃口好,咱們早些擺膳如何?”韓清寧比誰都清楚他想什麼。
多想想吧,想多了,才能對寧家恨之入骨。
太子啊,就是太軟弱了。
“嗯,那就擺上。”裴訣一年四季裡,極少有胃口好的時候,不過飯菜總是要吃的。
只一天三頓喝藥,胃口如何好的了?
“與殿下說些趣事,前日裡佩鴛送來一幅畫,說是自己畫的,殿下猜畫的什麼?”韓清寧笑問。
“哦?莫不是牡丹?佩鴛擅長花草吧?”裴訣笑問。
“不是,要是花草,我倒是不稀奇了。”韓清寧笑着:“是美人!真真是美的叫人炫目。”說着,就擺手叫人去拿。
不多時,丫頭們就拿來了畫卷打開。
裴訣只看了一眼就笑了:“這不是芝芝麼?”
一身大紅衣裳,看起來像是站在一處大典裡,這不是前幾日端午宴的時候?
“佩鴛這畫技越發純熟了,竟也畫出了芝芝幾分美貌來。”裴訣純粹欣賞道。
“可不能這麼說,她極少畫人物的,能畫出幾分九姑娘的神韻,已經不錯了。”韓清寧也又看了一會道。
“清寧,委屈你了。”裴訣拉着她的手。
其實他知道,韓家女子都是不想做妾的。
可說這世界的女子,誰願意做妾?
她們的身份,本該是高貴的,就算是不進皇家,也該是與旁人做正頭夫妻……
可惜了,做姑姑的委屈了一輩子,做侄女的……
“殿下哪裡話。我就不說了,都是命。佩鴛和我不一樣,她聰明也懂事,何況這是聖旨,說不得委屈。再說了,九姑娘和……也不一樣。以後她們能和睦相處的。”韓清寧先是暗淡了一下,隨即才笑道。
裴訣只是輕嘆,拉着她:“是,芝芝與她姑姑不同,她很聰明。絕不會糊塗。佩鴛……也希望她不糊塗。”
雖然,裴訣並不覺得這樣的兩個人一定能好好相處。
定然有有一個再上,有一個在下。
他都接觸過,他素來對晚輩們都很好,所以,不管是寧芝還是韓佩鴛,他都是喜愛的。
只是,依他看來……韓佩鴛的聰慧太流於表面了,怕還是芝芝更勝一籌。
不過這話他說不得,他捨不得叫韓清寧擔憂。
“放心吧,我會勸珩兒,叫他善待佩鴛的。”裴訣說這話的時候,內心再苦笑。
因爲,他不會勸的。他只想叫裴珩好好對芝芝。因爲寧家,才真是牽動大晉的血脈啊。韓家啊,他雖然愧對韓清寧,可是韓家……並不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