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你就犟着吧
御璃驍扳過漁嫣的小臉,久久凝望着她,過了好一陣子,才沉聲道:“哪天縫了你這張嘴,就算少了些樂趣也無妨。”
漁嫣明媚的眼波婉約一轉,輕聲說:“王爺見諒,不過開個玩笑,王爺是有氣度的人。況且,我覺得那遺詔和密信有點問題,若我爹看過先皇那封密信,我一定知道。”
“嗯?”御璃驍長眉輕擰,微露疑惑。
“我爹有個習慣,看信的時候,喜歡拿着筆,看完之後會在右角上落點墨跡,若心情好,那墨跡便是輕輕一點墨珠。若心情不好,那墨跡便是隨手一劃。”
漁嫣坐起來,抱緊雙臂,秀眉微擰着,盯着不遠處的河水,柔聲慢語,見他不言不語,扭頭看他一言,繼續說道眭:
“王爺若不信,可再去我家找找,說不定還有沒收走的舊書信。不然去衙門裡找他的公文批文,他那習慣有好些年了,輕易改不掉的。那晚看你懷裡的密信,並沒有讀過之後的墨點痕跡,我爹說不定並不知道這東西的存在。”
御璃驍拿起木枝,拔動了一下篝火,火苗兒噼啪地響,一羣螢火蟲從草叢裡飛起來,繞着元寶飛舞。
元寶看了二人一眼,趴下去,輕輕合上了眼睛。它耗盡了力氣,現在甚至沒有力氣去吃一把鮮草吱。
漁嫣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還有遺詔,先帝后來只顧成仙之事,並不太理政務,我爹和我說過,擔心後青國落進太后手中,成了太后的玩|物,讓百姓受苦。”
“先帝駕崩前兩年,太后總去找來這樣那樣的術士給先帝,可那些所謂仙丹都是有毒的東西,先帝卻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大肆找來無數童男童女助其煉丹,大小國事都由太后和趙太宰去把持,後來幾乎各個州府都有太后的心腹操控把持,御天祁用了三年多的時間,也未能把朝政大權完全奪回去,其實也過得艱難……”
漁嫣之前的話,御璃驍都只安靜地聽,直到說到御天祁了,才濃眉一鎖,不悅地問:
“怎麼,你還心疼他、關心他了?”
“說正事,怎麼又說他去了?你還是男人呢,腦子裡就裝着這些。”漁嫣媚眼一掃,反駁幾句。
御璃驍被她噎住了,居然沒能說出話來。
漁嫣又瞟他一眼,小聲說:“如今想想,當初我爹一定是知道了他們的陰謀,想阻止他們,把事實詔告天下,所以才被他們設計陷害,活活打死。如今深想,我爹就是爲你而死的,你就得替我討回公道。”
繞了半天,漁嫣居然成了御璃驍的債主,還是人命之債,世間最難償還之債。
御璃驍的嘴角抽抽,別開了臉。
漁嫣事事爭鋒,在他面前溫柔沒有露過幾分,鋒利卻時時吐露出來。如此女子,實在難馴。要她的身子容易,要她的心卻難似懸崖重生。
她那些嬌羞和關切,御璃驍只見過她在雲秦面前展露過,那個竹馬青梅的男人在她心裡鐫刻太深,一時半會兒根本抹不去,這不免讓御璃驍心中隱隱滋生出幾許不悅,他畢竟是男人,希望女子能在他面前小鳥依人,溫柔解語。
可漁嫣又太特別了,眸子裡帶着柔,脣角染着媚,明明看上去一身淡然風骨,血管裡卻是野|性蓬|勃,偏又極合御璃驍的胃口,刺激得他欲|望大盛。
“怎麼還沒幹呀?”
漁嫣跪坐起來,用樹枝把自己的羅裙勾下來,半乾半溼地就穿在了身上。這樣在他面前衣不蔽|體,實在不習慣,穿着烤得了。
她背對着他站着,裙角悉悉索索地拂動着草葉,又驚動了一篷螢火蟲。
纖美的背微微彎着,被他扯開的肚兜細繩在脖子後面輕晃,繞得他的視線挪不開。他一伸手,用力一拽,才穿上的羅裙又被他給扯了下來,一角跌進火裡,一陣青煙冒過,滋滋地燒了起來。
漁嫣傻眼了,趕緊從燃成火團的錦裙裡跳出來,心痛地看着這綴滿珍珠的裙子。
御璃驍真是敗家子,上回毀她的絲羅衣,今日就燒她的珍珠裙!和他在一起,她還能穿上漂亮的新衣裳嗎?
“王爺你知道我只有幾件新衣裳嗎,你這樣燒了我的衣裳,難道讓我這樣走回去?”她扭過頭,氣哼哼地嚷。
“脾氣真大。”他低聲笑了笑,拿起放在一邊的腰帶,往她的臀上輕輕一甩,腰帶頭上的玉石打在她的臀上,微微地痛。她趕緊躲了幾步,警惕地看着他。
“過來。”他也不站起來,就盤腿坐着,手指向她輕輕地一勾。
“寧死不去。”漁嫣沒好氣地回了句,慢步往河邊走。
蠢貨,居然聽他的騙,出來放風箏,風箏在哪裡呢?
御璃驍看了她一小會兒,往後一仰,躺在了草地上,看着星月出神。漁嫣說的那些,他何嘗沒有想過,可他更相信一件事,越位高權重,越害怕失去權力,父皇面子上封他爲驍王戰神,可骨子裡還是懼他,怕他的,太后再挑唆幾句,難免不會真的對他下誅殺令。
很殘忍,可他見慣了殘忍,此時倒不覺爲奇,最痛苦的時期已經過去了,還有什麼事能折磨到他呢?
“漁嫣。”他翻了個身,叫了一聲。
漁嫣扭頭看他,眼睛眨了眨,沒出聲。
“漁嫣。”他又叫了一聲。
漁嫣擰擰眉,小聲說:“何事?”
“漁嫣……”他笑着,又叫了一聲。
漁嫣愕然看着他,這是怎麼了?是以爲她聾了,還是他聾了,沒聽到她應聲?
二人正對望時,草叢裡悉悉索索傳來聲響。
漁嫣扭頭看時,御璃驍已經一躍而起,手中軟劍彈開,飛彈而出。
兩道頎長身形從及膝的灌木叢中飛彈而起,雙雙翻滾,躲開了他的銳利軟劍。
“大哥。”
二人落在地上,一人笑眯眯的,一人清冷冷的,同時抱拳向他行禮。
“偷看多久了?”御璃驍滿臉鐵青,冷冷低斥。
“咳……風兒好大,水聲也急……”
錦程輕咳,左顧右盼,佯裝耳聾,然後捧着御璃驍的軟劍遞迴給他。安鴻卻一本正經抱拳說道:“大哥吃醋的時候。”
御璃驍剛接到手裡的劍又揮向了安鴻和錦程。
這二人的身形步伐動作一左一右,卻又完全一致,就像一個人是另一個人的鏡子,幾個翻騰之後,二人手中各多了一把短刀,卻是一左一右彎着的造型,一人刀鋒爲藍色,冶豔透骨,讓人心生膽怯;一人刀鋒爲紅色,如染血之魔,讓人恐懼。
漁嫣看着三個人纏鬥,尤其是那二人一模一樣的臉,都忘了自己正衣衫不整!
“混帳。”
突然她眼前一黑,他的衣裳釅釅地蓋下來,從頭蓋到腳,他就是這樣高大,能完全把她遮蔽在他的身影之中。
待把腦袋從領口鑽出來時,只見那雙孿生子已經被擊落了彎刀,抱拳站在他的面前,恭敬溫和。
“功夫不見長進,嘴卻學油了,自己掌嘴。”御璃驍雖未着外袍,赤|露|胸膛,卻威嚴自露,讓人不由自主的臣服。
孿生子聽着教訓,面露慚色,不再油嘴滑舌,可也沒打自己的臉,只互看了一眼,各自拿出一件東西交給御璃驍。
“大哥讓查的事,已有消息。”
錦程的手中是一條麻布帕子,御璃驍接過去看,只見帕子泛着舊顏色,上面繡着一朵血鸝花。
“這是溫斯族人的標誌,溫斯人最喜養這些蟲子,聽他們馭使,不過他們一向深入簡出,尤其是近二十年來,幾乎沒有走出過溫斯族人生活的大山。這種蜜蜂極嗜芍藥花粉花蜜,別的花一概不食。這種蜘蛛出了溫斯大山很難養活,能在後青國發現,實屬罕見。”
溫斯族?
漁嫣自認飽讀詩書,又看過不少天下奇文雜書,卻是第一次聽到溫斯族,尤其是血鸝花,六瓣重瓣,嬌豔賽血,帕子舊了,這花的顏色卻如同新染,不知是何染料,如此出塵!
“哦,還有這個。”
安鴻剝開了層層的油布紙,拿出的,卻是一隻大風箏!一隻青魚風箏!
漁嫣愕然,不想他真的是帶她放風箏的,根本沒有騙她!還讓她見了這對孿生子!他真的不想在她面前隱瞞任何事了嗎?
御璃驍把風箏遞給漁嫣,黑亮的雙瞳緊盯着她的臉。
他的心很堅定,若漁嫣順他,他會寵她,若漁嫣真的無心於他,且會出賣他,他也不想留情、留她的命。
漁嫣接過風箏,託在手心看。
嬌小的身子淹在一襲半溼半乾的長袍裡,平常那鋒利的感覺消退了大半,就像一個青澀嬌嫩的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情郎送的風箏。
“大哥,我們先走?”
錦程脣角勾着笑,小聲問他。
“不走,還等着我請你們吃飯?”
御璃驍淡淡地反問。
“也可。”
安鴻還是一本正經。
御璃驍又是一記殺人的眼神刺過去。
錦程便一低頭,藏着笑意,一拍安鴻的肩,二人轉身匆匆往河中奔去。
泅水而來,而不被御璃驍發現,一是因爲御璃驍的心思被漁嫣引去了,二是因爲這二人實在潛藏的功夫了得!
看着那二人像魚一般潛進湍急的河水裡,根本不見冒頭,再過了會兒,直接從對岸出現,再揉眼睛看,二人已經策馬遠去了。
“好厲害。”
漁嫣忍不住讚歎。
“怎麼,覺得喜歡?”
御璃驍走過來,撿起細心的安鴻帶來的一身乾淨衣裳披好,扭頭看向漁嫣。
“王爺有威風,纔會引得如此人才跟隨。”
漁嫣這讚美真是由衷的,只不過眼睛還盯着對岸,讓御璃驍聽着有些刺耳,覺得實在是她在諷刺他。
“這裡,真的不會有刺客嗎?”
漁嫣不管他的臉色,輕聲問他。
“四周都有機關,不懂機關者擅闖,必定粉身碎骨。”
他淡然說着,慢慢地拆開風箏的細線。
“那我那時逃掉,會不會也粉身碎骨。”漁嫣蹙眉,又小聲問。
“不會。”他擡眼看來,慢吞吞地說:“只會被我連骨頭一起吃掉,蒸炸煎煮,味道一定不錯。”
“滋……王爺好威風!”
漁嫣倒吸一口涼氣,說得這麼磣人,存心不讓她高枕安眠嗎?
若論霸氣,他當屬第一,若論這威脅人的功夫,他也當仁不讓,天下第一!
“走了。”
他拽了拽風箏細線,脣角勾起一彎笑意,把線圈交給她。
漁嫣一揚嬌脣,舉着風箏線就想往前跑。
“慢着。”
他突然一聲低喚。
漁嫣扭頭時,只見銀光閃過,她腿上一涼,那過長的袍擺已經被軟劍斬斷半幅,他走過來,大掌一撕,把袍擺扯斷,這才輕輕點頭。
“跑吧,跑快點。”
漁嫣看了他一眼,撒腿就跑。
這樣的奔跑,無憂無慮的奔跑,漁嫣不知渴望了多少回,卻一直悄然隱藏着,不敢造次,怕讓人看到。
現在在他面前,她卻偏要跑,飛快地跑,用盡力氣去跑。
他託着風箏,眼看她跑遠了,手一揮,那箏就順風而揚,漸漸飛高。
他負着雙手,仰頭看着,聽着她清脆的笑聲,盈了滿心的歡喜潮水。他第一次發現,原來能讓心儀的女子開心,是一件非常高興的事。
而讓漁嫣高興,又是一件極簡單、卻又極難的事。
漁嫣已經跑遠了,笑聲也遠了,他擡眼去看,那纖細的身影在草叢裡跳躍着,螢火蟲圍着她飛舞,月光如薄紗,籠罩着她纖細的身子,遠遠的看,如仙子偷入人間。
——————————————————莫顏汐:《皇上,臣妾要熄燈》——————————————————
漁嫣一連兩天,都捧着書坐在樹下發呆,不時抿脣偷笑,幹什麼都懶洋洋的。
念安和念恩只知有一晚她出去,回來時穿着扯爛的御璃驍的長袍,還以爲又去御璃驍的房中服侍了,根本不會想到她和御璃驍一同去了她之前一直想去的月亮島。但是看她心情好了,便知她和御璃驍和好了,都爲她高興。
“娘娘,聽說邊境大捷。”念安抱着洗過的衣服從外面匆匆進來,興奮地對她說。
“嗯。”
漁嫣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念安見她沒什麼興致,把手裡的盆一放,大聲說:“這可是王爺的人打的勝仗,還是王爺厲害,雖然腿不能走了,可威風還在,之前派那麼多人去打,都輸得屁滾尿流的,說明我們後青國,王爺最厲害,戰神的威風,誰能不服?那些敵人一聽,就嚇得腿發軟,乖乖投降了。”
“你在外面可千萬別說這話,傳進宮裡去,會給他惹麻煩的。”漁嫣趕緊訓斥她。
念安一拍嘴巴,又笑着說:“我這不是爲娘娘高興嗎?王爺好,娘娘就好啊。王爺越富貴,娘娘就越富貴。”
“那他倒黴,我還跟着倒黴呢。”漁嫣順口就說。
“你就這麼希望我倒黴?”他沙啞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
漁嫣自拍了一下嘴巴,親自起身去開門。
本是笑吟吟的,可一打開門,只見一身綾羅宮裝的晨瑤推着輪椅,正用帕子給他擦臉上的汗漬,那笑容就憋了回去。
“姐姐,我和王爺要進宮去。”晨瑤擡眼看她,溫柔一笑。
“哦。”漁嫣點頭,進宮就進宮,還要兩個人一起過來說一句幹嗎?
“好好呆着,別出去。”御璃驍看着她,沉聲道。
“嗯。”漁嫣別開了臉,神情也冷下來。
“沒規矩。”御璃驍擰擰眉,不再多言,讓晨瑤推着他往府外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