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無奈被牽扯入公子亦的謀反大局中, 傅平和他的兒女無一情願,唯獨傅夫人一人似乎對此並不反感,反而顯得有些激動。
傅薄雷自白天在鍾河對岸見到竺卿宛之後, 心中便疑惑重重, 總覺得她有些面熟, 也並非善茬, 便託了曳兒約竺卿宛在香玉樓見面。
她一笑了之, 大約是猜到了傅薄雷認出她是那日香玉樓玉無瑕房裡那個“客人”,破壞了他的計劃的人,她並不介意, 反而大大方方地去赴約。約在外面倒也讓她理解,萬一動起手來, 畢竟竺卿宛是傅家的客人, 只是約在香玉樓, 令她稍有不解。畢竟事情過去了,即便他揭穿了又如何。
竺卿宛到達香玉樓時, 卻覺得有些陌生,腦中還記得那日香玉樓似有絕美的琵琶聲,而等候的客人們都是安安靜靜,怎麼今日變得如同其它青樓一般喧囂嘈雜?
老鴇大約是接到了命令今夜會有女子前來,早已候在門口, 見竺卿宛駐足停留, 便迎了上來, 確認身份, 喚了人將她帶去廂房。
竺卿宛看着那機靈的小廝, 問道:“這香玉樓不是靜止喧囂麼?怎麼改了規矩?”
“姑娘有所不知,那是玉無瑕定的, 如今她已是死人一個,這香玉樓的頭牌換了香蝶姑娘,這規矩也就改了。”那小廝一一講來,絲毫沒有同情之色。
竺卿宛便猜到了八|九分,看這架勢,香玉樓與傅薄雷有莫大的關係。大約是那日玉無瑕無意中遇見專門壞人好事的竺卿宛,任務失敗,這便被人下了殺手。可憐這紅塵女子,費盡心思地討好,抵不過權位者一句輕描淡寫,螻蟻尚且貪生,況人乎?竺卿宛不是什麼同情心氾濫的爛好人,沒空去哀悼一個與自己無關的陌生人,只是突然有些心酸,生命如此脆弱,不知明天和死亡哪一個會先到達。
小廝推開門時,傅薄雷正躺在軟椅上,有妖美女子□□半露靠在他身邊,用牙籤戳了蘋果往他嘴裡送,神情享受,一點沒有等人的自覺。
竺卿宛心中厭惡,面上卻泰然自若,拍了三聲掌朗聲道:“自古英雄多好色,好色未必皆英雄。吾輩雖非英雄漢,唯有好色似英雄。傅大公子如此愜意自得,倒叫在下看起來作了幾分。不知約我來此有何貴幹?”
傅薄雷擡了擡眼眼皮,與身邊的女子調笑了幾聲,道:“姑娘是我三弟的貴客,我身爲兄長,必定要好好招待,這不,便請你來此玩玩。”
“是麼?”竺卿宛乾笑幾聲,眼神玩味像是將傅薄雷身邊的女子看了個透徹,絲毫不低身價,“正巧,在下也開了幾家青樓,今日一來,方覺我那青樓裡姑娘們的姿色是何等秀麗,氣質是何等高雅,您要不嫌棄,他日不如去我的青樓玩玩,哦,對了,叫鳳舞九天,想必在火炎焱燚已有分號了。”
傅薄雷一震,坐起身子推開那女子,這才真正地研究起站在對面的竺卿宛,方覺她雖無傾城容顏又不着華美衣衫,出言辭藻不加修飾,偏又有一股隱於世俗的大氣,不似尊貴的王者之氣,而是睥睨羣衆的超然。
回過神來,冷笑道:“想必你就是那日在玉無瑕房間裡的嫖|客吧,演得真好,竟被你唬弄過去。”
竺卿宛搖搖食指,笑容裡帶着輕蔑不屑,居高臨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傅薄雷,眼神直視過去,卻彷佛投在空曠的山野中,“此言差矣。非我演技好,不過是有人身歪影斜,被我來了個措手不及,才鑽了空子。”
看着傅薄雷一陣紅一陣白的臉色,她笑容裡又多了一份譏誚,“都說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雲弟是你親弟弟,你何必至他於不仁不義?”
傅薄雷聽聞反而鎮定了下來,冷笑道:“不過是將死之人,還在乎名節做什麼?”又忽覺自己說漏了嘴,停了下來,側過竺卿宛的眼神,怕是被發現。
竺卿宛心中一陣,將死之人?什麼意思!傅薄雲除了暈馬,當然如果這也算病的話,身體強健,正是青春年少之齡,怎麼就將死了?
一時思考不通的竺卿宛一把去抓傅薄雷,他是個練武之人,反應何等敏銳,一個翻身打翻了桌子,奪過了竺卿宛的一抓,冷笑道:“怎麼聽說他快死了就這麼激動?聽聞老三還帶你去了浮生園,莫非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
竺卿宛吐了口唾沫“呸”了一聲,冷冷道:“你若不說明白雲弟爲何將死,就別怪本姑娘手下不留情!”
傅薄雷懶懶地朝她瞪了一眼,突然大笑:“女人啊,真是傻,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他不過想拖你一起下水,你還在乎他的死活?”
“放你孃的狗屁!”竺卿宛怒火中燒,原本就不那麼在乎什麼形象,此刻就如同潑婦一般,順手抄過什麼都砸向傅薄雷,精緻的牆片刻變得五彩斑斕,屋內狼藉一片。
“嘖嘖嘖,”傅薄雷抿嘴驚訝道:“女人瘋起來就跟母狼似的!”
“你今日不說清楚原因,老子就讓你這裡成動物園!”
傅薄雷不解道:“動物園是什麼?有很多動物的園子?”
竺卿宛哪裡還聽得進他的調笑,一摔桌子,手指骨節握得“咔咔”響,細如牛毛的銀針從袖口齊齊飛出,打向傅薄雷。傅薄雷抓過一邊嚇得瑟瑟發抖的女人,擋在自己面前。入骨無聲,只有細細的血絲從體內流出,那女子睜着一雙恐懼的眼,還未做出反抗,便已訣別了這骯髒的世界。
竺卿宛倒吸一口冷氣,她不怕殺人,但不意味着可以亂殺一些無辜的人,這女子死在她手下,令她一時間有些疼痛。青樓女子,不過是被男人做玩物,若非生活所迫,誰願意毀掉自己的貞節,命運弄人,她本不該死。
“你個畜生!”竺卿宛在一秒的混沌後驚醒,對敵時的走神意味着死亡,只是傅薄雷看起來並不想殺她。
傅薄雷邊閃邊道:“姑娘何必動怒,她或者纔是一種折磨,死了才能解脫。”
“那也由不得你替別人做主生死!”竺卿宛怒喝一聲。
“可她明明死於你的暗器之下!”
竺卿宛噎住,不知該如何回答,他說的沒錯,是自己殺了她。
傅薄雷立於房間,香玉樓外的人聽到裡面的打鬧聲,無人敢進來。
“實話告訴你,”傅薄雷看着愈發激怒的竺卿宛和不受控制的場面,深鎖眉頭,“浮生園你去過,公子亦要做什麼你也知道,朝廷的人不都是酒囊飯袋,早已記錄在案,凡是蘿槿軒的人,一定會被暗中解決。你以爲公子亦是傻的?這不過是他的聲東擊西之策,引開朝廷的注意力,用迷霧障保護他最有用的棋子,你也看見了,那些他說的大人們一個都未曾出現。我不知道公子亦爲何對你網開一面,但是老三以成了他的棄子。”
竺卿宛此刻似被五雷轟頂,她不得不承認傅薄雷說的話很有道理也符合邏輯,而她此刻腦海迴旋的是:傅薄雲是榮成臻涼的棄子,棄子!一顆被丟棄的棋子!他不會他不會,他知道傅薄雲是她的朋友!
“既然都說到這份上了,不妨在說清楚一些,”傅薄雷看着突然安靜的神情猙獰的竺卿宛,覺得好笑,“你來時的第一天,他就查了你的身份。你不但有商業身份,同時與離魂境蕭寅和幽冥境榮成臻涼關係密切,他不過是想拉着你下水,只要這些人來救你,他便有迴旋餘地罷了。不然你以爲,他憑什麼帶一個初識的平凡女人去浮生園?”
竺卿宛此刻以不是五雷轟頂,而是天旋地轉,起初她以爲傅薄雲拉她去浮生園擋伈姑娘這朵桃花,可思前想後這等尋常事何必非挑她,況且那伈姑娘的膽魄她也見識了一番。一直到離開浮生園,她都沒有很好的解釋傅薄雲說“你幫我解決”是什麼意思,她只看到了傅薄雲來自家中的壓力,卻沒找到他來自外面的威脅。
她很快冷靜,片面之詞不可聽,“你說得言之鑿鑿,可曳兒也進了蘿槿軒,他們都是你的親弟弟親妹妹,你卻一點都不顧手足之情?像你這般狼心狗肺,也算不得什麼人了。知道人和豬的差別嗎?”
傅薄雷笑道:“人和牲口豈能比較?”
“當然能比,兩者最大的差別便是,豬一直都是豬,而人有時候不是人。”
傅薄雷自然是聽出了竺卿宛在罵他是牲口,也不生氣,“姑娘不信我倒也合情合理,不過在下字字珠璣,我有我的理由,你信不信,話都是這樣。”
竺卿宛突然想到了什麼,冷冷道:“你的理由,不就是那把琴麼?”
傅薄雷面上猛然變色,彷佛烏雲壓境山雨欲來,原本還嬉笑的面容露出殺意,“你知道那琴?”
心裡突然被狠狠掉了起來,傅薄雷那突變的神色,讓她的懷疑更加深重,那琴一定來歷非凡,若非真的是——
竺卿宛露出衣服坦然輕鬆得意之色,淡淡道:“玄火琴?”
那語調原本是猜測,卻不料傅薄雷突然一掌打來,大有今日別想活着出去的衝動。當年神風掌在離魂,引得江湖門派紛紛覬覦,若是一旦傳出,傅家必定也沒好下場,他要殺人滅口!竺卿宛這便確認了傅夫人手上的琴是玄火琴,那麼修煉秘籍一定在傅夫人手上,這一晚,信息量來得太大太過突然,而此刻,她只有一種想法,她要離開,去求證,求證榮成臻涼,求證傅薄雲,求證傅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