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京城一座不起眼的院落, 地道連着軍機部沈拘沈大人的府邸,無人知曉。
“主人!”糖葫蘆大叔站在一邊,有些興奮地看着榮成臻涼, 自從浮生園出來之後, 他不知道榮成臻涼發生了什麼事, 只是精神越來越差, 偶爾望天發呆, 怕是這高壓之下身體不支,最近他吩咐了去尋找竺卿宛,這才思慮着大約是那姑娘出事了, 他纔會這樣憔悴,“我們找到竺姑娘的行蹤了!”
面具後的榮成臻涼睜開眼, 分不清是喜是悲, “她在哪裡?”
糖葫蘆大叔猶豫了片刻, 小心答道:“跟傅老三住在一座平民小院落裡。”看不清榮成臻涼的臉,糖葫蘆大叔此刻有些憤懣, 傅老三中途殺出來一直粘着竺卿宛,若不是他的出現,就不會有這麼多事,榮成臻涼與竺卿宛不會有隔閡,此刻他二人住在一起, 雖稱姐弟, 不明就裡的人不會怎麼想, 可想他這樣知道始末的人不由得替榮成臻涼捏了把汗。傅老三無論長相才情武功, 都是佼佼者, 除了年紀比竺卿宛稍小些,可是, 姐弟戀不是很流行嗎!
榮成臻涼負手低頭站在牀邊,手指時不時敲打在窗欄上,打出“嘚嘚”的聲音,迴盪在銀白色月牙下,月光折射起淡白如落梅的光澤,罩在他臉上,映襯着無暇的面容,“傅薄雲身邊的侍衛都是精心挑選的,其戰鬥力和敏銳度不會低於暗蟒衛,監視他恐怕不容易,但是他在,小豬不會出什麼事,等落單的時候通知我,我親自去一趟!”
“是!”糖葫蘆大叔領了命便退了下去。
榮成臻涼靠在牀邊,冷風吹在面上絲毫無感,心中七上八下不是滋味,總覺得出了什麼事,另他惶惶,這種感覺熟悉而陌生,是這輩子第二次,第一次,便是二十年前。
他雙手和於脣下,閉上眼,默默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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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成臻涼換了身黑色冰綢衣服,接到暗蟒衛的密報,便趁着夜色來到竺卿宛住的小院子中,傅薄雲似乎出去了,連他的守衛們也一個不留,屋子裡的燭火亮着,風一吹便滅了,隱約有個人影漸漸伏了下去。
榮成臻涼哼笑幾聲,她還是睡得這麼早,早上卻偏偏起不了牀,人如其名,小豬一隻。他跳上屋頂,隔壁的王嬸正好開了門倒水,破舊的門“吱吱呀呀”叫的撓心,王嬸看了看那屋子,低估了句:“今天睡得這麼早!”
屋頂上傳來“噠噠噠”的敲擊聲,只三聲便停了,像是賣糖葫蘆的節奏,屋裡沒有動靜,似乎是睡沉了。
榮成臻涼躺在屋檐上,以手枕頭,浩瀚的夜空,沒有星星的夜晚。女人啊,他無奈地望着上空,空洞洞,難道都是這麼小家子氣?都親自登門認錯了也不行?古人說得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唯小女人最難養也!
冷光中,一道黑影如斷線風箏影過小屋木門蕩上那舊磚破瓦的屋檐。黑影落葉般悠悠立在檐角,如此輕,如此快,如此靜。立於面前的那身影,夜色中那麼挺拔,青衫沉入黑暗,微風帶過她身上淡淡的寒蘭之香,全身散發着冷淡舒然。一個是墨蘭,一個是寒蘭,那般融洽。
“小豬。”他在風中輕聲呢喃,那聲音是流水潤華怕驚擾了誰的美夢,翻了個身,單手支住下巴,看着那熟悉的臉,笑了。
“Hello!How are you?”
榮成臻涼迷惑地“咦”了一聲,“這是你們村打招呼的方式?這是什麼意思?”
“英語,發源於歐洲大陸,你好的意思。”她坐到他身邊,學着他的樣子躺在屋檐,帶着瞌睡,閉着眼。
榮成臻涼側過臉看着她安逸地躺着,毫無防備,“歐洲大路是哪條路?”
“我們村有七條路四片湖,歐洲大陸是最富有的一條路之一,有古老的文明,哪裡的人金髮碧眼,個子很高,有整個村最有錢的一個家族。”她流暢地回答,彷佛身在那條大路,異常熟悉。
榮成臻涼蹙眉,看着她,她似乎沒有意識到,只是自說自話,講解着他聽不懂的言語,那些歷史、那些冗長的名字和奇怪的地理。
“最近還好麼?”榮成臻涼打算她的話,扭頭看向天空。
“嗯?”她睜開眼,有些迷惑,隨即微笑點頭,“怎麼會不好呢,一個人吃得飽穿得暖,了無牽掛過着神仙般的日子,把妹泡仔多自由。”
榮成臻涼伸過手,摟着她的肩膀,她沒躲避,靜靜地靠着他的胸口,那淡淡的香味彷佛將人置於三月清風,將寒冷擊碎,“記得上次跟你看夜空是在離魂谷,那時候你還跟蕭寅假結婚,嗯?我想着什麼時候還是得去一趟離魂境跟他幹一架!”
她“噗嗤”笑出聲來,吐了吐舌,往他懷裡縮了縮,“以後可以天天看星空,嗯,裡銀河系最近的是南門二,現在大氣無污染,可是也不能用肉眼觀察到,可惜了。”
“南門二?”榮成臻涼看着懷裡縮成一團的人,“小豬,怎麼最近你的用詞越來越奇怪了?是欺負我不懂麼?什麼時候帶我去你們村看看?”
“我們村啊?我們村到處都是奇葩!”她一說起她們村就顯得格外興奮,滔滔不絕思如泉涌,“想去我們村很簡單啊,乘坐北京至青島的T195次客車第9至第17節車廂的任意一節在膠濟線周村至王村區間時進行一場乘着火車的魂穿即可到達!”
“又說一些我聽不懂的。北京是哪裡?青島是哪裡?客車是什麼車?乘着客人的馬車?膠濟線是什麼?阿膠濟水毛線?和在一起什麼意思?”榮成臻涼聽得愈發模糊,記憶中竺卿宛除了偶爾會脫口而出些她所謂時髦的言語,卻從不會大量描述她們村和她們村各色的東西。他看了眼前的女子很久,不知不覺指甲嵌入手心。“傅薄雲呢?怎麼沒跟你在一起?”他故作生氣,聲音有些冷清。
她一震,有些委屈有些害怕有些撒嬌道:“你還在生氣呢?那天,我只是隨口說說的,你不是不知道我跟雲弟關係好,又怎麼忍心看着他遇難。”
榮成臻涼以沉默代替回答,他站起,她便也站起,二人輕身躍下屋頂,夜深,周邊已無光亮,人們躲在溫暖的被窩中與周公約會,雪積了一層又一層,她拉着他的手,推開門,屋內的火爐還燒着,窗上結了白白的水汽,門汀的雪融成一灘水,平凡的日子,平凡的人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靜謐祥和。
他看了眼門邊的藥渣,疑惑,“傅薄雲受傷了?”
“從火炎焱燚過來時受了伏擊,替我擋了一掌,傷得挺重。”她回答得漫不經心,“傷剛有些好轉就到處亂跑,也不知道大半夜跑哪裡去了,跟個小孩子似的。”
受了傷大半夜還不回來,似乎有些說不過去,榮成臻涼了解過傅薄雲的脾性,調皮了些,但不是個沒準則的人,竺卿宛看起來一切正常,卻總是哪裡與從前格格不入,她很小心,她在小心什麼?爲何像在極力地表達一些他聽不懂的語言?
“小豬。”他從背後環住她的腰,握住她的脈搏,確定她沒有受傷,“跟我回去吧?你一個人在外面我有些不放心。”
她掰開他的手,咬了咬牙,“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在外面,你哪裡有不放心過?如今突然要我跟你回去,可是圖謀不軌?”
“你是更願意和傅薄雲在一起?”榮成臻涼有些醋意,小小的屋子,去抓她,看她在前面躲着,“不跟我回去,那我可一個人走了?”
她瞪了他一眼,“你走啊,又不是我叫你來的!”動作卻放慢了許多,被他一手抓來剛好握住手腕。
女人,就是欠調戲!
“好啦,不跟你玩了,”她轉過身,走到桌旁,執起筆墨,寫了幾個字,“跟雲弟留張紙條,不然他會擔心。”精緻的狼毫筆在手中流暢地劃過,卻畫出幾個東倒西歪的字,每一筆線條平滑,偏偏按在一處那般別捏,就像玲瓏的五官,分着看絕美無倫,和在一起總覺得少了什麼。
榮成臻涼點點頭,心裡越發不安,他認識的竺卿宛,絕不會在傅薄雲受傷的時候留下他一個人,可這張臉是怎麼回事?他見識過竺卿宛的字,雖然某人非說自己的字清秀別緻,偏偏用狼嚎寫得人模鬼樣,一筆一劃歪歪扭扭,結構卻沒有偏差。莫非這幾日心中七上八下,是因爲竺卿宛出事了?她那麼機靈,不犯傻的時候絕不會讓自己吃半點虧,眼前的這個人若不是她,那麼這一腔她們村的口氣是從哪學來的?
兩人走在空蕩蕩的大街,像是閒庭散步,一個在前面晃悠地走着,一個在後面漠然地跟着,到門口,帶着面具的糖葫蘆大叔開門,竺卿宛淡漠地走過。糖葫蘆大叔愕然盯着前方,看見榮成臻涼寬大袖口下的手劃了一個符號。糖葫蘆大叔隨即退了幾步,隱入澹澹月色,揮手招了幾個暗蟒衛,趕往某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