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成臻涼和竺卿宛再次回到放河燈之地,從人羣中穿過,立在河邊。
玥沫河的人羣尚未退散,河面滿滿的各色各型或秀麗或豪華或簡陋或將要散架的燈將河水照的透亮見底。
人這麼多,從何而找,況袁和煙是大翼郡主,若是真出了三長兩短,朝廷必然會落下重責。
榮成臻涼思索片刻,拽起竺卿宛,逆着人流向西而去。
“你確定是水路?還是向西?”竺卿宛不解道。
“若是袁和煙醒着,被暗襲之時就應該反抗,我們毫無察覺,說明對方第一下應該打暈了她,帶着一個大活人從人流中走很快會被注意到。我們近河,肯定是將人裝在了牀穿上。玥沫河以西是下流,直通郊外,順流而下才不會被發現。我們要抓緊時間了。”
二人眼中玥沫河一路向西,晚風吹散遮星蔽月的雲層,雜草不規則的顫慄,遠離城中央,那空氣中散發着靜謐的安詳,就這麼一路沿河而去。
“前面有船!”
二人悄悄接近烏篷船,榮成臻涼緊握寒魄,隨時出劍。
“不對!”榮成臻涼淺聞着空氣中夾帶的一絲血腥,一把挑開船上的布簾。
船中哪裡還有人影!
小小烏篷船的船頂已被人破壞,四處的東西碎了一地,有麻繩散亂在地上,隱約可見利器削割的影子,有點點血跡灑在船壁上,地上一盞飛花四濺的能看出個輪廓的花燈。
榮成臻涼俯身拾起花燈,臉上陰鬱比夜晚的霧氣還濃重些,不知覺握着燈的手稍稍用力,那原本還依稀可見的燈便化成了粉末。
“我們來遲了。”
“袁和煙不會出事吧?”
“像是被人救走了,可不知是誰。”榮成臻涼原本深邃的眼眸此刻又凹了一點,“血還是新的,有人受傷了,跑不遠,我們去外面找找。”
古樹雜草倒影斑駁透着點月色,像是有工匠用新染的梨花色塗料將它畫了一遍,知了叫聲此起彼伏,給野外作業加大了難度。好在練武之人五官通透,風中還未遣散的血腥氣遙遙指向河邊的一片小樹林。
這氣息越靠近小樹林便越是濃郁,榮成臻涼突然停下腳步,略有所思。這交雜的空氣中聞不到袁和煙身上的金珠綠雲香。
“袁和煙是被人救走了。誰會救她?爲何救她?”榮成臻涼沉吟道。
竺卿宛腦中突然閃過那日密室之中的荼勒,難道是他?可那又是誰劫走她的呢?
“去裡面看看!”
兩人悄然無聲地走在落滿樹葉的泥地之中,那腳步恍若踏在純白柔軟的棉花雲朵之上,落葉從面頰擦過,在身邊畫上一道折線輕輕落地。
前方樹旁隱約有個人影的輪廓,靠在樹樁旁靜坐,對於背後的人,毫無反應。
竺卿宛隱到那人身後,輕輕一推,那身體軟軟地傾斜向一邊,重重地倒在地上。
榮成臻涼將手伸到他鼻息之下,淡淡道:“死了。”
“接着!”榮成臻涼遞過劍,扶起屍體,全身上下摸索了一遍,屍體的着裝像是一般人家的僕人,灰布麻衣,虎口處厚厚的繭子說明此人會武,榮成臻涼將屍體翻了個面,眼神久久落在那屍體的後頸處的裂痕上。
“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看這個傷痕,是死於震天掌之下,震天掌是兆京皇城護國大將許自悠的武功,可你覺不覺得,這個姿勢有點奇怪?”榮成臻涼將屍體擺成初見的樣子。
“是,靠樹而坐,怎會死於背部襲擊。除非有人刻意將他擺成這樣。爲了迷惑對方?”
榮成臻涼放開屍體取過劍,目光卻集中在腳下的泥地裡。
“他是許自悠的人,死於許自悠的手。看來有人出其不意救了袁和煙,追殺至此。看你腳下,原來落葉覆蓋的那個厚重腳印,分明承載了兩個人的重量,看來此人怕被伏擊,未追進就先走了。”
“可許自悠爲何殺了自己的手下?還有,他不是朝廷的人麼,爲何劫持郡主?”
榮成臻涼脣角笑意凝結,深深地看着竺卿宛。
“不會是要,劫持我吧?”
榮成臻涼不可置否地點頭。
“許自悠只帶了一個人來,救袁和煙的人身手不差且出招急快,他爲了逃命殺了手下在此迷惑對方。”
竺卿宛嘆口氣道:“選主人也要睜大了眼睛,不然哪天被賣掉了都不知道。我們現在去哪裡找她?”
榮成臻涼勾起嘴角,撣掉手上的泥,拍着竺卿宛的肩道:“回莊!”
“吊人胃口是不好的行爲!”
“你餓了?”
“……”
兩人一路輕功追逐着回幽冥山莊,點過山川平地,竺卿宛此刻略有緊張,一方面擔心着袁和煙的安全,一方面又揣測着她與荼勒之間的秘密。倒是榮成臻涼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彷佛知道袁和煙的下落般,倒是讓竺卿宛寬心了不少。
一路橫衝直撞地進了山莊,榮成臻涼第一句話便是:“誰看到和煙郡主了?”
“莊主,和煙郡主受了點傷,現在神醫正在幫她看着。”
竺卿宛那是打心眼有點佩服榮成臻涼,他怎知袁和煙被幽冥山莊的人救了回來?
常子御正在給袁和煙把脈,她也是剛到不久,旁邊站着榮成臻清。
“郡主只是受了點驚嚇,無大礙,那些皮肉傷拿點藥擦拭便是了。”常子御選了些藥粉,出門時看了眼竺卿宛,似是在檢查她身上有無傷痕。見她沒事,倒也安心出去了。
“不會是偷窺狂救了郡主吧?”
“你說呢?”
“你怎麼知道的?”
“泥地裡的腳印。”
……
榮成臻清從恆盧山下來後並未回幽冥山莊,只是在後面晃盪了會,卻看見有人在背後偷襲了袁和煙進了烏篷船,便當下僱了艘小船跟着。
交手時便發現了對方使得是震天掌,□□成臻清的武功又豈是花拳繡腿,便與對方打在一處。因着郡主受了點傷,追至小樹林後返回。
袁和煙自是知道自己替竺卿宛走了這麼一遭,卻在聽說是許自悠時顫抖了一下。
“即便是他們抓錯了人,可明知抓成了郡主,爲何不放掉呢?”竺卿宛揉了揉太陽穴,皇家的事果然非她可理解的。
榮成臻涼臉上凝重了許多,榮成臻清在一旁出奇的安靜,以至於讓竺卿宛覺得他是不是轉了性子。
躺在牀上的袁和煙拳頭漸漸緊握。
“既然沒事,我們先出去了。”榮成臻涼丟下一句話,便拉着竺卿宛走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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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救了我一次。”袁和煙含笑說道。
“你爲什麼還不回兆京?”
袁和煙從牀上坐起,怒道:“你是在趕我走麼?”
“這裡不安全。”榮成臻清答。
“兆京一樣不安全。護國將軍都趕在幽冥境抓我,兆京最近必有大亂。”
“你留在這裡幹嘛?我不可能一直保護你!兆京即使大亂,也沒人敢動你郡主一根寒毛。”
“我只是……”
“別隻是,我榮成臻清向來靠自己,絕不會靠一個女人去爭取什麼。何況,我現在根本不想,我們兄弟兩的事,你不必插手!”
“你都知道?”
“甸園密室你去過了?留下了好重的金珠綠雲香味,誰帶你去的?”
“我自己摸進去的!”
榮成臻清眼中似有火花迸出,一拳敲在桌子上,整間房子似有微微震動,袁和煙僵在一處。
“明天我就叫人護送郡主回京。”
“我不回去!”
“幽冥山莊廟小容不下郡主這樣的大人物!”
“我不回去!”
“請郡主打點物品,明日會有人準時來接!”
“我不回去!”
“大爺的!你能不能換句話?”
“我就是不回去!”
“由不得你!”
“除非你親自護送我回去!”
“……”榮成臻清一怔,漸漸收起怒氣,“好。”
袁和煙輕輕嘆了口氣,目送榮成臻清離去,卻微微自嘲。那年冬天,是他救了單獨行於殤山雪地之上的她,卻走進了她高傲自清的心裡。那年大雪紛飛,那個行於冰天雪地間的厚重男子,掠過十二月的鵝毛大雪,相遇於豆蔻年華的一抹霜雪。
原本他長得也不出衆,可偏是那略微的大男子主義和不管不顧的沖天仗義豪氣,舉手投足的硬朗與堅毅,與兆京的達官顯貴整日無病呻吟的公子哥差距那麼大。
她知他不愛女人太過強硬,不愛承女人的情,可偏偏忍不住就是想助他一臂之力。聽聞他被禁,她多想一日趕來幽冥山莊,偏又尋不到好的由頭。
她皇帝舅舅此番同意她來幽冥山莊,無非把她當做一顆棋子,她這般聰慧的女子怎會不知。可她現在改了主意,原還想與荼勒互做交易,可如今宗政夜的人敢如此膽大包天的劫持她,既然不尊重她,她便無理由心甘情願地做這顆棋子。
榮成臻清有他的想法,那便由着他,自己呆在兆京,沒準還能暗中幫上他。
至於荼勒,既然他要對付的不是榮成臻清,那與她有何關係呢?
他肯親自送她回去,這便是,她賦予韶華的芳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