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轎前傅薄雲揮了揮手, 他的手下便沒動,該來得遲早回來,阻攔着作甚?正和竺卿宛之意, 她都懷疑傅薄雲是她肚子裡的蛔蟲, 想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轎子兩頂, 兩人分坐, 無法交流, 偏偏又沒有轎窗,簾子被死死地拉上,隔絕了外邊的光亮。想要離開不難, 竺卿宛眯着眼坐在黑暗中,這小小的轎子暖和得緊, 此人分明算得如此精確, 像是知道今日今時河面會受凍船會停岸他們會來到這條街, 她可不信什麼有高人掐指一算,或者緣分註定我們偶遇在這條街。
打坐調息, 竺卿宛清楚地感覺到轎子轉了彎,按照慣性原理,轎子沒轉彎她的身體都會有向一個方向傾瀉的趨勢,她順勢記住,行了一段漫長的路, 轎子停下。
她也不着急, 只是安靜地坐着, 姿態擺出來了就要擺全套, 既然你硬是把我塞進來了, 就得行個禮數請下去。
那人也不作態,竺卿宛也只一言不發地踏出轎子, 他們到了一座普通的府邸,那看着普通,竺卿宛心中有了幾分警戒。
轎子裡的人撥開簾子走下來,竺卿宛未曾見過他,也只是方纔知道他姓許,看來對方已經摸清了他們的底細。
那許大人笑裡藏刀地請君入甕,她就來一個將計就計,見招拆招。
“宴席早已備下,二位請。”
“還未問過許大人的——”傅薄雲脫了個長音,分明是要他報上名字官號。
許大人只是面帶微笑地看着,不發一話,硬是讓傅薄雲將那“的”字脫了好久,傅薄雲識相地閉上嘴,走進官邸。
竺卿宛瞪着桌上的食物,宴席?那三兩清水豆腐,幾根細絲豆芽,僵冷的饅頭和飄了幾根雪菜的湯水,“未料大翼國還有許大人這般簡樸的官員,真是另在下大開眼界!”
府邸的門重重地關上,依稀聽見粗重鎖鏈拖過地面捆在門上的聲音,大廳兩邊是幔帳,風一吹便飄搖了幾下,露出裡面厚重的顏色,大廳頂上用夾板鋪着,留了大片的空位,能鑽上好幾個人,堂後的門半掩着,門縫中有黑白交錯的球狀物體翻滾着,兩人對視一眼,看來人家分明沒把他們放在眼裡,連佈置都這麼粗糙,刻意讓他們看見這埋伏。
許大人收了笑容,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吃飽了再上路,也不算怠慢你們了。”
竺卿宛從容地坐在上方,託着頭,用筷子擺動了幾下豆腐,悠悠道:“何來怠慢,就怕許大人一會餓着了,怪我們做客人的這般無禮。”
“嗖”,那一盤被她攪得稀爛的豆腐滑到了許大人面前,傅薄雲端了饅頭放在他面前,“慢點吃,別噎着,主食蔬菜不缺,留着力氣對付底下的小鬼。”
“轟”!那一桌子餿冷的飯菜灑了一地,落在幔帳之後,飛到屋頂之上,濺到後堂門外,竺卿宛坐在那裡微笑不變,“該吃吃該喝喝,有事別往心裡擱;洗洗澡看看錶,舒服一秒是一秒。各位,來世再見!”
許大人撥弄了一番他“精心”準備的宴席,臉上掛着淡淡的鄙夷,“也不能將死之人做口舌之爭,兩位就不必逞能了,往後這大千世界,怕是容不下你們了。”說罷起身就走。
難道他覺得一羣酒囊飯袋烏合之衆就想殺了他們?笑話!
一陣風吹過,那幔帳擺了幾下,便停了下來,沒有想象中的弓箭交加,也沒有衝進屋內拿刀亂砍的武士。二人方顯詫異。此人既然對於他們的行程如此清楚,按理不是莽撞之人,這是演哪出?
與敵對陣,最忌輕敵!糟糕!
竺卿宛心中大呼不好,衝着傅薄雲大喊一聲:“快走!”
那許大人剛踏出大門,回頭陰笑一下,兩人還沒來得及出去,門已被鎖上。她一把拉過幔帳,沒有人!屋頂,沒有人!門後,沒有人!彷佛一切都是幻覺,這只是一座空房子!
“中計了!”傅薄雲一圈敲在門板上。
“四面無出口!”
“最宜火攻!”傅薄雲幾乎毫無空隙地接上竺卿宛的話。
幔帳之後的烏黑的看似人影的鐵桶倒在地上,溼了一地的火油味,屋頂也有油膩的液體“滴答滴答”落下,兩人在白楓閣練出的絕佳默契,對視一眼,笑了。
“雲弟,你說咱兩死在此處,宗政亦會不會發現呢?”
“哎,焚屍滅跡,怕是難哦。”
“你我負了公子所託,未能聯繫到兆京的大人,真是可惜,也罷,連着信件一併燒了吧,留着怕是會誤了大事!”
門外的人舉着火把正要點火,被人一把攔着。
“宛姐,聽聞你跟公子亦關係非常,此前還給了你睿王遺物,小弟敬仰睿王多年,臨死前可否讓小弟贍養一番?”
竺卿宛一愣,隨即低聲答道:“死都死了,你我之間還有什麼可不可以的,接着!”
“咚”,沒被人撞開,人影一閃,直逼竺卿宛遞出去的手中之物,兩人的手正架在一處,冷不丁那人一掌直逼竺卿宛胸口。她手腕一反,手中的東西不偏不倚飛向那人的脖頸。倏地閃過,傅薄雲影到背後,直擊那人。
他似乎早有準備,右腳一踢踢飛地上的木凳,傅薄雲借力踩上牆壁一個三百六十度迴旋正好與竺卿宛站在一處。許大人方知中計,此刻已然被二人圍在中間進退不得,他的手下便不敢輕易點火。
竺卿宛笑道:“一個字,傻;二個字,真傻;三個字,非常傻;四個字,好傻好傻好傻好傻(此處引用《情深深雨濛濛》插曲《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的調調。)”
“宛姐,這是八個字!”
“I’m sorry!”竺卿宛對着許大人冷笑道:“二打一,你真是太幸運了!”
許大人臉氣得發白,哪裡還有心情爭辯,掌風凝成銀蛟金龍,帶着幽藍的星輝劈向竺卿宛,竺卿宛向後騰空,袖中天女散花般灑落銀針,空雨濛濛,雲水澹澹生煙,霏霏疏雨驟,與強硬掌風迸出跳躍音節。“轟隆”,兩人各自退了幾步,傅薄雲啞然失聲:“震天掌!”
“你是許自悠!”竺卿宛同樣一愣,立刻記起七月十五在幽冥境鬼節時失誤劫走袁和煙的人,許自悠爲了躲開榮成臻清殺了自己的手下,榮成臻涼當時就斷定死於震天掌,那人是兆京皇城護國大將許自悠!
此刻竺卿宛更爲疑惑,原本以爲是追殺傅薄雲的,可他分明招招對得是自己,他誤抓袁和煙大約是還在探查榮成臻涼的身份,難道此刻榮成臻涼身份暴露?不可能,江湖直徑未傳出公子亦便是榮成臻涼的傳言,他們絕不可能知道,那他有什麼理由不殺傅薄雲反而招招奪她性命?
許自悠冷笑幾聲,“看來你還不至於孤陋寡聞!”
震天掌非浪得虛名,至於爲什麼許自悠當時會躲開帶着傷員的榮成臻清此事還待進一步考究,至少竺卿宛與他對手來看,皇城護國大將的實力不在她之下,周圍都是他的人,怕是今日兩人入得虎穴,全身而退都難。
“我攔住他,你開路!”傅薄雲接過手,竺卿宛點頭,與傅薄雲邊打邊退。
許自悠是不會讓自己被燒死在此處的,他的手下至死都沒收點點火的號令,只能眼睜睜看着竺卿宛和傅薄雲一路退出大堂,退到安全之處。眼看就要退出大門口,許自悠突然掌風一偏,奪過傅薄雲直擊竺卿宛後背。她顧着前方開路,後背正是防衛最弱之處,傅薄雲還沒來得及掣住他,眼看手掌將落,傅薄雲一躍而上從後抱住竺卿宛,“噗”,一口鮮血吐在地上。
“雲弟!”竺卿宛身子晃了晃,那突然間壓上的重力和強大的殺傷力讓她措手不及,她穩住傅薄雲的身體,用那匕首看在門鎖,“譁”,鐵鏈斷了一地,傅薄雲的手下本就在門外等得慌,此時一擁而上,護住二人,突出重重包圍,順便撒了一地的癢癢粉,衝向河岸。
有人背過傅薄雲,竺卿宛那廂心急道:“雲弟,你別嚇我,你怎麼樣?”
那人從懷中拿出黑色陶釉,到處幾粒黑色丸子,竺卿宛此刻早已無心去想象那長得像麥麗素的玩意救了多少瀕危之人,心裡異常低落。
傅薄雲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安慰道:“宛姐……我沒事……別擔心。”
竺卿宛咬咬下嘴脣,沒有哭天喊地的悲痛也不會矯情地傷心欲絕,只是淡淡道:“此仇,必報!”
河水結了一層厚厚的冰,船凍在原地無法行駛,在別人的地盤,時刻都處在困境,她望了眼冰封大地,果斷道:“雲弟你撐住。所有人收拾細軟,我們依舊,從河上過!”
衆人望向傅薄雲,傅薄雲點點頭,畢竟是他的手下,只有他同意了,他們纔會聽從竺卿宛,至於一句從河上過是什麼意思,他們不懂。唯獨傅薄雲堅信,竺卿宛老是鼓搗出怪異的玩意,必是有什麼主意。
“聽着,所有人照我指示,”竺卿宛指着岸上幾顆光禿禿卻壯實的大樹,“最快速度看下來,劈成長兩尺長一尺半寬的木板,然後,”她從那豪華的穿上拆下船舷上的鐵圈,“箍成圓圈安在木板下,四個輪子,我們從冰面划過去。”
一夥人雖然不懂,但有着傅薄雲的授意,紛紛照着去做,都是高手,做起事來毫不拖沓,簡易滑板,竺卿宛覺得對於一羣內家高手來說,控制地輕而易舉,省時省力,躲過路面的檢查。傅薄雲急需人照顧,她要抓緊時間到達兆京。
準備就緒,竺卿宛讓人從船上拆下一塊牀板,拿了牀棉被裹着傅薄雲,用麻繩綁住交給他手下。
許自悠的人解決完癢癢粉追到河岸時,正好看見一羣人站在帶着輪子的木板之上,拽着安然躺在板上的傅薄雲,浩浩蕩蕩地異常有型地滑向南方,留下風一樣飄逸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