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劉俊康和老邢過來接着趙長風來到市政府,大龍溪環境污染綜合治理領導小組成員以及從下屬各局抽調的人員都到齊了,在會議室等候。宣傳部王部長則陪着一羣記者在聊天,不停地向記者說着好話。但是記者個個都冷着臉,似乎根本不買王部長的賬。現在這世界,好話最便宜,不來點真傢伙,光想憑着幾句好話就打發我們了,可能嗎?以爲我們記者的好話也像你們的好話一樣便宜嗎?不是,絕對不是,我們記者的好話是明碼標價的,不出夠價錢,想讓我們說好話很難,更何況你們還一毛不拔呢?
天陽日報和天陽電視臺的記者臉色倒是好看很多,畢竟經常過來邙北市採訪,平時邙北市宣傳部招待的不錯。再說他們兩家媒體都由天陽市宣傳部管着呢,和邙北市算是一家人,天陽市宣傳部當然不會讓自己下轄的媒體去自爆家醜了。
至於邙北市電視臺和《邙北信息》的記者,直接就在邙北市宣傳部的管轄範圍之內,這就不用王部長做什麼工作了。
趙長風剛進入會議室,天陽市電視臺和邙北市電視臺的攝影記者就開動了攝像機,進行現場錄製。
趙長風到主席臺上,發表了動員講話,不長,卻堅強有力,又強調了一下這次到大龍溪兩岸企業檢查的紀律,然後宣佈出發。
於是領導小組的成員和下屬人員都各自乘車,浩浩蕩蕩地向後河鄉開去。天陽市電視臺有自己的採訪車,緊緊地跟在綜合治理領導小組的車隊後面。
邙北市電視臺的採訪車則跑前跑後,從各種角度進行拍攝,以把趙市長爲首的邙北市大龍溪污染綜合治理領導小組的光輝形象全部用影像資料記錄下來。
宣傳部王部長準備了一輛車,負責接待宣傳部發函邀請的三家媒體,中原日報社的記者薛英傑、中州日報社的記者江文靜和天陽日報社的記者連天山就被邀請上了專車,還有邙北市自辦的內刊《邙北信息》的記者也坐了上去,跟隨在領導小組的車隊出發。
其餘七八家媒體都是些亂七八糟的小報記者,他們供職的媒體本來就實力有限,又是來邙北市這些小地方採訪,自然不會有采訪專車。本來按照王大潮的意思,也從邙北市汽車站調了一輛中巴車,載着這幾個記者一起跟隊採訪。沒有想到剛纔他放下身段和這些記者套近乎,卻受盡了冷臉子。王大潮大小也是個縣級市的宣傳部副部長,受上級領導氣忍了,受市裡其他實權部門平級同僚的白眼,也忍了,卻如何又受得了這些雜七雜八的小報記者的氣?再怎麼說,也輪不到這些雞零狗碎的傢伙來給他氣受啊。再加上王大潮肚子裡對常務副市長趙長風一肚子意見,你當常務副市長的,筆桿子緊巴巴的,一個子都不批,卻讓我在這裡受這些鳥記者的冤枉氣。這些記者願意怎麼報道就怎麼報道吧,反正你趙長風是大龍溪環境污染綜合治理領導小組的組長,媒體曝光出來有我宣傳部的責任,未必就沒有你常務副市長的責任。至於蔡書記、劉市長願意罵就罵吧,反正我手裡一分錢都沒有,總不能讓老婆去賣屁股換錢來招待這些記者吧?
總之,王大潮是越想越來氣,最後乾脆讓邙北市客運公司的中巴車回去,這些小報記者,愛咋的咋的,哪怕是把天日翻了,也有他趙長風盯着!
七八個記者本來就一肚子氣。他們都知道,邙北市是黃金大市,財政非常富裕。所以這次得到了消息之後才眼巴巴大老遠過來打秋風。本來想吃一頓喝一頓,再玩幾天,最後每個人收一個千兒八百的紅包,這不就相當於他們大半個月的收入了嗎?可是誰知道了,到了邙北市之後,非但沒有料想中的紅包,竟然連吃住費用都要自理。他們本來就憋着一肚子邪火,所以剛纔邙北市宣傳部副部長王大潮過來遞好話,才冷言冷語地敲打王大潮,爲的就是讓王大潮明白,他們這些人很生氣,後果很嚴重。王大潮如果懂事,趕快每個人塞一個大的紅包,送一兩樣黃金製品,也就算了。可是王大潮非但沒有塞紅包,送黃金紀念品,最後竟然揚長而去,連一輛採訪公務車都沒有給他們派!真他媽的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於是幾個記者就商量着該如何辦。有一兩個囊中羞澀的記者就說,要不就在邙北市採訪一些市民。邙北市就這麼大一點地方,肯定有人知道大龍溪污染情況,然後他們根據這些市民說的情況,適當的加以誇張和誇大,發回去狠狠揭露一下邙北市政府漠視人民羣衆的生存權利,放任環境污染的這種麻木不仁的做法。
其餘五六個記者就不同意,他們說不親臨現場,如何能夠寫出震撼人心,使人讀後如身臨其境的東西?他們既然到了邙北市,就一定要到大龍溪污染現場看看,這樣才能寫出有深度有震撼力有殺傷力的報道,這樣才能給邙北市政府那些漠視人民羣衆生命安全的官老爺們提個醒兒,這樣才能讓中原省有關領導、中原省全省人民瞭解到大龍溪污染的真實情況。他們還說,如果他們幾個不去,中原日報社、中州日報社還有天陽電視臺、天陽日報社的幾個記者一定會被邙北市政府所收買,在電視上、在報紙上大唱讚歌。假如真的有這樣的情況發生,那豈不是天下所有有良知記者的恥辱嗎?
所以商量來商量去,最後這七八個記者決定大家湊分子,租一輛包車,一定要到大龍溪污染的現場去獲得第一手的資料。那一兩個囊中羞澀的記者雖然有點不情願,但是看大家都熱情高漲,他們也不好反駁,再加上對這兩天受到的待遇非常不滿,他們咬了咬牙,也同意了。就當是花錢買一個公道吧!將來報紙上關於邙北市的負面新聞滿天飛,就有你們邙北市政府好看了。
於是幾個記者就在路邊找了一輛麪包車,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以三百五十元一天的價格包了下來。經過一番苦痛掙扎,這輛只能坐六個人的麪包車終於擠進去了八個肥佬記者,在發動機痛苦不堪的呻吟聲中,向着小秦嶺山脈開去。
綜合治理領導小組的車隊到了後河鄉的時候,後河鄉黨委書記馬會來和鄉長霍乙路在路邊迎接,趙長風讓車隊停下,簡單的和馬會來、霍乙路交談了兩下,就讓車隊繼續出發。馬會來和霍乙路就乘車跟在後面陪同。大龍溪主要在後河鄉境內,這治理大龍溪兩岸的污染,就等於治理後河鄉的污染,他們作爲後河鄉主要領導,是必須陪同前往的。
按照趙長風的要求,綜合治理領導小組的車隊第一個目的地就是鳳凰山金礦。車隊浩浩蕩蕩來到鳳凰山金礦,原來熱火朝天的鳳凰山金礦安安靜靜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在金礦的大門口,金礦礦長李大用領着幾個礦上的管理人員在迎接綜合治理領導小組的到來。
前幾天大龍溪的污染被中原日報曝光的時候,羅大牙還是一副無所謂的心態。這年月,中國環境污染事件被曝光的多了,也沒有見最後怎麼處理。無非就是吃吃喝喝,再交一點罰款,一切就搞定了。到後來羅大牙得到消息,副省長武衛平和天陽市市委書記、市長和主管環保的副市長都做了批示,羅大牙纔有點害怕了,莫非這次是動真格的嗎?
羅大牙心中沒有底,就打電話給馬會來,馬會來接到電話後又劈頭蓋臉地對羅大牙一頓臭罵:“你這個娼婦養的,有什麼好怕的?不就是來檢查嗎?他們過來檢查你停產,他們走了你繼續生產,誰能把你怎麼樣?不要忘記了,這後河鄉的一畝三分地是我馬會來的地盤,只要我馬會來一天不倒,你的金礦就一天可以繼續生產下去!”
雖然被馬會來罵的狗血噴頭,羅大牙心中卻是美滋滋的有了底氣。馬會來既然這麼說,就說明沒有啥問題。生產,繼續生產!羅大牙讓李大用繼續生產,該排廢水排廢水,該倒廢渣倒廢渣。
到了昨天下午,馬會來打電話給羅大牙,讓他立即停止生產,因爲市裡已經決定,大龍溪綜合治理領導小組明天早上會到大龍溪來檢查,“羅大牙,你這娼婦養的要給我打起精神。鳳凰山金礦是後河鄉第一大礦,又和梨樹口村的村民有嚴重矛盾。這次趙市長帶隊檢查,第一個目的地就是你們金礦。你千萬留點神,不要捅什麼婁子出來!”
“是,是,是,馬書記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絕對不會給您老人家添麻煩的!”
羅大牙掛了電話,立刻讓礦上停產,然後讓李大用精心準備一番,等着迎接邙北市大龍溪綜合治理領導小組的到來。
趙長風下了車之後,馬會來立刻搶了過來,爲趙長風介紹說:“這是鳳凰山金礦的礦長李大用。”
趙長風目光落在李大用乾巴黑瘦的臉上,說道:“上次見過。”
李大用連忙點頭哈腰道:“趙市長,您記性真好。”
趙長風目光掃過李大用,落在他身後的金礦上:“怎麼聽不到機器的聲音?”
“趙市長,我們礦上正在進行技術整改,所以暫時停產了。”李大用心理素質很好,說起謊來一點草稿都不用打。
趙長風沒有再理會李大用,轉身問跟在身後的環保局李局長:“技術人員都準備好了嗎?”
李局長臉上綻放出一個比李大用更諂媚的笑容:“趙市長,都準備好了。”
趙長風心中就一陣厭惡,這樣只會拍馬屁的環保局長要着有什麼用處?他點了點頭,說道:“我們先到氰化池去看看。”
於是李局長揮了揮手,環保局的工作人員立即拿出幾隻大紙箱,裡面裝的是高檔口罩,在場領導每人發一個,隨着車隊的記者們也領了一副。
口罩都戴好之後,李局長遞了一個眼神給馬會來,馬會來就在旁邊說道:“李礦長,前面領路吧。”
連忙說道:“趙市長、馬書記,這邊請。”
在李大用的帶領下,一行人來到鳳凰山金礦後面一個巨大的水泥池,水池中的水呈現黃綠色,雖然隔着口罩,還是能聞到一股怪味。趙長風知道,就大概就是金礦生產用的氰化池了。
氰化池提金法是一種比較原始落後的提煉金子的辦法,一般是修建一個水泥池,把粉碎成粉末的金礦石放到水泥池裡,然後把氰化鈉溶液倒入這個水泥池,經過化學反應後,從水泥池下邊流出的溶液中就含有豐富的金子,然後用水銀等金屬把金子置換出來,經過反覆提取後,水泥池的廢渣就被倒掉。這是一種污染非常大的提金法。
“李局長,”趙長風咳嗽了一聲。
李局長立刻吩咐道:“王科長,立即取樣,分析廢水中氰化物的含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