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行之倒提着棒槌,滿臉沮喪出屋,看都不看衆人,直接鑽進帳篷,再也不肯露面。
“他怎麼了?”阿朵兒低聲問。
在阿朵兒的印象中,秦行之時而文采飛揚,時而溫文爾雅,時而狂傲不羈……總之風格變化多端,但像現在這麼垂頭喪氣的樣子,她還從沒見識過。
胡一菲毫不在乎的回答:“請不到神仙,傷心了唄。沒事,你還不夠了解咱家小道士的脾氣,他這人天塌下來都敢站旁邊看熱鬧,這點小事睡一覺就忘了。”
阿朵兒眼神閃爍:“咱家……小道士?”
“對呀,難道你不想嫁給他?”胡一菲樂呵呵地說道,“能有機會嫁給小道士,這是多大的福緣!我懷疑你可能是九世善人,才積攢下足夠的功德。”
阿朵兒被這沒臉沒皮的話雷到了,半晌無語。
第二天,阿朵兒早早來到秦行之的府邸,發現果然和胡一菲說得一樣,小道士完全恢復過來,嬉皮笑臉的根本看不出昨天的樣子。
其實道理很簡單,小道士本來就沒確定旱雷是巧合還是祖師爺顯靈,那一套表演,無非是“摟草打兔子”,有的沒的,先試一把再說。
當然,小道士沒心沒肺的性格也是重要原因。
秦行之決定,吃完飯去看看自己的“部下”——那一萬名奴隸。
誰知飯都還沒吃完,就有人找上門。
一個魁梧的契丹中年漢子,扛着個羊皮縫製的巨大包袱,來到秦行之面前將包袱往地上一扔,有意無意的看了眼阿朵兒,然後露出兩排黃板牙哈哈大笑:“左林牙,哥哥來看你啦。”
秦行之拱手:“閣下是?”
“都林牙,薅八根。”
秦行之茫然:“都林牙?”
旁邊的阿朵兒解釋:“都林牙是大林牙院主官,薅八根大人是聞道你的頂頭上司。”
“什麼上司下司的。”薅八根擺手,“大家都是契丹官員,說這些就沒意思了。左林牙,哥哥託大,就叫你一聲兄弟。對了,包袱裡這點東西,是哥哥給你的見面禮,別嫌少啊。”
秦行之激靈一下來了精神:“土特產!”
薅八根愣了愣,搖頭笑道:“兄弟說笑了,土特產……牛羊那玩意兒不稀罕,我怎麼可能送你那些東西,沒得讓兄弟笑話哥哥沒見過世面。”
“呵呵……”秦行之配合着笑,暗中鄙視他沒文化,道爺說的土特產,可不是牛羊。
胡一菲已經打開口袋,露出裡面滿當當各式各樣的金銀首飾。東西確實不少,但並不是全新品,許多首飾上還有可疑的陳舊血跡。
秦行之皺眉:“這些難道是……”
薅八根也不隱瞞:“打草谷戰利品,兄弟是漢人,應該喜歡這些玩意兒。”
“血跡……”
“我們契丹好漢拿點東西,一個個不情不願的,難免要沾點血嘛。哥哥這人生來懶,也就沒怎麼收拾。沒事,金銀滲不進血,你找人擦擦,保證都變成新的。”
秦行之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
爲了這些所謂的戰利品,薅八根肯定要殺不少人,這其中也許不全是漢人,可也不會都是高麗人。
阿朵兒暗中埋怨薅八根不懂事,秦聞道是漢人,你送他打草谷的戰利品,他但凡有點底線,能好受纔怪。
“聞道你別生氣。”阿朵兒連忙說道,“薅八根大人心粗,他是把你當成契丹人,纔會送這些東西。打草谷雖然有傷天和,但那是契丹傳統,一時半會改變不了。你放心,我去跟父皇說……”
秦行之苦澀的笑了笑。
薅八根也反應過來,訕訕道:“哥哥做的是不太合適,要不我拿回去,給你換成牛羊吧。”
“別,不用換!”秦行之提高聲音。
薅八根糊塗了。
秦行之心說,道爺又不是真打算開牧場,你送我牛羊,我還得花錢養活。這些首飾固然讓人反感,可死的人又活不過來,道爺憑什麼不拿?甚至從另一個角度去想,道爺把首飾帶回大齊,免得它們落入這些強盜手裡,還是一件功德哩。
臉上一派悲天憫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契丹打草谷的傳統,貧道不好說什麼,但這些首飾上有無數冤魂哭泣,貧道即便修爲盡喪,也必須超度他們!”
薅八根送禮,是爲了討好小道士。
小公主看上了小道士,陛下恨不能馬上舉辦婚禮。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小道士恐怕要飛黃騰達了,賜官還好說,賜牧場和兵馬,那可是立刻就能增加實力的,這種待遇一般人根本享受不到。
契丹官員也不傻,這時候不交好小道士,等他和阿朵兒成親就晚了。
薅八根仗着自己是大林牙院主官,拔了個頭籌。
可惜禮物沒選好,差點得罪秦行之。還好小道士並沒有計較,但薅八根仍然覺得不放心,一邊開口告辭,一邊尋思再送點什麼補救。
至於提醒其他人?老子管他們去死!
薅八根走了,其他人來了。
大家都是契丹人,手裡最值錢的東西,只能是從大齊和高麗搶來的金銀,所以不約而同的都做出了類似薅八根的選擇。偶爾有那麼一兩個聰明的,送的是從女真人那裡搶來的珍珠——總之,基本都是搶的就對了。
阿朵兒驚奇的看到,小道士收禮收得眉花眼笑,臉上完全找不到先前的不高興,彷彿一點都在乎金銀上粘着的罪孽。
她不明白秦行之的想法。
小道士自我催眠收這些禮物是積累功德,當然理直氣壯。還不用考慮還人情,這和收大理王子段譽的土特產不一樣,收的越多,他對契丹官員就越沒好感。
收了整整一上午的禮,小道士終於實現了前來契丹出使的最初目標,雖然不算土特產,發一大筆是肯定的。
許天豪和二柱子全都看呆了。
許天豪是悲憤,都說大齊軍隊戰力弱,邊關百姓經常被契丹人劫掠,他從沒親眼見過。今天見到許多明顯是大齊風格的首飾,他彷彿能看見當時百姓的悲慘遭遇,作爲大力營將軍,心中的難過可想而知。
想當年太祖橫掃宇內,契丹人哪敢如此猖狂?
二柱子則是羨慕。
小道士又發財了,果然還是當官好吶!
他對小道士已經沒法妒忌了,差距太大,妒忌這種情緒根本沒機會冒頭。他現在妒忌的是契丹官員,都說契丹人窮,他麼的這些官員就沒個不是土豪的。
至於說東西都是搶的……抱歉,作爲前山賊,二柱子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帳外又走進一個人。
小道士收禮收順了手,習慣性打稽首:“哎呀,來就來唄,還帶什麼東西……殺入聖!”
來者正是恨天宮首徒,獨臂殺入聖。
殺入聖看了一眼秦行之身後大大小小的袋子,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聽說小道士在契丹做了官,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識,我是專門過來恭賀的。我沒帶什麼禮物,你不會見怪吧?”
“沒帶禮物你來幹嘛,瞎耽誤工夫。”秦行之撇嘴。
殺入聖也不生氣,淡然道:“你應該知道,這些東西都是契丹人打草谷搶來的,上面沾滿血腥。我就奇怪了,身爲道士,難道你不怕招惹因果?”
“嗤,那是你沒文化。我是道士,不講因果。”
殺入聖沒打算和秦行之探討道家理論,目光在房內轉了一圈,撂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小道士,你很幸運。”隨後轉身出屋,頭也不回的走了。
秦行之愣了老半天。
“他……幹什麼來了?”
二柱子悶聲悶氣回答:“他說來恭賀你做官。”
“這話你信嗎?”
“爲什麼不信?我聽說左林牙官可不小,你還有兵權,恨天宮就在契丹境內,殺入聖怕你報復,過來討好你,難道不對?”
秦行之搖頭:“你錯了,恨天宮是在契丹境內,可他們那些人充其量算是山賊。請問,你做山賊那會兒,怕過當官的沒?”
二柱子訕笑:“您真看得起山賊……能打劫點客商就是老天爺保佑了,真沒機會遇上當官的。”
許天豪忍不住插話:“小道長,殺入聖是挾持陛下的罪魁禍首,咱就這麼放他離開,似乎不合適吧?”
秦行之苦笑:“我現在考慮的不是抓殺入聖,而是咱們自身的安全。殺入聖出現了,國師呢,恨天宮的人會不會大規模出現?殺入聖的本事你是見識過的,據說他師尊更是厲害到沒邊了。甚至不用恨天宮主,只要恨天宮弟子來百八十個,咱們這些人都不夠殺的。”
許天豪很想說幾句場面話,張了張嘴,卻實在沒那麼厚的臉皮吹噓。
夯昊槍固然犀利,論殺傷力不見得就比刀劍厲害多少,它的優勢在於省力和齊射效果,當然又是火光又是爆炸的,也能嚇唬敵人一把。
當初殺入聖潛入皇宮搞刺殺,刀劍砍在身上毫髮無傷,夯昊槍也不一定能破防啊。
秦行之看向阿朵兒:“你父皇說恨天宮的人都消失了,結果我們纔到沒多久,殺入聖就冒出來示威。貧道現在嚴重懷疑,你父皇是個騙子,恨天宮主根本沒離開。”
阿朵兒斷然否認:“父皇絕沒有騙你,國師等人確實消失了。”
“那他們這是又回來了?”
“至少我沒有聽到任何消息……”阿朵兒安慰小道士,“聞道你無須擔心,我父皇答應保證你的安全,他就一定會做到。你要明白,左林牙是朝廷重臣,即使國師也不能隨便對你出手。”
秦行之明顯信心不足:“但願如此吧。”
有能飛行的胡一菲在,逃跑肯定沒問題,以前的經驗表明,恨天宮的人不會飛。
然而二柱子和大力營一千人肯定跑不掉。雖說小道士節操基本爲零,萬不得已時也能犧牲別人,可心裡難免會愧疚,回去見孫蒙臉上恐怕也掛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