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百信熱心國事,這是傳統。
大齊朝建國以來,就沒正兒八經出征過,頂多邊關和契丹人有些小規模衝突,或者偶爾打幾小撮不開眼的倭寇。當然這些是公開的,暗中是否還和別的國家有過齷齪,就不是老百姓有資格瞭解的了。
無論如何,大規模獻俘這種事,幾乎沒發生過。
契丹打草谷,邊軍阻擊,通常雙方都佔不到大便宜。對內地百姓來說,契丹人是窮兇極惡不怕死的形象,邊關將領卻很清楚,契丹人他也怕死,見勢不妙扔下幾具屍體掉頭就跑一點都不稀奇。
即使俘獲契丹人,基於朝廷息事寧人的傳統,一般也不會公開獻俘。
因此這次大齊軍得勝班師,不止京城人,整個大齊的百姓都沸騰了。
誰說咱大齊戰鬥力是渣?那是我們以前懶得認真打,瞧,這次恨天宮得罪了皇帝,跪了吧。滿打滿算,加上行軍的時間,大齊擊潰恨天宮才用了多久?
據說恨天宮人人都是比武林高手還厲害的狠角色,連契丹人都怕得要命,可大齊一出手,他們全投降了。
高手都是寧死不屈的,想讓高手投降,除非雙方實力差距太狠。所以降伏比屠殺更難得。
而大齊軍的損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用兵不血刃來形容,絲毫都過分!
由於各種原因滯留京城的使節,在看到一字排開戴着枷鎖的一千多恨天宮人後,對大齊的印象也有了巨大改變。
這種事主要在於對比。
如果說恨天宮只是一羣普通人,大齊出動十幾萬兵馬討伐人家幾千人,只會被周邊國家鄙視。可如今大家都知道,契丹人怕恨天宮,這樣一來,對比就出來了。
總之,這凱旋班師、御前獻俘的戲碼,還沒開場就已經取得了巨大成功,文良純等人的策略是極爲正確的……假如不把皇帝愛出狀況考慮在內的話。
孫蒙全套御駕出行,規模浩大,朝中大臣伴駕左右,一路從皇宮出發,走到哪兒,百姓必跪倒一片。等來到城外,停在大軍前,十幾萬大軍全體跪地,山呼萬歲。
大齊固然不興跪拜,但獻俘這種事,應該遵循的是禮法而不是大齊規矩,文良純等人認爲,跪拜可以有。
讓我們把鏡頭拉近到秦行之身邊。
小道士師徒倆沒跪,他們……蹲着。胡一菲有樣學樣,也蹲在兩人身邊。
小道士打心底不願給孫蒙下跪。
當然,如果沒辦法矇混過關,跪也就跪了,做道士的哪有那麼強的自尊心?這是很專業的知識,絕非譏諷,但凡嚷嚷“寧折不彎”、“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肯定不是合格的道士。
然而現場這麼多人,秦行之覺得,三五個人蹲在地上,誰都注意不到。
秦行之看着胡一菲:“得虧你早生一千多年,否則就你現在這行爲,非讓人在微博上罵沒教養不可。”
胡一菲問:“微博是什麼?”
“你可以把它當成報紙……嗯,朝廷邸報,和邸報不同的是,任何人都能在上面說幾句。比如你胡一菲就可以寫,‘本狐狸今天偷了只雞,沒蝕把米,好得意’。”
胡一菲:“我吃雞可以買,幹嘛要偷?再說了,我是狐狸精,不是狐狸,不喜歡吃雞。”
“舉例而已,較什麼真?至於老道,可以把新買的道冠畫上去,來一句,‘貧道好像臉又大了,怎麼辦?在線等,挺急的’。”
秦壽不服:“臉大有什麼不好,莫名其妙……還有,難道不應該寫新買了一頂道冠麼?”
“你不懂,那樣寫有顯擺的嫌疑。”
“呸,本來就是顯擺。”
胡一菲問:“小道士,若是你會寫什麼?”
“貧道會寫,‘哎呀,今天不小心又賺了十萬兩黃金,道爺做官噠,沒地方花呀,有美女幫忙嗎?’”
胡一菲:“這微……博,好無聊。不過,小道士你的學識好淵博,什麼都懂,能做你的女奴,真得意!”
孫蒙正在接見大軍,接受獻俘,還得按文良純等人的計劃講話,小道士蹲在那裡十分無聊,只好和師父、胡一菲聊天打屁解悶。
別忘了,小道士是事實上的二號重要人物,雖然文良純爲了削弱小道士的存在感,弄出的獻俘程序沒他什麼事兒,大將軍也不可能把他塞進後方的軍陣。
三個人就蹲在大將軍儀仗一側,稍微靠裡,是爲了讓親兵遮擋他們蹲着的事實。
孫蒙一邊背誦大臣們擬好的發言稿,一邊百無聊賴地四處找。有目標,自然就很容易找到秦行之。
這一看,頓時生氣了。
朕在這裡講話,你們三人聊得火熱,嘻嘻哈哈成何體統?太不尊重皇帝,太……讓人羨慕妒忌恨了!
頓時加快背誦速度,字詞連成一片,中間都不帶喘氣的,一口氣背完。也不管大家聽沒聽清,雙手捧在胸前,手掌緩緩下壓至小腹:“打完收工,衆卿平身。”
隨後邁步衝向秦行之。
文良純心裡一緊,不滿地看向高升。
高升露出個苦笑,心說我爲了提醒陛下,差點失去寵信,他根本不走心,我有什麼辦法?這倒好,陛下對我有意見,你文大人也不滿意,合着我裡外不是人。
還是陛下提醒得對吶,咱家是陛下的奴才,伺候好陛下就得了,國家大事跟我一個絕後的太監何干?
招呼太監宮女,打着傘蓋追趕孫蒙。
文良純無奈,只能祈禱太祖皇帝保佑,別讓陛下鬧出什麼有傷國家顏面的亂子——儘管大家都知道,太祖皇帝也不是什麼正經人。
大將軍站起身,接着是各位將軍,後面的軍陣隨後開始一排排起立整隊。
秦行之早站起來了。
“小道士!”孫蒙邊跑邊興奮大叫。
“胖……陛下!”秦行之覺得,自己乾等着,讓孫蒙這個胖子跑,不是做朋友之道,於是迎面跑向孫蒙。
兩人在大軍前緊緊擁抱在一起。
文良純捂臉:完了完了,果然丟人了,而且一丟就是個大的!堂堂皇帝,在這麼多人面前和人抱在一起,這要是傳開了,後果都不敢想。
楊旭在文良純耳邊說了幾句話。
文良純眼睛一亮,滿臉敬佩:“不愧是三朝元老楊老大人,這辦法可行!只是這樣一來,小道士可佔了大便宜……咦,您說陛下不會是故意的吧?”
楊旭苦笑:“文大人覺得陛下有那麼多心機麼?”
文良純搖頭。
楊旭也不廢話,轉身就往外走。
這邊,秦行之和孫蒙還擁抱在一起,腦袋挨着腦袋。
“胖子,有沒有噁心的感覺?”
“咦,你也感覺到了?確實很不舒服。”
“那咱們分開?”
“好主意!”
兩人同時往後退開。
孫蒙鬆了口氣:“朕就納悶了,古人都說,好友抵足而眠、聯牀夜話,到底是怎麼克服噁心的?”
“可能那時牀少吧。”
“小道士,朕終於把你給盼回來了。不試不知道,沒你在的日子真無聊吶。”
“嗤,也不知是誰和耶律宗全聯手,把道爺忽悠到契丹去的。”
“朕也是爲你好……對了,契丹公主呢?”
秦行之臉一紅:“沒來。”
孫蒙十分意外:“別告訴我,你跑契丹一趟,就賺回點金銀珠寶,那玩意兒咱大齊也有,不稀罕。契丹公主就不一樣了,滿打滿算耶律宗全能生幾個?”
“反正沒有,愛咋咋地。”秦行之乾脆耍賴。
“你破壞了朕根治契丹打草谷陋習的大計!哈,朕明白了,你這分明是魅力不足啊。早知如此,朕應該親自出馬纔對。”
秦行之樂了:“就你?咱摸良心說,論才華、論長相,你跟貧道有一點可比性嗎?”
“朕是皇帝,至少門當戶對。”
“行了胖子,沒有契丹公主,也耽誤不了你的大計。耶律宗全打算改革,契丹要跟咱們大齊一樣,玩兒讀書寫字呢,打草谷這種野蠻行徑,顯然不適合讀書人。”
“朕在意的不是結果,是過程。打屁股啊,想想都興奮。”孫蒙終於把實話說出來了。
秦行之怒道:“打也是我打,你興奮什麼?”
“我可以看熱鬧嘛。”
和以前一樣,兩人幾句話的工夫,話題就歪到爪哇國去了,說了半天,一句有用的都沒有。他們自然是樂在其中,其他人都傻眼了。
高升指揮着太監宮女把傘蓋撐好。
一個皇帝,一個道士,就這麼躲在陰涼下大侃特侃,甚至開始計劃起今後的遊玩項目,忽略了三軍將士和朝廷官員都在曬太陽的現實。
遠處看熱鬧的百姓就議論開了。
“那人誰呀,陛下爲何光和他說話?瞧那些大臣,曬得直冒汗……嘿嘿,這樣看來,做官也不容易,至少咱們還能找個樹蔭躲躲。”這是兇災樂禍者。
“陛下英明神武,這麼做自有深意。”這顯然是孫蒙的粉絲。
“也許那是某國王子,比如契丹太子?”
“瞎說,契丹根本沒有太子的說法,陛下也不可能和契丹人交談甚歡。再說了,那人我認識,他是吃俺一棒符籙店的老闆,秦行之道長。”
“兄弟說的,可是陛下的侍讀秦聞道?”
“咦,老哥知道得挺多嘛。”
“那是自然,我還知道,陛下大婚,秦道長做禮賓使,愣是讓契丹人不敢炸刺哩。”
周圍的百姓全給這人吸引了過來。
先前發話的人上下打量面前的老頭兒:“老哥消息如此靈通,到底什麼來頭?”
老頭兒嘿嘿一笑:“老夫上面有人!”
衆人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