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昊今年十八歲了,如今已經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了。他的身材像一杆標槍一般筆挺,清澈的眼睛中精光內斂,他總是微笑着,平易近人,絲毫沒有貴族紈絝子弟傲慢的神氣。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個和他父親一般硬朗的下巴。見過玄昊的人都說他長得真像他的父親玄江,但是自從那天父親玄江走後,他和母親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玄昊是個聰明的孩子,他隱隱約約的覺得,父親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這天清早,玄昊早早的起來,自信的穿戴整齊。今天是一個重要的日子,他不能去得遲了。這將決定他的未來會成爲一個什麼樣的人。
玄昊的母親正在佈置早餐,玄昊徑直走過去,請安道:“給母親大人請安。”
母親看着眼前的兒子,他的頭上束着一頂紫玉冠,額頭一條雙龍搶珠金抹額,當中一塊小指肚大小的水晶散發着氤氳的光芒。裁剪得體的月白色長袍在領口、袖口和下襬滾着金邊,銀色鑲玉的腰帶印着雲雷紋。鹿皮靴纖塵不染,一件火紅色的披風像火焰一般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拉着玄昊的衣袖,左看右看的就是看不夠。
“真好!”母親稱讚道,“快走兩步給娘看看。”
“嗯!”玄昊答應着,威風凜凜的走了個來回。
母親看着眼前的玄昊,看着這件披風,總會讓她產生一種恍惚,彷彿那個男人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一般。原先的種種只不過是一場噩夢而已。只是如今兒子已經長大成人,她心中期待的人兒啊,又在哪裡呢?恍惚間,眼前的這個人的臉龐漸漸的模糊,漸漸的變成了玄江的模樣。她忍不住伸出手愛憐的撫摸着這張讓她朝思暮想的臉龐,忽然發現他又從新變成了玄昊。
她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傷,夾雜着悽惶、不安。她閉上眼,搖落兩顆淚珠,忽然轉身跑回自己的房間裡去了。
這麼多年來,聰明如玄昊,怎能不知道母親爲何這樣。他輕嘆一口氣,走進母親的房間,見她正坐在妝臺上拭淚,便上前摟着母親的肩膀說道:“娘,你這是怎麼了?我這個樣子你不喜歡麼?”
母親拭了拭淚,說道:“你爹當年就是這樣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如今你也要走,難道真的要剩下我一個人嗎?”
玄昊聽了,也忍不住一陣心酸。他拍着母親瘦弱的肩膀,安慰道:“娘,你不要爲我擔心了,我不會有事的,很快就會回來。我保證,回來之後就再也不離開你了。”
母親拭乾眼淚,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知道,先知家的人,都是身不由己的。你在外面,凡是小心一些,爲孃的就放心了。”
“知道了。”玄昊老老實實的答應下來,“娘多保重,我先走了。”
玄昊走在大街上,太陽初生,街上開始漸漸的熱鬧起來,兩邊的店鋪也俱都開張營業,街上的行人也漸漸的多了起來。住在京師的人們以他們慣有的慵懶慢慢的散着步,見到熟人打聲招呼,然後各忙各的。茶樓裡開始有客人一邊喝着早茶一邊談論着天下形勢,雖然外面的各路軍閥、起義軍打得不可開交,但是戰火卻還沒有降臨在安平城,對於天子腳下的人們來說,彷彿戰爭是遙不可及的事情。但是玄昊卻明白,這只是表象而已,當大軍逼近安平城的時候,估計這裡面沒有人可以這麼鎮靜自若。
玄昊穿過人羣向着觀星臺走去。在路過一家酒店門口的時候,忽然從店裡飛出一個人影來,跌在路中央擋住了玄昊的去路。
這個人三十多歲左右,一身白色長衫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上面滾滿了油漬和泥土。頭髮鬍子亂糟糟的遮住了臉龐,以至於玄昊只能看到一雙清亮的眼睛。這個人跌坐在路中央,滿身的酒氣幾乎薰了玄昊一個跟頭。玄昊連忙後退一步。
這時,從店鋪裡又衝出來四五個店夥計,手裡個個拎着木棒劈柴,照着那個落魄的中年人劈頭蓋臉的打了下去。邊打嘴裡還邊罵道:“好你個小賊,居然躲到酒窖裡偷酒喝,你喝點酒也就罷了,你還把本店珍藏多年的‘玉壺春’都給喝光了。你你你……你這不是要我們的命嘛……”
那個落魄的中年人不管落在身上的棍棒,只是看着玄昊嘿嘿直笑。
爲首的店夥計打了幾下,手中的棍棒從中折斷。他懊惱的扔掉棍棒,一把揪住中年人的領子將他拎起來,瞪着眼吼道:“你賠我酒來,賠我酒來!”
中年人嘿嘿笑着說道:“我沒錢,要是有錢就不去偷酒喝了,呃……”他打了個長長的酒嗝,幾乎將店夥計薰暈過去。
店夥計大怒道:“好你個挨千刀的殺賊,走!我們去見官!”
中年人一聽見官,立刻雙腿一盤,坐倒在地上就是不起來,那個店夥計使出吃奶的勁也沒有將他拽起來。此時街上圍着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大家指指點點,就等着看店夥計的笑話。
店夥計急了,便招呼其他幾個夥計一起拉扯他,不想那個中年人撒起潑來,在地上滾來滾去,邊滾邊說道:“我不要去見官,你們打死我好了,我死也不去見官。”
幾個店夥計拿他沒辦法,又放不下面子和他一塊在地上打滾撕扯。爲首的店夥計怒火沖天,對其他人說道:“給我打,往死裡打!”
幾個店夥計剛舉起手中的木棒,就聽人羣裡有人喝了一聲:“住手!”
那個爲首的店夥計回頭望去,見玄昊一臉不善的瞪着他。這店夥計見過的達官顯貴多了,早就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他一見玄昊打扮氣度,便知道不是凡人,連忙上前作揖道:“這位公子作證,這個殺賊喝光了本店的藏酒,你可不知道,這些酒可是爲當朝戶部尚書何大人六十大壽準備的,這下被這個殺賊喝光了,可叫小的如何交代啊……”店夥計說着便開始抹眼淚,一副委屈至極的樣子。
玄昊不以爲然的說道:“我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呢,不就是個小小的尚書嘛。你就告訴他,就說那些酒被玄家包了,我陪你些酒錢,你就把他放了吧。”
天下誰人不知先知家族玄家的名聲,雖然玄家沒有在朝爲官的,但是玄家卻是連皇族都不敢得罪的古老家族。不管是誰提起來,都會想起那個無所不在的神秘組織。那店夥計聽了,自然大喜過望,連忙拜倒在地上,說道:“原來是玄家公子,失敬失敬,有玄公子說話,小的們總算是度過了這一劫。”
玄昊從乾坤袋裡掏出一錠一百兩的銀子遞到店夥計手裡,說道:“夠不夠?”
“夠了夠了……”店夥計連忙伸手接過來,嘴裡一個勁的說着感激話。玄昊衝他們擺擺手,四處望去,卻不見了那個中年人的影子。
“奇怪!”玄昊心中疑惑,別人看不出來,玄昊可是自幼習武,一眼便看出那個人身懷絕技。這個人到底是誰?他爲什麼會混得這麼落魄呢?玄昊想不明白,便將這件事拋在腦後,徑自向着觀星臺走去。剛纔耽誤了不少時間,如果去的遲了,爺爺會不會生氣呢?
玄昊加快腳步穿過人羣,漸漸的便離開了鬧市。當他走到一個僻靜的小巷子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輕笑。玄江聽着耳熟,回頭望去,原來是那個落魄的中年人。
那個中年人渾身酒氣,眼睛卻清亮無比,一點醉意也沒有。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玄昊,不待玄昊說話,便先問道:“你這是要出遠門?”
玄昊吃了一驚,訝然道:“這位前輩,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中年人忽大笑起來,邊笑邊說道:“你叫我什麼?前輩?哈哈哈……大哥,你聽到了沒有,他居然叫我前輩!”那人笑着笑着忽然大哭起來,哭得十分傷心,彷彿想起了什麼讓人心碎的往事。
玄昊被他一哭一笑弄得手足無措,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那人哭了半晌,撩起袖子胡亂抹了一把鼻涕眼淚,又深深的看了一眼玄昊,說道:“好!真好!像!真是太像了!去吧,去吧……”說着轉身默默的走了。
“唉,前輩……”
玄昊看着那人衝着一個垃圾堆揮揮手,一隻色彩斑斕的大花貓“嗖”的一聲竄出來, 嘴裡叼着一塊剛翻出來的骨頭,淡淡的瞥了一眼玄昊,便亦步亦趨的跟在落魄中年人的身後身後。
玄昊回味着那人最後那句話,心道,他說我長得像,肯定是像我父親,難道這個人認識我父親?待到他想要問個明白的時候,那人早已不見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