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格醫生回到辦公室,羿曦已經把調查結果傳到了他的加密雲空間。結論很簡單:
“第一,病人腦部檢測設備電壓異常,是黑客入侵,持續時間2分鐘,入侵日誌已被抹去。
“第二,林小可沒有很多信息背景。目前的信息是真實的,但是證人保護計劃清洗了之前的記錄。
“第三,護士資格、醫學院入學考試成績都是真實的。視頻、指紋和虹膜識別是本人蔘加的考試。兩場考試間隔不過2天,從成績出來到她被安排神佑星河醫院工作不過2天時間。
“第四,她太年輕了,沒有以前的歷史記錄。無法判斷是商業間諜,但很有可能是,可考慮繼續留用觀察,看看她到底想做什麼。”
小可輕輕敲敲休格醫生辦公室的門,打斷了休格醫生的思緒,他立刻關掉雲空間。她正端着一杯咖啡,她是按照休格醫生的偏好分毫不差調製的,香氣四溢,這是她在休格醫生的助手格納斯桌子上的便籤紙上發現的配方比例。
休格醫生做了一個手勢,AI感應器立刻捕捉到了這個手勢,辦公室玻璃房門自動打開。小可走進來,把咖啡放到休格醫生面前的辦公桌上,休格醫生示意她坐在他對面。
小可眼睛四下張望着,打量着周圍的環境。這是一間奇形怪狀的屋子,茶色玻璃落地窗映照着晦暗冰冷的光線,一面玻璃隔斷的牆壁上閃爍着動態的三維圖像,好像是變種人屍體的內臟器官解剖圖,周圍密密麻麻標記了各種醫學筆記。
另一面的玻璃隔斷牆上投影的全息圖像是變種人大腦神經元的傳導三維網絡圖,神經元的節點閃着各種忽明忽暗的光芒,像不斷充電又快速耗掉電量的小燈泡。
房間的正中是一張寬敞的多功能鋼結構會議桌,緊急必要的時候似乎也可以充當實驗桌或者手術檯。奇形怪狀的儀器、各種用福爾馬林浸泡着小動物屍體的玻璃罐,動物骨骼模型和動物化石這些展覽品雜亂無章、亂七八糟的的擺放在休格醫生背後那面玻璃幕牆前一個透明的展示櫃中。塞得滿滿當當,空間被充分的利用。
房間裡充斥着一股刺鼻的福爾馬林、消毒液、巧克力、太妃糖和咖啡混合在一起的奇怪味道。
而休格醫生則安靜的坐在靠落地窗那一側的書桌後面,端起咖啡,輕輕嗅着咖啡飄過來的香味,然後他放下咖啡杯,機敏的眼睛上下打量她。
他的助手格納斯生病在家隔離,是指望不上了。剛剛和艾爾莎·芭芭拉的談話讓他心裡也不太舒坦,他還沒來得及吩咐AI機器人助手給自己準備咖啡,小可就已經把咖啡送來了。
看來,她也許是刻意來討好他的。格納斯前腳剛走,他的特殊醫學部就立刻被安插進來這麼一個機靈孩子,這一切不由讓人生疑。
小可的目光迎上休格醫生的目光。
休格醫生是一個面容清瘦,35歲左右的男人,眼睛閃着狡猾和銳利的光芒,彷彿把任何人的心思都能看透,狹長清瘦的臉頰上掛着玩世不恭傲慢不羈的表情,彷彿對周遭的一切都不屑不感興趣,他薄薄的嘴脣上方覆蓋着兩撇小鬍子,有點古典紳士的味道。
休格醫生戴上他的眼鏡——鏡片是微型透明計算機屏幕。眼鏡的自動捕捉攝像功能可以將小可看得更清楚,任何非天然的蹤跡都會在鏡片下顯型,他仔細打量着小可,觀察她的臉,側臉,鼻樑,下巴,嚴絲合縫,沒有硅膠,沒有人造皮膚組織,
沒有填充物,皮膚新陳代謝的程度符合一個17歲少女的代謝率。
眼鏡已經把計算結果呈現在他的眼前了,沒有整容手術的痕跡,也不是高仿真機器人,甚至連化妝品的痕跡都沒有,有生化呼吸反應,有溫度,有脈搏。沒有人能糊弄他這個頂級醫生的眼睛,如果能騙過,那也騙不過他的眼鏡——高分辨率的攝像頭、紅外線捕捉、超聲波掃描。
“休格醫生,你是在觀察我有沒有整容麼?”小可那雙眼睛就像在跳舞,目光閃爍,似乎有些尷尬,她說完,立刻用好奇和驚詫的眼神觀察着休格醫生辦公室裡這些奇形怪狀的裝飾品和收藏品,似乎是在躲避休格醫生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但是,最後,她還是把環顧四周目光重新聚焦在休格的面孔和眼鏡上。
“咳……咳。”休格醫生掩蓋自己的尷尬。她不是病人,也不是他的獵物,三十五歲的他這麼盯着一個皮膚嬌嫩的小姑娘看的確不太合適,不符合他休格醫生的身份和風格。
他抿了一小口小可端上來的咖啡。
“味道還不錯。連溫度都剛剛好。”他誇讚道。他的助手格納斯每次送上來的咖啡可都是溫度偏高,他總是得耐得住性子,等一會兒再喝。
“說實在的,我剛剛在想,哪家整容醫院的水平這麼高,沒有刀疤,就連審美也是一流的。”休格醫生調侃道。
“您可真幽默,不過我沒有整容。”小可低垂她長而濃密的睫毛,脣角勾起一抹淺笑。
“如果是天然的,那大自然的造物主可就太偏愛你了。”休格揶揄道,“不光是臉蛋,還有頭腦。我聽說你已經考上醫學院了?”
小可心想,無論是外表還是頭腦,造物主都是是ARF星人自己,ARF星人掌握了地球人的基因密碼,他們就是造物主,就是上帝。只是地球人還沒掌握生物科學和基因學全部的秘密而已。
看來,休格醫生很謹慎,他特意查了自己的背景。連自己參加了醫學院的考試都一清二楚。不過這也正說明休格醫生關注了她,這也正是她所希望的。很好,她正一步一步靠近自己的目標。
小可輕輕點點頭,穩重不張揚。
“不是很正規訓練,只是在網絡上學習,然後參加考試就可以了。我已經學習過很長一段時間,不過爲了省時間,醫學院的入學考試和護理資格考試一起考了。這樣既可以在醫院當護士,同時還可以向其他醫生請教,積累臨牀經驗,進行醫學實操訓練。一舉兩得。”小可乖巧而謙虛的說。
她不希望休格醫生知道她是個過目不忘的記憶複寫機,如果要僞裝,最好把自己變成一個稍微聰明一些的地球人。
“你的年齡?”休格醫生突然問道。
“17歲。”她嚴格按照新的ID記載的年齡彙報,“過幾個月就18歲了。”
“在我眼裡,地球上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是沒有勞動能力的,他們仍需要學習,依靠父母提供金錢和住所,大多數你這個年紀的孩子都處在青春期和叛逆期,他們大多數只知道張揚、揮霍、搞破壞和叛逆。你也叛逆嗎?”
“不,先生,我沒有父母,我自己養活自己。和自己友好相處,也沒有必要叛逆。”小可乖覺而謹慎的說。
“你來這兒之前,做過什麼工作,依靠什麼生活?”休格醫生顯然不太相信她,她乖巧,聰明,懂得察言觀色,觀察力強,又美得像一件藝術品。
她機敏果斷,行動力強。剛剛在病人發生危險的時候,她果斷的斷掉電源,避免了黑客盜取他病人的腦部監測數據。剛上班一天,她就把特殊病區的所有病人的情況瞭解的一清二楚,這些事情恰巧都放在一起,讓他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依靠社會公共資源,您知道的,孤兒院,靠網絡資源學習,沒有上過什麼正規學校。”小可目光平靜,心跳如常。她不算是說謊,在ARF星的星奴培訓基地也許和地球人的孤兒院沒什麼兩樣,集體生活,只不過排滿各種各樣的知識和技能訓練,沒有假期,沒有休息,所有星奴都像是陀螺,只要鞭子一抽起來,陀螺就要不停旋轉。
她目光篤定而坦蕩,淡淡地注視休格醫生,平靜的回答他的每一個問題,彷彿完全沒有什麼可遮遮掩掩的。
“你這麼漂亮,難道就沒有人願意收養你?”休格醫生又一次起了疑心。
“在那種地方生存,只要足夠聰明,就可以過你想過的日子。”小可抿抿嘴脣,臉上浮現一抹狡猾的笑意,“我是說,一切都取決於自己,我想被收養就可以被收養,如果我不想,讓他們放棄收養我也非常容易。”
她的話讓不禁讓休格醫生浮想聯翩。一個高智商的問題少女,可以僞裝成任何樣子,或者乖巧,惹人憐愛;或者冰冷肅穆,拒人千里之外;或者渾身帶刺,讓人無法接近。總之,她有各種方法和周圍的人周旋,若即若離,獨來獨往,我行我素。她不願意做的事情,就使點小詭計讓自己跳脫出來。
她看上去柔弱甜美,人畜無害,她臉上那狡黠而自信的笑意卻說明了一切——她完全有能力用自己的高智商和各種陰謀詭計把周圍的所有人搞得團團轉。
休格醫生深吸一口氣,他的目光中一閃而過一絲驚異和質疑。站在他面前畢恭畢敬的是一個聰明、古怪而叛逆的問題少女,但這同時也勾起了他的興趣。
就算她是商業間諜,他也可以跟她玩玩貓鼠遊戲,兜兜圈子,也許這有趣的遊戲可以給他平淡無奇、沒有波瀾的工作和生活帶來些許樂趣。
還有,他喜歡聰明的孩子,那種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一點就通透的聰明孩子。也許他撿了個寶,也說不定呢?
“說說看,你爲什麼想在特殊醫學部工作,那麼多其他的醫學科室不去,而來到這裡?”休格的語氣帶着些許調侃、些許質疑,還有以刺探爲目的,自上而下的咄咄逼人。
“因爲這裡更有趣,想想看,別的醫生都治不好的病人,都送到您這裡,等待着您的診斷和宣判。這說明你這裡能學到網絡、教科書和一般的科室學不到的東西。既然要花時間學習,不如向最頂級的醫生學習。”小可目光天真、大膽,絲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彷彿這樣纔是最合理、最正當的,最符合邏輯的答案。
休格醫生手裡拿起桌子上四個不同顏色的小球,分別扔向玻璃幕牆和天花板,小球砸在玻璃上,發出噼啪的響聲,那聲音讓小可的身體不由自主抖動了一下。他這是唱哪一齣?
小球立刻碎裂,一下散成了好幾個碎片狀的液體,滴淌着,猶如油漆潑在牆上留下一條條印記。然後又瞬間聚集起來,彷彿一個個彩色的小露珠,同色的彩色的小露珠又聚集起來,又變成了原來的球,滾回桌面,好像桌面有引力牽引着它們似的,他把球收回他的掌心,然後不經意間朝小可瞥了一眼。
這是他無聊時候的玩具,煩躁時候的發泄球。似乎他在向小可暗示,他有能力掌控一切,識破錶象,看透本質。
“說老實話,你讓我覺得不踏實。知道麼?有很多人覬覦我的才華、天賦、手頭的資源和和各種前沿和保密的黑科技項目,我得時刻提防那些打我主意的商業間諜,懂麼?一旦項目信息或者技術秘密泄露,我的競爭對手比我跑得快了些,我所有這些項目都得前功盡棄。投資人的錢就要打水漂。”休格醫生看似漫不經心,實則一直觀察她的表情,“你最好別是商業間諜。不然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他冷冽的威脅道。
小可看得出來,休格醫生隱隱感覺到有些煩躁不安,他的內心充滿矛盾和糾結,一方面,他喜歡那些聰明有才華的人,但另一方面他又擔心他們是商業間諜,或者某一天背叛他。很好,被休格醫生懷疑是商業間諜,總比他識別出她的真實意圖要強。
“我當然不是商業間諜,誰又會僱傭我這麼一個完全沒有任何工作經驗的小白呢?”小可天真的目光閃過一道華彩,“如果您擔心您的團隊裡有商業間諜,我會替您觀察留意所有可疑人物,並把他們揪出來的。”
“就憑你?”休格醫生冷笑一聲,她到底還是太天真了些,不知道天高地厚。沒有人生的歷練,對這世界的認知過於淺薄。
他凝視她的眼睛,那雙眸子坦蕩、純真、明亮、不染塵埃、透明清澈,像一塊棕色的水晶,她的目光沒有一絲的心虛、怯懦、欺騙和緊張,只有坦誠和天真。如果她是在演戲,那她也真太會演了。
“說說看,給我一個要收留你的理由,能信任你的理由。要知道我這個人不太容易和別人建立信任關係。”休格醫生露出刁鑽的笑容,“如果不能,我會將你調離我的科室。”
“您的助理這幾天沒上班,您可以試試看用我。如果您不滿意,您可以把我趕到其他科室那裡。或者您認定我是商業間諜,您可以隨時讓醫院解僱我。況且,我是慈善機構安排過來的,僱傭我這樣孤兒院長大的孩子,多少也體現了您的善舉。不是麼?”
“好吧,看在我的助手格納斯正臥病在牀的份上,你這幾天暫時做我的私人助理。”休格醫生揮了揮手中的小球,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指指透明玻璃隔斷外間的那張辦公桌,上面堆滿了像山一樣高的病案卷宗。
“先幫我把那些病案卷宗分門別類整理好,然後根據我的品味挑出來我可能感興趣的病例。擺在我的辦公桌上。我相信你之前已經做足了功課,對我的品味瞭解的足夠多了。”休格醫生臉上掛着一抹落井下石的微笑。
對聰明人打壓的方式之一就是讓他們做一些看似愚蠢、枯燥、重複化、讓他們難以忍耐的機械化的低端工作。這樣可以試探他們的忍耐底線,磨搓他們的傲氣和個性。
“這種事情讓您的AI機器人助手去做豈不是更快?”小可看着堆積如山的病案卷宗,輕蹙眉頭,做這種工作,太浪費時間了。
“你是我的助理,我樂意讓你做什麼樣的工作你就得做。這就是規則。至於你是否有能力完成,那不是我該操心的,我只判斷對你是否滿意,然後決定你的去留。”休格醫生像一隻老狐狸一樣一臉狡猾而得意的壞笑,彷彿折磨和打壓小可對他而言有無窮無盡的樂趣。
小可咬咬嘴脣,忍耐,一定要忍耐,她告誡自己。
她走出休格醫生的辦公室,進入玻璃隔斷之外的外間的小辦公室。她在桌子前坐了下來,桌面就是一張巨大的電腦屏幕。
她不停的操作着,重複這些簡單和低端的勞動。
時間一點點流淌着。
將這些病案卷宗按一定的邏輯標準進行分類掃描和整理。
周圍那些玻璃幕牆,也變成一個個變換多端的電腦屏幕。她觸動指尖,不停的切換頁面、閱讀、抓取、歸類,對關鍵信息做出標記,她不斷的重複着這些機械的動作,活像一個任勞任怨,勤勤懇懇的機器人。
也許休格醫生正是想通過這種枯燥的勞動考驗她所能承受的邊界。這點折磨根本不能擾亂她的內心的執着和平靜,她需要這個地球人的普通身份作爲掩飾,這是她在擺脫星奴命運的道路上邁出的最初的一小步。如果連這個都忍不了,她更無法完成自己的自由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