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克斯不善言談,他有些自閉,多數時候,他喜歡一個人待着。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畫畫,雕塑、學習、讀書,學習計算機課程、和AI互動,帶上幻具開始接觸神奇的幻影世界。
代理人說的沒錯,恩主的確給了他足夠的自由度和空間讓他儘可能讓他自己覺得舒服的方式生活。
收養他的家庭對他足夠寬容,但是他們在感情上無法親近,自從他7歲離開繼母和弟弟前往孤兒院之後,他就沒辦法主動跟任何人親近或者想去主動討好任何人。
他和他的養父母儘管生活在一個屋檐下,但他們沒有太多精神上的溝通和交流。
他們負責料理他的飲食起居,保證他優質的食物,足夠的營養,出門的時候他們會帶着他出門,因爲他未成年。
他們也不太願意去招惹他,也許是因爲他的恩主給了他們指示。
他清楚,所有支撐他生活、學習用品的錢,都是來自恩主,恩主給了他的養父母生活費。
在他的心裡,也許他的恩主比他的養父母更像是他的親人。
他形單影隻,獨來獨往,我行我素,過着離羣索居的生活,他唯一的朋友就是AI和幻影世界。
他的恩主始終保持着一種神秘感。
他自己用油畫畫出他想象中恩主的樣子,他覺得他應該是一個健壯而睿智的男人,有着棱角分明的英俊臉龐。
他越在腦中想象恩主的模樣,而他親生父親的面孔逐漸在他的腦海中模糊。
恩主給了他人生,而親生父親給了自己生命。
爲了讓他自己不忘記父親的容顏,他強迫自己用畫筆還原出他親生父親的模樣,這樣就永遠不會忘記。
他突然意識到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他的繼母在他父親死後義無反顧拋棄了他。
那麼恩主爲什麼要對他好呢?恩主在他身上投了很多錢,幫他找收養人,提供生活費、滿足他愛好的那些電腦、幻具、書籍、AI軟件也花了不少錢。
爲什麼恩主要在他身上投入這麼多?恩主期望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回報?
他百思不得其解,這個問題困擾着他,有時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似乎有一種畏懼感,他畏懼他無法回報這一切,一個跟他毫無血緣關係的人,願意給他提供如此優越的環境和學習機會,爲他的人生開啓新的大門。
他思考的越多,就會產生更多的想法,他相信他搞砸過一次。
10歲那年,他搞到AI專業付費版賬號的時候,他利用剛剛所學的笨拙的黑客技巧在網上搞錢的時候,警察爲什麼沒來找過他?
對了,當時代理人來的時候他還以爲是警察找上門了。
但代理人是恩主派來的,難道說,他那些蹩腳的黑客技能沒被警察盯上是恩主幫他搞定了一切。
代理人會不定期的來看他,他第一次見代理人的時候就根據代理人的面孔在網絡上搜到了他的信息。
他是完全依靠自己的觀察力和記憶力用畫筆重現了代理人的面孔用於數據庫搜索的,他當時認爲,除非自己親自查到代理人的信息,否則他不會信任他。
果真,他搜到了代理人是個刑事業務爲主的律師。
終於有一天,代理人再次來看他的時候,他向他提出了這個問題,“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以爲是警察找上門來了。”他調侃道。
代理人臉上露出某種古怪的笑容,
似乎知道他想要問什麼。
那時候菲利克斯11歲了,他雖少言寡語,但說話乾淨利落,他嚴肅認真的問,“是恩主讓你幫我擺脫警察的麼?”
代理人沒有否認,他大方的點點頭,“你很幸運,菲利克斯,你沒有經歷過牢獄之災。”
“因爲我是未成年人,所以不需要追究?”
“這只是一方面,恩主把你的行徑嫁禍給了另一個人,爲了保護你。同一行爲,在警察眼裡是犯罪,在你恩主的眼裡他看出你是個天才。”
“我不是什麼天才。”菲利克思否認道,他有些緊張,他莫名的害怕。
果然這世界上沒有天上掉餡餅的事情,恩主不會無緣無故對他好,在他身上投入金錢,給他更好的生活。
問題是,恩主期待從他身上得到些什麼?
欠恩主的越多,他註定所要償還恩主的就越多。
他渴望的是心靈和大腦的自由,沒有牢籠、沒有負擔、沒有束縛、沒有約束,沒有羈絆。
而恩主這件事情時常縈繞在他心頭,給他造成了一定負擔。
代理人只是淺淺一笑,似乎看穿了菲利克斯的所有心思。
“是金子就會發光,菲利克斯,在光芒的中央,你看不到自己的光,你只看到外面昏暗的光線。因爲你是最亮的。”
菲利克斯發現代理人帶着耳機,帶着全息眼鏡。
他不知道這句話是代理人自己說的,還是耳機和全息眼鏡背後那個遙控他的人說的。
“我想見恩主,你能辦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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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克斯13歲了,他和恩主的見面是在幻影世界。
見面的地點是一個藝術展廳,不過展廳中除了他自己,空無一人。
展廳裡都是人類歷史上的名畫,包括曾在歷史上被毀壞的那些名作。
它們早已被AI在數字世界修復一新。
透過那些畫作,他似乎穿越了歷史,感受到了那些畫作剛剛被畫出來的樣子,帶着油畫顏料的特有的味道,帶着畫家的情感和呼吸。
它們如同嬰兒剛剛降臨在這世界上,歷經破碎的時光,最終蒙塵的作品最終得以解救,獲得新生。
菲利克斯行走在其間,仔細欣賞每一幅畫作,細膩的筆觸、動感的線條、光影的變幻、色彩的流動,讓這每一個靜態的瞬間充滿了動態的生命力。
他的心似乎被點燃了。
他貪婪的吸收這種美和能量,他用自己的心靈捕捉着畫作上的人物在光影下的動作、表情和情緒。
眼前這些偉大作品似乎交織成一首宏大的交響樂,在每個音符的躍動中他感受着它們蓬勃欲出的生命力。
他被這種美所震撼,那一時刻,時空靜止,天地萬物都已消失,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下他和這些畫作相伴。
展廳的穹頂是無盡的星空。星空之下,這些作品如此偉大,他竟然是如此渺小。
“你喜歡麼?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從那個藝術與美的世界中回過神來,他記得在幻影帝國的新聞中見到過眼前這個男人。
他的記憶力和觀察力一向很好,如果他沒記錯,那麼此人就是元老史都力。
他幻想過很多次他的恩主是誰,但從來沒想到是元老史都力,他聽說過元老史都力的很多心狠手辣的傳聞。
他說不清楚那是什麼感覺,心裡一沉,就好像渾身被凍住了,冷意不自覺的滲進毛孔。
他腦子裡冒出一個念頭,完了,他這輩子永遠不會自由了。
“您是……元老史都力?”菲利克斯語無倫次的說,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元老史都力笑而不答,目光溫和,他的臉上籠罩着一層光暈,“菲利克斯,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藝術和技術的完美結合。死去的作品復活了,有如神蹟。”
菲利克斯困惑的說,他目光躲閃,思維混亂,呼吸急促。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還沒解決,比如對眼前恩主的困惑問題。
“孩子,你在顫抖。你究竟害怕我什麼呢?”元老史都力並沒有迴避眼前的問題,他蹲在菲利克斯面前,目光和他平視,溫柔的說,“你覺得我是個十惡不赦的惡棍麼?”
“您是我的恩主麼?”
元老史都力點點頭。
“爲什麼要幫助我?爲什麼要對我那麼好?”菲利克斯目不轉睛的望着元老史都力,彷彿這是觀察他是否說謊的唯一機會。
“很多原因。”元老史都力大笑道,“你該不會真的以爲,壞蛋就不會做慈善?我不只幫助你們孤兒院,我還給很多孤兒院捐款,補充教育物資。我不只幫助你,我還幫助很多和你一樣有天賦有才華的孩子。我就像是你們真正意義上的養父。”
“您爲什麼要這麼做?”菲利克斯眼神有些牴觸。
“就好像投資,你看好了一隻股票,看好了一個公司,如果你相信會有成倍的回報,你要做的就是把錢投進去,然後看到股票價格飆升,公司開始營利,於是錢就能生成更多的錢。你可以這麼理解。”
“如果股票跌了呢?如果公司不賺錢呢?你又會怎麼做?”
元老史都力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
“怎麼?小子,你對自己這麼沒信心?如果股票跌了,我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他們漲;如果公司不賺錢,我會想盡辦法辦法讓公司賺錢,然後在它們看上去不錯的時候,再轉手把它們賣掉。總之,我絕對不會讓它們都折在我手裡。”
菲利克斯體會元老史都力話中深意,換而言之,菲利克斯和那些元老史都力資助的孩子們如果不是聰明、有天賦、有才華的年輕人,那麼元老史都力也會想辦法讓他們變成那樣。
看得出來,元老史都力極度自信,絕對不接受失敗的結果。
“我的天賦是在藝術方面。”菲利克斯囁嚅道,“但是現在,AI的創造力比人好的太多了。AI會取代畫家、藝術家、設計師的工作。”
他的聲音愈發低沉下去,他對自己沒什麼自信,他困惑,不知道在自己在藝術這方面的天賦究竟價值幾何。
“這些作品都是送給你的,算作我這個躲在你背後的養父給你的見面禮。”元老史都力臉上掛着意味深長的微笑。
“你懂技術,也懂藝術,藝術一方面是技術,比如美學原理,構圖和色彩的協調性,另一方面則是激情、心理感受、創造性、心靈深處的自由表達。而AI沒有靈魂,沒有激情,AI創作不出來神蹟,只能修復神蹟。AI能生產出來工業化產品,但AI無法讓作品充滿人性的魅力。孩子,你缺乏的是對這世界更深刻的認識,你只有經歷過各種人生,你才能體會這一切。而我,可以給你這方面的機會。”
元老史都力無疑是在引誘菲利克斯進入他所描摹的那個更豐滿、更豐富、更跌宕起伏、更令人神往的世界。
菲利克斯心馳神往,卻又疑竇叢生。
他會不自由麼?元老史都力會把一副鎖鏈套在他的脖子上吧?他會變成他的走狗麼?
“你需要我爲您做些什麼?”菲利克斯認爲還是應該把事情挑明。
元老史都力臉上的笑容慈祥而溫和,“孩子,你這麼着急爲我做事兒麼?我可是一點不着急,我期待樹苗長成蒼天大樹,小男孩兒長成了不起的人才。樹苗還沒長成大樹,我是不會拔苗助長的。我沒那麼功利,一投入就立刻想看到回報。我有的是耐心和時間。”
“我感謝您給予我的一切,可是,我能選擇拒絕麼?”菲利克斯鼓起勇氣,最終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他總覺得前方有個巨大的陷阱等着他,某一天會將他吞沒。
“拒絕?你當然可以拒絕。你想回到以前在孤兒院的狀態?我當然可以成全你。不過,別開玩笑了。你當真想清楚了,因爲貧窮會讓你變成一個平庸的人。變成一個被日常瑣事和爲了生存不斷掙扎的人,變成食物鏈最底層的人,這種生活會磨滅你的天賦和才華。”
菲利克斯很清楚元老史都力的話中深意,他猶疑不決,他應該怎麼選擇?
做一個貧窮而平庸的人,還是接受元老史都力的資助,改變自己的人生,但可能永遠脖子上拴上一條鎖鏈,被元老史都力牽着。
“我,我還沒想好……。”
“孩子,你可以拒絕,你可以體驗體驗拒絕我之後的生活,再做決定。我還會再給你一次機會再回來找我,一年以後的這個時間,你可以再選擇一次。但是隻會有一次。”
元老史都力的表情變得認真嚴肅,眼神犀利。
眼前這個孩子的確與衆不同,他沒有安全感,他渴望自由,渴望更寬廣的天空,他不想做一隻籠中鳥,從來沒有一個孩子敢如此直接的拒絕他。
菲利克斯知道他沒開玩笑,拒絕元老史都力的好意並非兒戲,也許意味着一場噩夢或者報復,“謝謝您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