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爾先生案件的電子卷宗中關於法醫屍體解剖報告這一部分正安靜的展示在在小可面前的全息投影上,圖片和視頻正緩緩播放。
全息影像上,屍體的胸腔和腹腔分別切開一個口子,呈Y字形,從腋窩開始,穿過胸腔的下面,向胸骨下端延伸,然後繼續向下,穿過腹部終端向恥骨延伸。
肋骨和胸骨的前面部分作爲一個整體被打開了,大部分器官暴露出來,以供檢查。心和肺,連同器官和食道,按順序被法醫取出來,抽出流體,作分析使用。
器官組織被放在顯微鏡玻璃片上,細胞在顯微鏡下的影像逐漸發生變化。
全息影像中,法醫對腹部的東西進行測量、記錄,進行毒素分析。
然後是收集尿樣,毒理學家對尿樣進行分析。
然後是在屍體頂端切開一個口子,推開頭皮,露出顱骨,顱骨的頂部被鋸開,腦髓被取出來。
屍體解剖完成後,大的切口被重新縫合。
然後全息影像屍體解剖報告停留在中樞神經系統(頭和腦髓)、毒素測試結果、胸部、腹部的內部檢查這幾部分,她反覆切換頁面,觀察着X光片。
她的指尖劃過每一張照片,仔細的觀察穆爾先生死前的每一個細節,她試圖將這些碎片化的信息拼湊出來,在腦中立體化的呈現。
她在腦海中復現出現場穆爾先生的屍體剛剛被發現的樣子,隨着時間的推移,屍體所呈現的種種狀態變化。
小可輕嘆一聲,辦公室中寂靜無聲,小可一回頭,這才發現,黑羽趴在會議桌上已經睡着了。
小可拎起一張毛毯輕輕蓋在黑羽的身上。
這兩天,黑羽的確有些疲憊。
他想了很多辦法,找了很多理由把穆爾之死的卷宗調出來,分析疑點,然後以針對X-CASE基地活體實驗者的犯罪案件併案調查爲理由,將該案件的管轄權移轉給國際刑警。
明天一大早將進行穆爾屍體和證物的正式移交工作。
她必須在移交之前,看看有沒有什麼疏漏的證據疑點,整理好明天和初始調查人員和毒理學家和法醫進行交談的問題。
這間辦公室是臨時租用的,離穆爾屍體被發現的地方——他的府邸距離不遠。
清脆的敲門聲轉移了小可的注意力。
小可打開門,休格醫生西裝革履站在外面,一身打扮隆重的像是去參加葬禮。
他整個人似乎縮水了,瘦了一圈,他面色憔悴,瘦削的面孔更加單薄,眸中晦暗而悲傷。
小可很久沒見過他了,她想象得出,穆爾先生死之後這段時間,休格醫生所承受的悲痛又沉重了幾分。
“休格醫生……”她不知道該怎麼勸慰他,上次見他的時候還是在神佑星河醫院,羿曦的大腦被幻具病毒攻擊。
這麼多時日不見,他臉上狡黠而尖刻的笑容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就像換了一個人。
休格醫生只是無聲的點了點頭,走進辦公室,他無意和小可寒暄敘舊。
他知道明天上午穆爾屍體當地警方會交接給國際刑警,明天他一定要親眼看看穆爾最後一面,和他告別。
他坐在會議桌前,全息影像上的病理報告正落在穆爾先生的毒素測試結果這一頁,休格的心臟猛然一抽。
小可立刻關掉了全息影像,怕休格醫生觸景生情。
“小可。你看過了所有卷宗?有沒有發現什麼疑點?”休格滿懷期望的,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穆爾會以這種方式自殺,他也不相信中毒事件是一場意外。
“我看過了卷宗,穆爾報警是最大的疑點。”她若有所思,擡頭,星星一般的眼睛凝視休格。
“您爲什麼那麼肯定穆爾醫生不是自殺,也不是意外呢?如果是他殺,他又是急劇發作的表現,屬於一次性大劑量投毒,那麼現場就會留下各種掩蓋活動,而警方的調查和文件檢查沒有發現任何可靠的證據來支撐所謂的他殺的說法。”
小可非常清楚,偵破投毒對證據鏈/邏輯鏈的完整性要求很高,因爲投毒案的過程中太容易產生冤案和錯案了。
以本案爲例,首先,要證明穆爾是銻中毒;其次,要證明是某個嫌疑人投的毒;這就要先找到這個嫌疑人,研究他殺死穆爾的動機,他如何獲得的銻,還有投毒的方法,並且所有這些證據鏈都能串聯起來。
目前這個案子的卷宗只能證明穆爾是銻中毒,警方在調查過程中沒有發現任何嫌疑人的存在。
關於他中毒的過程,以及銻是從哪裡來的,完全沒有調查進展和相關的證據鏈支撐。
自殺和意外完全是警方根據穆爾的驗屍報告進行的推測,這些都是需要小可重新調查的。
“穆爾死之前見過我一面,他特意叮囑有很多事情會交給我處理,他還沒履行他的承諾,又怎麼會就撒手而去?”休格醫生瞪着眼睛,“事發突然,這就是最大的疑點。”
“休格醫生,能不能把你們見面的情景和他叮囑您的細節都告訴我?”小可用探究的眼神打量他。
休格醫生眼神遊離。
如果告訴了小可,小可會不會先入爲主的認爲穆爾有自殺傾向?會不會認爲穆爾是個助紂爲虐的醫學瘋子?
以小可異星客的身份,會不會對穆爾產生負面的道德評價和仇恨立場?但如果不告訴她,她又怎麼信服穆爾是自殺的這一觀點?
休格最終還是說了。
小可專注而平靜的聆聽休格醫生的陳述,她的腦中逐漸勾勒和浮現出當時的畫面和場景。
休格醫生的手略微抖動,他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了穆爾給他的那封信。
信紙皺皺巴巴,看樣子這封信在他手中磨搓的次數不少於十次。他最終還是把穆爾給他的最終遺書推到小可的面前。
如果要讓小可查出真相,那麼小可理應知道全部的信息。
小可很快讀完了穆爾的遺書。
隨着信息的進一步豐富,她腦海中勾勒出的穆爾先生的畫像越發銳利和清晰。
她儘可能設身處地去體會他的擔憂和恐懼,他靈魂深處對自己罪惡的內疚和懺悔,他所經歷的這一切匪夷所思,令人歎爲觀止。
他是拿着刀助紂爲虐的劊子手,他也幡然悔悟,想要放下屠刀。他從一開始藐視科技倫理,走上了一條科學瘋子的不歸路。
最終他如夢方醒,意識到了自己靈魂深處的罪惡。她能體會到他寫這封信時情緒的起伏和波動,內心所承受的重壓和重負,以及想贖罪的迫切感。
她心臟一陣緊抽,一陣寒意襲來,她再一次被這封穆爾給休格醫生的信刷新了認知。
小可將信重新摺好,放入信封中。
“我能不能也看看?”黑羽的聲音如同寂靜之中的一聲驚雷。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毛毯從他的身上滑落,他直起身來,走到小可身旁,凝視休格醫生。
休格醫生看到黑羽的一剎那,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和詫異,但很快消失了,黑羽的那雙眼睛暗含淺笑,那雙眼睛幾乎和翊風的眼睛一模一樣,連同他身上的某些氣質。
這讓他無條件的對他產生了某種信任和默契。
“我是國際刑警黑羽。”他禮貌的朝休格醫生伸出手。
休格醫生站起身,和他握手。
“既然您不反對,那我也就不客氣了。”黑羽旁若無人的拿起那封信,沉浸式閱讀。
良久,黑羽擡眸,“您沒有把這封信交給警察?”
“我不信任他們,這就是我爲什麼要另外僱傭小可查明真相的原因。另外,我不希望再有其他人知道這封信的存在。這畢竟是穆爾的秘密,我不希望這些秘密公之於衆,讓其他人對他惡言惡語,指指點點,讓他的靈魂無法得到安息。”
休格醫生起身,從黑羽的手中抽走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