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頭:“不是誰造謠生事,是我自己想起來的!”
金銀子:“……”
她淡淡地,聲音極其渺遠:“我想起來了……我什麼都想起來了……那時候,我已經快兩歲了,本來是不該想起的,可是,回憶這東西很奇怪,我有一天忽然把一切都記得清清楚楚……我看到我爸倒在血泊裡,他爲了掩護我媽和我,拼命地抱住你的大腿,要阻擋你的追殺,可惜,他沒有成功,我母親跑啊跑啊……然後,一顆子彈飛來,她便倒下去了……”
回憶就像一副高清的畫卷,她在許多個夜晚的反反覆覆裡,幾乎將每一個細節都徹底串聯起來了。
是他,親自將自己母親射殺!
母親倒在血泊裡,追逐的人看她已經死透了,就沒有再繼續。
至於她懷抱的小嬰孩,他以爲她自己會凍死餓死,也沒有管,畢竟,那是冬天,又是荒郊野外,人煙罕至。
不料,整整七天過去了,小嬰兒依舊沒有死,她趴在媽媽的胸口,將媽媽身上的每一滴奶水,每一滴血都徹徹底底吸得一乾二淨。
當他不放心趕來,想要將她們母女的屍體掩埋時,意外地發現,那個小娃經歷了七天七夜的寒冷冬天,居然還毫髮無損地活着。只是因爲餓壞了而哇哇大哭。
他當即決定抱回去養着。
時間一晃,就養大了。
此時,他注視着對面的女子,恍恍惚惚的,忽然覺得她和她的母親長得一模一樣——當年,在許多兒女之中,他最寵愛的便是那個女兒。只因爲她嫁錯了人,被女婿勘破了他的秘密,所以,他乾脆殺人滅口,將她們夫妻徹底殺掉。
此時,彷彿二十幾年的一切又在重演。
金婷婷自知必死,已經沒有退卻的餘地,畢竟,她很清楚,就連雍正這種野心家都已經毫無應對之策,嚇得亡命天涯了,自己還有什麼辦法呢?
她手一鬆,將箱子頓在地上,靠在門上,忽然覺得渾身輕鬆。
金銀子的槍口,有意無意指着她的額頭。
她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也沒有任何逃亡的意思,只是靜靜地靠在門上,一動不動。因爲,她完全清楚,就算他沒有槍,就算他手裡沒有任何武器,自己也不足以從他眼皮底下逃竄。
這麼久的提心吊膽,這麼久的等待,就像最後一隻靴子終於落地了,反而如釋重負。畢竟,已經看到了那麼多的死亡,所熟悉的人一個一個的死去,終於輪到自己也不算什麼意外之事了。
金銀子竟然隱隱地有點遺憾,他的槍口瞄準她的心臟,冷冷地:“好遺憾!婷兒,原本你已經是我最後的繼承人了!我一直那麼厚待你,不料,連你也居然也背叛我!難怪人家說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看來,我金銀子竟然也會栽了一次!”
她還是沉默不語。
“是不是你把消息走漏給受德和吳所謂?”
他恍然大悟:“那次我讓你帶湯姆森去醫院,你是不是就騙過了湯姆森,並聯合吳所謂他們設計騙我?”
她還是沉默不語。
“婷兒啊婷兒,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你爲你父母感覺到冤屈也就罷了,可是,吳所謂給了你什麼好處呢?值得爲了他們背棄我嗎?……”
她十分冷靜:“我只爲我母親感到冤屈,從沒爲我父親感到冤屈。因爲,我只能回憶起我一直匍匐在我母親懷疑吃奶的情景,完全想不起父親的情況,而且,對他也沒有任何感情,無論他死得多麼慘烈,對我來說,都沒有什麼錐心刺骨的痛苦。可是,我母親就不同了……”
她的手輕輕摸了摸心口,低低的:“你還記得起嗎?當時她的中搶位置就在這裡……流出來許多的血,我不知道是什麼,於是,就去吸吮……呵,到現在,我都能感覺到我的心口也在隱隱作疼……”
她面色蒼白:“那種感同身受的滋味,你明白麼??可是,人家都說,虎毒不食子!”
虎毒不食子!
金銀子面色也十分暗沉,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後悔當初沒有將小孩也一併殺掉,還是,只殺了女婿就算了?畢竟,女婿是外人!
好久,他才淡淡的:“你處心積慮,一直便是爲了報復?”
金婷婷淡淡一笑:“報復!?沒有!你信不信我從來沒有想過報復?”
“爲什麼?”
“因爲,我不敢!”
她的聲音很低很低:“我一直怕你,連報復的念頭也不敢。”
也或許,內心深處一直認爲,要是連爺爺都死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剩下什麼呢?
“那天你叫我帶湯姆森去替受德下毒,我真的去了,毒也下了。只是,受德有什麼異常情況,我沒有注意,也不想注意,甚至故意讓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想,也不會告知你。我心裡一直很矛盾……有時候,我希望他殺掉你,有時候,我又想你殺掉他……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的力量也不足以改變進程……”
所以,她既沒有幫着受德,當然,也沒有幫着金銀子。
有些事情,她睜眼閉眼了。
“我想,到後來,你和受德究竟誰輸誰贏,就看天意吧……”
天意!
她一直在等待天意的裁決。
可是,如果真的有天意,難道,這便是老天爺的意思?
她不明白,也不想去抗爭了,只是靠在牆壁上,盡力維持着不讓自己癱軟在地上。
烏黑的槍口,已經對準了她的心口。
她反而平靜,只是聲音很低很低:“爺爺……我可不可以求你最後一件事情?”
金銀子冷冷地:“你說!”
“我死之後,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做成鬼奴?”
金銀子心裡一抖,握着槍的手竟然也在微微顫抖。
一生殺人不眨眼,敵人陌生人也就不說了,就連妻子兒女孫子女婿,都是一槍下去,從來不帶猶豫後悔的。可眼前這人,是自己親手拉扯大的。從她兩歲起,便一直在自己身邊,真可謂一把屎一把尿,許多事情,都是他自己親力親爲。以至於很長時間裡,他對她的喜愛超越一切,對她的信任也超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