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媚媚摸着邊上牌匾上隸書書寫的小白兩個字,想起他最愛的小楷。
她還記得他的小楷端正清秀,一如他的人。
她回憶起七十五年前,這裡爆發瘟疫的事情傳到那裡的時候,她想他會不會來這裡,她想來找他。但是她又想他會不會正在回來的路上了,如此猶豫了兩天,她決定潛心等他回來,所以沒有來這裡找他。
她應該來的,那時候她就應該來的。
古媚媚跪倒在蒲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心如被鈍刀劃過一般,一陣比一陣更痛,臉上早已是斑駁的淚痕,透過眼淚,她看見絕望。
韓鬱站在她的身後,望着冉維的人像,原來你的模樣似他。
韓鬱看着哭泣的古媚媚,只覺得自己被扔進了深海,海水從四面八方涌來,淹了他的口鼻,喘不上氣了。
許久許久,古媚媚才站起來,走了出去,一路上仍在不停抽泣。
跟着她身後的韓鬱也是一臉的悲。
第二日,出門來的古媚媚穿了一身素色的白衣。
冉維,我還是你的小白。
韓鬱看了一眼古媚媚,斂下眉眼,他不喜歡這樣哀傷的古媚媚,這會讓他的心臟也一起抽搐,很疼,很疼。
韓鬱點了這裡的特色菜,月桂茶月桂飯月桂糕。
直到上完菜,古媚媚的眼裡還是一片死灰。
韓鬱終於忍不住一拍桌子大吼起來,“難道他死了你就不活了嗎!”
許多人望過來,看見她一身白衣,再聽他的話,明瞭的低下了頭,只用眼角偷偷瞄着。
古媚媚的眼神晃了一下,卻又在下一刻恢復了死靜。
韓鬱哽咽着,“你,可以去尋找他的轉世。”聲音十分乾澀。
他不想看她這樣,如果給她一個希望可以讓她回到以前的樣子的話,那他就給她,即使,那個希望是另一個男人。
古媚媚眼裡的死灰終於慢慢褪去,是啊,自己不是早就做好打算的嗎?如果他死了,那就找他的轉世,一定,一定要找到他的。
古媚媚勉強朝韓鬱笑了一下,開始動筷吃桌子上的食物。
“道士,我們明天就走吧?”古媚媚的眼睛沒有焦距地往着門外來來往往的行人。
“好。”韓鬱放輕了聲音應道。
他們漫無目的地到處遊走,路過了小橋流水的烏江鎮,烏江鎮的房屋都是統一的青灰色瓦片,放眼望去,參差不齊的屋檐如同淡雅的山水潑墨畫,翠綠色的烏江靜靜流淌,穿過各式石橋,流向不知名的遠方。烏蓬船上的漁夫歌唱着民謠,歌聲飄過屋頂,入耳來是不可思議的動聽。
他們也走過風沙飛揚的邊塞,聽着駝鈴清脆的叮噹聲,漫步在淺黃色的沙道上。那裡民風質樸,不拘小節,每個人臉上都是最真誠的笑容,歡迎着四處而來的客人。那裡的女子眼窩深陷,鼻樑高挺,是不一樣的異域風情。
古媚媚走過每一處都會想,冉維是否來過這裡,他是否也曾如此靜靜欣賞着美麗的風景。
她找不到冉維的轉世,茫茫人海,她的眼前每天都經過無數神色各異的人,可是沒有一個冉維的轉世。
她不知道冉維的轉世是怎樣子的模樣,也不知道他轉世在哪裡,或許在她即將到他所在的城鎮時他死去了,轉去了更遙遠的地方,也可能她從來就沒有接近過,一直背道而行。
古媚媚的容貌並不會變,所以他們不能在一個地方久居,可是她卻在江南的青瓷鎮住了五年。
她一踏進那個青瓷鎮,看見碧色的河,河邊風姿搖曳的楊柳,街道上撐着紙油傘走過的雋秀女子,就覺得冉維會喜歡這裡,於是不由自主住了下來。
她經常佇立在河邊,望着河上的畫舫若有所思,船身上是各類風景畫,美的不可方物,邊上題着娟秀的正楷。船頭經常會有文人墨客獨立,似是沉思,似是長吟。溫柔的微風拂過她的臉頰,掀起墨色的髮絲飛舞,煢煢孑立的身影縈繞着寂寞的味道。
古媚媚想,會不會有一天冉維的轉世就那樣從畫舫裡走出來,看見她然後向她招手。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冉維的轉世哪裡還認得她。
當她轉身,總是看見韓鬱在她身後,衝她招手。
他們租了一個小院,不大,但是很乾淨很溫馨。
韓鬱不時能夠接到一些生意,日子倒也過得下去,他還有閒錢買了一些花在院子裡種着,沒有生意時就擺弄那些花。
古媚媚有時也坐在窗前看着那些花兒發呆,她的眼前會一直浮現起小木屋外盛開的那些野花,還有野花們見證的,他倆在一起的日子。
爲了節約錢,韓鬱不再去酒樓買吃的,而是自己去了市場買菜回來炒。
在衆多婦女行走的菜市場裡,他一個大男人可謂很是招眼。
可是他自己都不在意,別人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在背後偷偷議論。
慢慢的,他從不認識蔬菜,到諳熟價位以及如何挑選新鮮蔬菜,從不分糖鹽到炒得一手好菜。
從月桂鎮的那一天起,古媚媚都只穿素白的衣裳,淡雅的素色更襯得她的表情寂寥。
他的眼睛一直隨着古媚媚,他也看見了古媚媚的黯然,可是他無能爲力,只能默默地打理好生活照的一切。
在第六年的花開季節,古媚媚趴在窗前對韓鬱忙碌照顧花的背影說道,“道士,你在這裡定居吧?再娶個溫柔婉約的女子,過完你的一生,不要再奔波了。”
他沉默不語,轉身離開。
你可知我要的只有你。
不知不覺他在她的身邊已經十五年,他也從一個毛頭小子長成了一個成熟的男人,而如今正在慢慢老去。
可是他卻一直未娶,他在等她回頭的那一天。可是她卻依然出神地望着河,望着花,始終看不見他等待的身影。
晚飯時,古媚媚捧着碗,神遊了一會兒後說,“道士,我們回去吧?”
“好。”韓鬱斂下眼瞼,應道。
於是他們離開居住了六年的青瓷鎮,踏上了回去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