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一幫人立刻回去串聯。
四民大會理論上並沒有類似主席之類的負責人職位,只有一個監國任命的總理大臣來爲代表們服務,目前的總理大臣就是楊慶。
但他只是一個服務者。
他無權管代表。
他只是受監國委託,在四民大會爲代表們跑腿服務的。
四民代表內部都是以某個受尊重有足夠威望的人爲核心,結成一個個小團體,這是必然的結果,那麼多天南地北的人湊在一起,肯定少不了拉幫結派。然後這些小團體根據利益組成大的派系,在四民大會或鬥爭或合作,基本上就類似黨派,只不過沒有正式的組織而已,不過這一天已經快到來了。他們這幫人任期結束後肯定會有人繼續留在南京,作爲幕後勢力的代表,對下一屆四民代表進行指導或者乾脆說誘導,以延續其所代表的勢力對四民大會的影響。
這就是標準的黨派了。
而常設委員會的總計兩百九十九名代表,事實上目前根據利益已經分成了三個派系。
保守派。
也就是江浙士紳守舊派。
不僅僅是那些江浙士子代表,也包括其他各省支持一些守舊制度的士子代表,甚至被他們收買的其他三民代表。
這並不奇怪。
四民大會制度運行到現在,士紳們早就找到了對付的辦法,雖然暫時不能實現他們追求的以土地來定資格選舉,但收買那些四民代表卻是很容易做到的。哪怕有針對性的法律也沒用,就像商人代表,某個士紳想收買他只要高價買他的貨就行了,同樣對一個農民代表,只要低價賣給他家土地就行。
這些手段都會玩。
這種情況下四民代表被他們收買一點也不奇怪。
事實上四民代表早已經不是最初那種純粹以出身決定投誰票了,那時候就有支持士子代表的,這時候這種問題只會更嚴重。這些代表被利益集團收買是必然的結果,楊慶不可能改變這一點,再完善的制度也沒什麼卵用。美國一大堆出身底層的總統一樣也是爲財團服務的,甚至只爲財團服務,倒是一個億萬富翁出身的還多少考慮一下底層利益,美國人都解決不了的楊慶也解決不了。
時間越久這個問題越嚴重。
時間越久滲透越嚴重。
最初的代表只會根據自己出身爲自己所屬階層代言,因爲他們根本沒時間懂別的,三年後他們就知道爲身後的金主代言了。一項制度無法抗拒時候,總會有人找出適應它並對付它的手段,以某個浪潮當年席捲世界之兇猛,不也沒擋住原本的敵人們適應滲透改變並蛀蝕毀掉它嗎?楊慶的四民大會無非一個倉促而就,拔苗助長般硬生生造出來的制度,既不完善也不科學,在這方面表現只會更差,抵抗力更弱。
不過這並不能改變它的進步性。
畢竟它還是有底線的。
比如那些士紳想改成兩廣的鄉賢一樣土地定資格選舉,那就算被他們收買的四民代表,也不會答應這樣的要求。
至少暫時不會。
好吧,對這個問題楊慶其實心裡也沒底。
開明派。
也就是以蘇鬆等地代表爲核心的與楊慶合作改革派,就像清末那些改良派一樣,但此時他們本身的實力並不足以壓倒保守派,好在有那些衛所改成的皇莊代表的支持,基本上可以維持勢均力敵。
後者可是一股不小的勢力。
畢竟各地代表的選拔是以縣和衛爲基礎,而大明目前足有一百多個衛級的民兵單位。
他們是最支持楊慶的。
他們也是楊慶在四民大會最重要的力量,而且最不容易收買,畢竟他們背後是皇莊,他們的生老病死都得在皇莊這個集體中。
中立派。
也就是王夫之這一幫。
他們代表着湖廣和雲貴這三個相對來講,在朝廷實力最弱的省份的利益,不過並不是這三省的代表都是這一派的。實際上三派不能說是以地域劃分,更多是政治觀念,也就是繼續以土地爲核心當地主,還是當新興工商業資本家,比如前兩派的核心都是南直隸和浙江人。這個問題在湖廣雲貴同樣存在,但相對於政治觀念分歧嚴重的江浙,這三個在朝廷相對弱勢的省四民代表團結性還是略高一些。
畢竟他們的核心目的還是改變朝廷這種江浙爲核心的政治格局。
途徑就是支持楊慶。
楊慶的改革有利於削減江浙在朝廷的主導權,爲這些省份爭取到更多的官職,所以他們支持楊慶,希望目前以楊慶爲主導的格局延續,新式科舉的分省出卷制度有利於他們。
而皇帝會毀掉這一切。
所以在對待皇帝上,那些支持楊慶的還沒動手,他們反而有些迫不及待了。
王夫之迅速就串聯起了五十多名常設代表,然後登上一輛輛馬車,沿着新修的公路向西而去。這時候丁啓相二人已經展覽到池州了,估計他們會在蕪湖與之相遇……
“楚公,他們已經啓程了!”
徐平對楊慶說道。
正在暖棚裡種菜的楚公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繼續擺弄他那幾棵反季節的西紅柿。
話說這可是監國交待的重任。
隨着離女皇寶座越來越近,公主殿下已經越來越難伺候了,不但要吃反季節蔬菜,要吃熱帶的水果,而且對巧克力需求量越來越大。正在以不準上牀威脅他立刻派艦隊遠征南美去找可可種子,甚至還要他派艦隊去新西蘭抓恐鳥……
她覺得那麼大的鳥一定很好吃。
她倒是和原本歷史上的歐洲殖民者很有共同語言,幸虧楊慶告訴她的不是象鳥,可憐的象鳥從去年開始就再也沒有人看到過了。
他這間暖棚是用木頭框架,然後鑲嵌玻璃製成,效果還是不錯,只不過撐不住冰雹而已,好在冰雹不會在冬天出現,到夏天那些平板玻璃會拆下的。這東西目前依舊價值不菲,因爲技術的限制,平板玻璃只能使用鑄造法,實際上除了那些真正的豪門顯貴,或者皇宮這樣的,還很少有人捨得往窗子上裝,玻璃的主要用途還是鏡子和各種工藝品。
尤其是彩色玻璃失蠟鑄造品。
因爲目前玻璃工業需要的純鹼依然只能使用草木灰製取,更高端的路布蘭法只是剛剛試驗……
這種食鹽制鹼法需要大量硫酸。
而硫酸的鉛室法同樣也僅僅是剛開始試驗……
這是楊慶的最重要科研項目。
倒不是說爲了造玻璃,畢竟目前的玻璃貴點一樣賺大錢,老百姓用不起沒什麼大不了,大明更習慣使用瓷器,玻璃工業也用不了多少,而是棉紡工業越來越受純鹼的限制了,這是必須大量使用純鹼的。爲此他甚至已經開始從倭國及越南進口草木灰,雖然江浙不缺這個,甚至可以說家家戶戶都能產,但架不住越來越多的紡織廠消耗啊!原本歷史上路布蘭制鹼法也就是被這個狀況逼出來的,爲了能夠有充足的純鹼,法國人甚至跑到美洲進口草木灰。
爲了解決這個問題,路易十六開出一萬兩千裡弗爾的懸賞。
最終結果就是路布蘭。
雖然他還沒來得及從路易十六手中領到這筆獎金,後者就被押上了斷頭臺。
楊慶也是被逼的。
雖然他可以說坐擁江南巨大的草木灰產地,但百分之二十的含鹼量再加上生產過程中的損失,仍舊讓那些制鹼的作坊產量越來越供不上紡織廠的消耗量。
工業的瘋狂發展,正逼着他也逼着整個大明上下,全都在技術革新的道路上向前。
而技術革新又推動工業發展。
一個良性的循環已經形成,就連第一批專利都已經出現,整個大明最時髦的就是開礦,開工廠,搞貿易再加上搞技術革新。雖然真正的海外貿易核心仍舊是過去那些,但大明本身就是一個巨大市場,一個超過一億人口的巨大市場。這個市場的內部循環就足以支撐大明工業的狂飆,不說別的,就是那些原本穿不上衣服,但現在因爲生活好轉有錢買衣服的貧民一人買塊布,都足夠讓所有紡織廠維持很長時間的高速發展。
就是那些因爲窮,用不起鐵製農具的農民,一家買一套鐵器,也足以讓鋼鐵業完成那臨門一腳。
一戶十斤鐵還得十萬噸呢!
工業geming後的英國,一年鋼鐵產量也無非就是這些。
大明自己就足夠支撐一場工業geming,這個市場太龐大了,遠不是歐洲那些國家能比,當然,前提是能吃飽飯,有最基本的消費能力,過去的赤貧狀態是不行的。而楊慶這些年的改革目前來講就是最大限度解決了吃飯,並讓老百姓手中多多少少有了點餘錢,哪怕這些餘錢很多是他印的鈔票。
但基本的消費能力具備了。
鈔票有沒什麼大不了。
自由兌換金屬貨幣本位,只要能夠維持下去,紙幣的價值和金屬貨幣並無區別,現在連長崎的倭國商人都收龍元紙幣。
更別說還有朝鮮,倭國這些周圍已經被打開門的市場。
他用六年的時間,硬生生通過各種手段,從高端的金融,到低端的抄家,從開掛到老老實實種地,從資本主義到社會主義,總之可以說是不擇手段,終於才把大明推到了真正工業geming的臨門一腳,甚至很多人都已經看到了門裡的風光……
然後皇帝回來了!
你回來幹什麼呀?
誰歡迎你啊!
新興的工商業資本家不歡迎你!
那些新興的工商業資本家們根本沒空跟皇帝扯淡,大家賺錢賺得氣都顧不上喘,你跑來搞什麼事情?你安安靜靜去死不行嗎?非要跑回來詐屍嚇唬人!我們都是分分鐘幾百幾千的銀子,哪有興趣跟你胡鬧?你這純屬搞事情啊!
話說一路之上想弄死皇帝的那些人後面有沒有這些人的影子,這個就真得很難說了。
他們買國債是一回事。
國債又不是不還,那國債是朝廷發的,是楊慶發的,最後楊慶肯定會兌現的,不過是一種長期投資而已。
但皇帝真回來是另一回事。
他們就是弄死皇帝,楊慶也一樣是會兌現他們手中的國債,這一點還是毋庸置疑的,所以買國債並不影響他們半路把皇帝炸死,這完全就是兩碼事。
軍隊不歡迎皇帝。
軍隊上下只認楊慶,楊慶給了他們目前的一切,朱家天子時候他們是窮軍戶,現在他們是最容易找媳婦的職業,他們天然地排斥朱家皇帝,後者給他們留下的傷害太深。直到現在也纔過去不過六年,六年前是什麼樣子他們記憶猶新,他們可不想再回到過去那種飯都吃不飽的狀態,他們現在可是鯨肉罐頭管飽……
偶爾也能吃別的肉。
畢竟荒廢的河南很適宜放牧,而地瓜秧餵豬也不錯。
他們現在最期待的就是皇帝暴斃的消息,甚至不惜自己去想辦法讓皇帝暴斃。
平民同樣不歡迎皇帝。
他們有什麼理由歡迎朱家天子?
朱家天子在他們記憶中有的只是苛捐雜稅,飢寒交迫,盜匪橫行,貪官污吏土豪劣紳無惡不作,這樣的皇帝有什麼值得歡迎?
老百姓又不是犯賤!
說到底真正歡迎朱慈烺的,只不過是一小撮野心家,還有同樣人口占比極小的大地主,就連小地主都未必歡迎他,畢竟小地主就意味着少不了面對苛捐雜稅,小地主想在科舉上出頭明顯現在五科更容易。而這些歡迎他的野心家和大地主,能給他提供的幫助根本不足以讓他成功,更何況這些人做牆頭草也一向是很及時,就像衍聖公的臨陣脫逃一樣。
可憐的皇帝終究還是太天真。
他以爲他是王者歸來,他以爲阻擋他的只有一個逆臣,卻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這個帝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拋棄,甚至成爲這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的眼中釘。
楊慶親自對付他?
不需要,有的是人迫不及待地衝在前面,他擋了太多人的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