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這裡不但是清軍最大後勤基地,同樣也是最大軍工基地,否則也不至於需要八千大軍守衛。
這裡是鑄造大炮的。
清軍所有紅夷大炮全都是在錦州鑄造的,這東西的沉重限制了它在遼河下游水網地區的行動,而且清軍也沒有強大的水師可以保護它海運到目的地,最終只能在儘量靠近前沿的錦州鑄造,然後通過陸路運輸南下。去年濟爾哈朗和阿濟格就是帶着這裡鑄造的大炮南下,並且繞過吳三桂駐守的寧遠,硬生生轟開了山海關外剩餘幾個堡壘,甚至一直逼近到山海關前才停下。
他們的這一輪南下使得明朝在關外控制區只剩下孤城寧遠。
這一戰大炮功不可沒。
實際上清軍根本不是他們後來忽悠傻子把自己都忽悠瘸了的騎射,攻城他們全靠大炮,野戰他們全靠盾車重步兵,相比明軍他們除了更加兇悍頑強,尤其是步兵重箭五步yan射在這個時代,明顯比明軍粗製濫造的火繩槍更適合戰場之外,單純重炮方面甚至還有一定的優勢。
主要是質量更好。
明朝工部的文官們纔不在乎那些鑄炮的低等匠戶待遇,還有那些使用這些大炮的同樣低等軍戶死活,對他們來說只要鑄出炮扔給軍隊就算完成任務,粗製濫造更好,因爲粗製濫造他們可以貪更多,但在滿清這邊炮鑄不好是真要全家砍頭的,而相反炮鑄好了大大有賞。
濟爾哈朗凱旋後,多爾袞就曾經以順治名義,單獨獎勵了鑄炮工匠丁啓明晉升牛錄章京。
“毀掉,統統毀掉!”
楊慶惡狠狠地說。
“城內所有建奴的鑄炮工匠不肯殺建奴輸誠者,統統一個不留,把正在鑄造中的和已經鑄成的,統統塞進去火藥炸碎,總之這座城市除了願意跟隨咱們離開的,殺了建奴獻了投名狀的,其他無論建奴還是其奴或者漢奸商人統統殺光!”
他緊接着補充。
“小的明白!”
那家奴亢奮地說道。
緊接着他衝下鼓樓向着正在肆意殺戮的李來亨跑去,很快楊慶的這個命令……
呃,不需要傳令。
楊慶純粹多此一舉,此刻城內那些狂歡的士兵們,哪還需要他來教他們怎麼做,緊接着他腳下鐘鼓樓前的大街上,幾個士兵就用戰馬拖着一些被抓住的清軍跑過,後者那悽慘的哀嚎就像狂歡的音樂伴奏。
“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楊慶坐在那裡啃着一條剛剛烤熟的羊腿哀嘆道。
“家主,建奴快到大淩河了!”
一名家奴走到他身旁畢恭畢敬地說道。
“這麼快?”
楊慶意外地站起身說道。
“傳令下去,都別玩了,該接客了!”
緊接着他說道。
一個時辰後。
蘇克薩哈鐵青着臉,看着一山之隔的錦州城,雖然因爲紫荊山阻隔他看不到那沖天大火,但映紅了天幕的火紅卻向他展現那裡發生的慘劇,而在他腳下是一名全身汗水的清軍,正趴在那裡啜涕着。
“這個惡魔!”
蘇克薩哈突然折斷了馬鞭罵道。
他現在真得崩潰了,他實在無法理解自己遇上的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對手?他一路追殺這個瘋子一樣的傢伙,然後突然收到消息,這個惡魔屠了後面的牛莊,甚至在整個隊伍的最後面設伏陣斬李國翰,但下一刻就跑到錦州了,難道他有分身術嗎?一會兒在最後面,一會兒又在最前面,簡直就像是個幽靈般飄忽不定!如果不是因爲在閭陽驛剛剛啓程就得到楊慶襲擊後隊的消息,他放鬆追擊在十三山驛逗留一天休息,這時候他早已經進入錦州,同樣也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這個惡魔那飄忽不定的行蹤讓他完全無法適應。
很顯然蘇克薩哈忘了海路是直線。
而他們卻必須繞一個超過海路兩倍路程的彎,才能避開遼河下游一次次洪水和常年海水倒灌的大片沼澤和潮溝,同樣他們哪怕是騎兵,在糧食和飼料都不足的情況下,最多也就能維持百里的日行,而楊慶那些順流而下的戰艦可比他們快多了。
不過他終究還是趕到了。
“殺,給錦州的兄弟報仇!”
他拔出刀向前一指吼道。
在他身後從十三山驛連夜狂奔而來的三千騎兵狂奔向前。
但也就在這時候,遠處的小淩河上無數排着長龍的燈光緩緩向前順流而下直奔河口,很顯然這些惡棍已經完成在錦州的燒殺搶掠開始撤退,看到這一幕的清軍,不用等蘇克薩哈的命令,就在馬背上取出弓箭,雖然他們實際上並不能攔截小淩河上的明軍戰船,但也絕對不能坐視這些傢伙離開。
很快雙方就進入對方視線。
從大淩河堡到錦州的大路同樣是從東門進錦州,其中在紫荊山下的山口路段是沿河岸而行。
所以雙方之間距離迅速拉近。
然後緊接着讓那些清軍士兵眥目欲裂的一幕出現,大批城內被俘的女人被那些明順聯軍士兵推出來,一個個衣冠不整地站在甲板上,而且脖子上都還掛着一顆顆帶辮子的人頭。這些女人的哭喊聲讓狂奔的清軍騎兵發憤欲狂,一個個不停催動戰馬向前,同時不顧那些女人對着她們身旁的明軍射出利箭,但這不但毫無意義而且迅速招來船上鳥銃和弓箭的還擊。
“蘇克薩哈,謝謝送行,回去告訴多爾袞,讓他洗乾淨屁股,我們這裡還有不少兄弟就好這一口!”
然後一艘戰船上吼聲響起。
緊接着是一片鬨笑。
蘇克薩哈鐵青着臉看着這一幕。
“多爾袞,快洗乾淨屁股等着爺爺賞你根大棒!”
“我要布木布泰,女人才是正理!”
“我喜歡福臨,我就喜歡福臨這樣的小嫩人!”
……
然後無數污言穢語在那些被退潮的海水拉動着順流而下的戰艦上響起,甚至很快就已經變成了更加具體詳細的內容,也不知道這些傢伙從哪兒知道的內幕消息,就連豪格和多爾袞的爭位內幕都有,還有很多幹脆純屬編造,比如說多爾袞和大玉兒合謀毒死黃臺吉還有福臨是多爾袞野種之類。總之這些傢伙在五十多丈寬河面上順流而下的戰船上,用各種方式羞辱着咱大清的尊嚴,還有一些無恥之徒居然在甲板上行那不知廉恥之事的,而包括蘇克薩哈在內三千八旗滿州精銳卻只能眼睜睜看着,然後徒勞地用弓箭攻擊着。
如果這是冬天,他們不會讓一個敵人離開,但可惜這是初夏,寬闊的河面就是騎兵的天塹。
“不對!”
蘇克薩哈突然腦子裡靈光乍現。
“快,別跟他們在這裡糾纏,立刻去錦州,他們肯定還有不少沒登船,這是故意拖住咱們的。”
他驟然間吼道。
他身旁的那些將領瞬間醒悟。
緊接着伴隨命令發出,正在和船上明軍徒勞糾纏的清軍立刻以最快速度轉向,沿着河岸道路狂奔向前,直奔紫荊山下的河谷,看着這一幕船上明軍明顯有些慌亂,罵得更加口不擇言,甚至拼命向清軍開火。但因爲北凌碼頭以上河段水淺無法進入大型戰船,這只是些沒有大炮的小型戰船,鳥銃和弓箭給清軍造成的損失並不大。而確定自己做出正確選擇的清軍卻絲毫不再理會他們,在蘇克薩哈帶領下狂奔向前,準備去用那些還沒來得及登船的明軍的血來發泄他們的怒火,很快他們就擠入了河谷。
這段長度兩裡,右山左河的路段極其狹窄。
狂奔的清軍以蘇克薩哈爲前鋒,逐漸被逼成一個兩騎並行的長龍,毫不理會河面上射來的箭和子彈全速向前。
“殺,報仇的時刻到了!”
蘇克薩哈舉刀怒吼。
驀然間錦州城展現他的視野,然後他幾乎下意識地想帶住戰馬。
這哪還是錦州啊,這完全就是一個熊熊燃燒的熔爐,整個城市以城牆爲界線完全一片沖天的烈焰,尤其是四門的城樓和城中制高點的鐘鼓樓,就像五根火炬般矗立着,城內建築物燃燒的灰燼隨着滾滾濃煙升起,在火紅色的天空匯聚成一條恐怖的魔龍直衝夜幕,甚至隔着還有十里路,他就感受到了那裡釋放出的高溫。
而此時城內是什麼樣子就不用說了。
咱大清最大的火炮基地,最大的後勤基地,遼西走廊上最大的要塞,連同裡面的至少三萬人口,超過五十萬石軍糧,全都在這座熔爐裡化爲灰燼。
同樣化爲灰燼的還有南下的夢想。
他們不可能再繼續南下了,他們不可能餓着肚子遠征四百里外。
更何況四百里外還有一座之前他們就望而生畏的要塞,他們也不可能在餓着肚子的情況下攻下它,更何況那要塞四周還有超過十萬敵人。
“啊……”
蘇克薩哈仰面朝天驟然發出一聲悲憤的咆哮。
“嚎,嚎尼瑪逼啊嚎!”
前面驀然間一聲鄙夷的怒罵。
蘇克薩哈愕然低頭,這時候他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前面的道路最窄處突然多出一個身影,這個身影扛着一柄巨大的狼牙棒,也沒有騎馬,也沒有士兵跟隨,就那麼孤零零站在前方十幾丈外,站在錦州城的熔爐背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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